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渡劫(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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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天結束了。司妍在客棧裏化作人型, 然後回到了人間。她有些低落, 因為線索斷了,沈維哲隻是個餌,而且已經沒什麽價值了。

    作為一顆棋子, 他也算活得夠久了。司妍不知道他擺在棋盤上的意義是什麽,想半天他也與汪琪走得近些。

    司妍想或許能在沈維哲的葬禮上找到點線索,但幕後黑手怎麽會在乎棄卒的死活?再者, 鬼差臨走前說的話很奇怪, 這讓司妍懷疑起那團灰霧。千百年來,他們都沒見過閻君真容, 隻認那團飄遊在半空的灰霧。

    如果灰霧是假的呢?忽然,司妍腦袋裏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但是她又想不出來,誰敢如此大膽冒充閻君?

    謎團套著謎團,一切都很棘手。

    司妍覺得勢單力薄,忽然之間她很想蕭玉。

    或許應該回去找他。司妍心想, 對於那件事, 她的氣已經慢慢消了, 但是她實在無法原諒他的作為, 這麽多年,他都沒什麽長進。

    司妍放棄了,其實既便沒有她,蕭玉也過得滋潤,更何況他們是鬼神, 鬼神怎麽會死呢?相比之下,她更是擔心另一個人。

    漆黑的夜朦朧得像蒙著層紗,司妍穿透這層紗回到了汪楷的房裏。她對他總有點拖泥帶水,割舍不掉兩世留下的情緣。

    此時,汪楷正在等她,他腿上、手上的石膏都已經拆了,坐在沙發上像個正常人。對於司妍的到來,他表現得很自然,似乎不覺得她這麽晚出現有問題,他沒有問她去了哪兒,連做什麽工作之類的話都不提。

    司妍不覺得汪楷有問題,甚至喜歡他這般安靜。他笑的時候身上有王楠的影子,不說話時又很像宋紹勳。司妍總會想起這兩個人,他們像受了詛咒,年紀輕輕死於非命,每次她都在他身邊卻完全救不了,雖說她看慣死亡,但是仍希望他能活得好,別再像上兩世,福壽全無。

    司妍想結束到這場輪回,想還他一世安寧,而對於汪楷而言,他的輪回才剛開始,他捧來蛋糕奶茶放到司妍麵前,盡量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他笑著問:“今天過得好嗎?”

    司妍點點頭,安心享用他準備的美味甜點。她依然有些淡漠,在這間房裏更像個住客,而不是汪楷的女友。

    汪楷不介意,他看著她勺了小匙蛋糕放到嘴裏,兩邊薄唇輕泯,然後在銀勺拖出一道白痕。他就這樣看她吃了一口又一口,仿佛每口蛋糕都入他的嘴,令他有種幸福的滿足感。

    汪楷想起從前,古宅小院中,她勺著甜羹送入嘴,也是這般風情萬種。他情不自禁握上她的手,彎起眉眼靜靜地凝視著,眼底蕩起失而複得的笑意。

    “好吃嗎?”他問。

    司妍微微點頭,舔了下唇角的奶油。沒舔幹淨,汪楷便伸手拭去嘴角的白,再將半份甜蜜含在嘴裏。

    這一切來不之易,他真怕自己會忘記,他想該怎麽留住她,是不是表白自己的身份?

    汪楷很糾結,他也不知道這些記憶來自何處,甚至難以分辨真假,但是他確信他們前世有緣,否則為何看見她時,心不受控製地揪痛起來。

    想來想去,表白身份不適合,她一定會受驚嚇,然後打破砂鍋問到底。他不希望這樣,他隻想擁有她,好彌補以前失去的光陰。

    時間越來越晚,夜也越來越深,汪楷將她新買的睡衣準備好,方便她洗好澡後穿。他不介意自己成為她的奴隸,如果可以他願意以鐵鏈鎖在她的手腕上。

    汪楷閉起眼,不一會兒腦中就浮出王楠的記憶,這段記憶很遙遠但格外清晰,每個片段都令他胸口火熱,末尾又帶了許多遺憾。

    他尋著腦海中的記憶走上卵石小徑,依著蓮花燈的光亮緩慢往前走。走著走著,前方越來越黑,除了那盞燈之外什麽都看不見。耳邊狂風呼嘯聲,風裏有什麽東西劃過他臉頰,鋒利得如刀刃。

    忽然有隻手溫柔地落下,且道:“別去管那些,隻要跟著我走。”

    他的心裏頓時湧出一股暖流,淡淡的情愫流瀉不盡。

    終於,他看到忘川河,血黃色的河水裏浮飄著成千上萬的鬼魂,河水如海,一波又一波舔上河灘。

    “隨我上來。”

    司妍再次拉住他的手,把他引上一葉扁舟,然後在他掌心劃了一橫。

    這就是他夜夜夢到那一幕,如今終於找到出處,他記得過奈何橋時接過孟婆湯隻飲半碗,就是因為少喝半碗湯,他才能記得她……

    汪楷如夢初醒,緩緩睜開眼,此時,她已經洗漱好,穿上他替她買的睡衣。這睡衣是絲綢料