第99章 渡劫(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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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已過, 漆黑的屋子寂靜如古墓, 時鍾滴答滴答走著,每一分鍾都像多了幾秒,格外地漫長。

    蕭玉躺在淺褐色的橡木地板上, 他全身赤、裸就像嬰兒般抱膝蜷縮,殘留的痛侵蝕的骨血筋肉,他越是不吭聲, 痛越是重, 故意懲罰他的所作所為。

    蕭玉想她了,想念她肉肉的小爪搭在他手背上, 想念她含著痛淚的嫌棄眼神。沒有她的世界,他就是被人拋棄的嬰兒, 脆弱得不堪一擊。

    或許那個人正在看著吧。蕭玉突然想到,他不得不收起軟弱的模樣,起身將長袍披在身上,呆在幕後人織的網裏, 故作不以為然。

    他可以看電視、可以上網、可以與馮薇薇聊天, 惟獨不可以露出傷感, 但在孤單一人的時候, 電視畫麵、網絡段子,全都成了無意義的擺設,他隻是為了“看”而“看”,然而看到最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化身,他腦子裏不禁想著那通電話, 想著她與汪楷間的事。

    其實這並不意外,起初司妍就不屬於他,她喜歡誰愛誰都是她自己的事,雖然他想盡方法贏她歡心,但不管他做什麽,隻換來她冷眼相對。

    閻君曾說這就是懲罰,要讓他受盡望而不得之苦,以補償累累血債。蕭玉未曾想到這一補償就是千年,每每他隻能看著她身邊換甲乙丙丁,偏偏漏了他。

    她不愛他,她厭惡他,她已經忘了他是誰,他卻落在前世出不來了。

    蕭玉關掉電視縮在沙發上,閉上眼他又回到那間宅子,看到她捧著果籃笑意盈盈。

    “路途遙遠,這些你帶上路吧。”

    送離別,在父親眼前。他佯裝鎮定雙手接過,心裏卻已亂了分寸。

    應該帶她走。他想。猶豫半晌卻沒能將心裏話說出口,轉過身把她扔在無間地獄裏。

    真是可笑,蕭玉竟然想不起她最後送的瓜果,明明重要的事,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他翻個身繼續入夢,夢裏再也無她,隻剩孤單的淒涼。

    蕭玉不由自主縮起身,在悶熱的夜裏把被子裹緊。不一會兒,手機震動了,馮薇薇發來微信問他:“睡了沒?”他不想理。

    其實那天什麽也沒發生,他隻是想做場戲給幕後人看,在削蘋果的時候不小心切開手指,一個蠢愚的主意就此誕生。

    馮薇薇使盡風情,他正好順水推舟,演三級片那樣擺出漂亮的姿勢,好讓觀眾滿意。行到要緊處,他停下了,手指上的血蹭到幹淨的小花床單上,像是初紅。

    “不行,我不能太衝動。我們認識不久,你還不了解我。”

    他裝出愛她的樣子,悲痛地皺起眉。她以為他真愛她,做出愛情戲劇中的橋段,緊握住他的手。

    “不……不管怎麽樣,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做。”

    想到這句話,蕭玉胃痙攣,他當時有些裝不下去,不知是演技差了,還是年紀大了。不管怎樣,馮薇薇是唯一線索,他了解她,威逼絕對不起效果,隻能哄騙著,直到她說出那個人為止。

    蕭玉沒能在司妍麵前解釋,他擔心這裏被對手監控,就像安插進錢曉豪、簡靜、馮薇薇這樣。同樣,蕭玉沒想到司妍會這麽生氣,對他的厭惡深到骨髓。是他親手把她推給汪楷,很後悔很難過,但是他已經要不回來了。過去一天,她都沒露臉,也沒問他過得可好。

    蕭玉默默長歎,摸了下身邊的枕頭,在心裏默念聲:“晚安。”

    ***

    黃泉道,客棧陰森而立,好久沒客來,連客棧外掛得紅燈籠都顯得無精打彩,似蒙上層灰遮掩住了往日絢麗。

    此時客棧正值晌午,天陰沉沉的。在這裏,大多時候都是這樣天色,偶爾會下傾盆大雨。傾盆大雨是為了留客,司妍刻意施法所設,但想走的魂是留不住的,如月娘,林業昌。

    變成貓兒的司妍無處可去,她窩在客棧裏數著路邊的野花。這野花有花的時候沒有葉子,有葉子的時候沒有花,他們給它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彼岸花”。

    “石蒜就是石蒜,叫什麽彼岸花呀。”

    蕭玉經常不屑地嘲笑路邊紅似火的花,孰不知花也有靈,聽他這麽說個個氣得腮幫子都鼓出來了。

    千年了,彼岸花開了謝,謝了開,就如她和蕭玉,永遠相錯。

    司妍心有疑問,不知閻君是何意,非要給她配這麽個搭檔,若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也說得過去,但大多時候蕭玉是來膈應她的。很奇怪,她對蕭玉的厭惡似乎與生俱來,不管他做什麽,她都看他不順眼。

    他曾對她唯命是從,隻要她隨口一說,天上星星他都會想辦法去摘,這麽好的人兒,她偏覺得沒骨氣,頂看不起他的。之後,大約過了千年,他沒那麽聽話了,或許是因為她總對他嚴厲,老是欺負他,使得他進入叛逆期,處處都要與她對著幹。那段日子,她又覺得他不像男人,老是斤斤計較,從不順眼過渡到厭惡十足。

    司妍無法與他相處,偏偏閻君要將他們栓一塊,至死也不休。

    司妍想起蕭玉與馮薇薇鬼混,依舊很氣憤,其實她並不在乎蕭玉花天酒地,畢竟他們不屬於彼此,但是他應該明白這個家是他們藏身之處,是避難所,所有秘密都在這個家裏,不能讓第三人插足。

    蕭玉把規律打破了,為了一個大胸的女人,他無視他們多年的默契。司妍討厭他花心,討厭他玩世不恭,討厭他身上的每個地方,但……心裏又有點奇怪的失落,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司妍在客棧裏睡了會兒,努力忘記不愉快的事。她出門閑逛時正好是早新聞時間,新聞裏正播報一條最新消息:“沈維哲過世了。”

    沈維哲死於心肌梗塞,當護理人員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死得梆梆硬了,奇怪的是他腐爛的身體並未被人發現,所有人隻當是老人病取走了他的性命。

    司妍心想應該是鬼差索魂,畢竟人間事自有規矩,有些離奇的事不能被凡人知道。於是,她又回到客棧去尋鬼差。

    按如今時髦話說,鬼差等同於她的同事,他們共事也有千年了,大多時候井水不犯河水,但除了一次,司妍幫助宋紹勳逃過子彈之傷,結果被他們打了小報告。

    這些公事公辦的鬼差很難對付,有時候水潑不進,火燒不化,簡直是茅石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司妍喚他們出來,一男一女,與之前一樣,身穿黑衣,見麵時蒼白的臉無表情。

    “叫我們何事?”男官問道。

    司妍從不與他們繞彎子,直言道:“我在凡間遇到死魂,上次留於記號,不知二位可有收到消息?”

    女官點頭,一板一眼地說:“已經將其魂收押。”

    “我可否見上一麵?”

    “蕭玉已經見過了。”男官頗不耐煩。“你倆為何早不問清楚?”

    司妍不語,她不想和他們說他們倆鬧掰,然後告到閻君那處去。她隻好放軟語氣說:“麻煩差大人通融,看在你們共事多年的份上。”

    鬼差麵麵相覷,不太情願。女官嘟囔道:“拖延時辰我們會受罰。”

    “放心,幾句話就好。二位不嫌棄,請來我客棧喝杯酒。”

    司妍終於把他倆說動了,鬼差借休憩之名把沈維哲的魂拉到客棧,司妍順便拿出好酒招待,接下來大家睜隻眼閉隻眼,各管各做事。

    司妍以為沈維哲的魂魄很齊全,當見到他時,她不免吃驚,虛虛糊糊半個影,也不知道留了幾魂幾魄,問起,鬼差咂口美酒,樂悠悠地說:“他在世上太久了,魂早就不齊,剩下這麽點不錯啦。”

    鬼差向來隻管抓魂,不管這魂為什麽不齊,為什麽會在世上這麽久。司妍一直覺得地府辦事效率低下,眼下可算找到原因了。

    她問沈維哲:“是誰教你的邪術?”

    沈維哲的魂晃動幾下,就像發顫的爛果凍,不過司妍隱約認出個口型像是“我”。司妍沒明白,再問了他一次,魂繼續晃動,並且發出嗚嗚似的哭聲。

    “騙我……他騙我……長生不老……長生不老……”

    司妍聽後不由擰緊眉頭,再次追問他已然說不了話了。

    沈維哲自知被人利用了,如今他魂魄不全,轉世投胎資格都沒有,稍加手段就會魂飛魄散,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會這麽慘。

    司妍從他嘴裏實在挖不出消息,幹脆放棄了。鬼差吃飽喝足拉著沈維哲的魂魄離開了,走的時候,男官回頭問:“閻君說你們好久沒去複命了。”

    司妍微愣,心想:前幾天還有複命,為什麽說久?難道更年期連日子都記不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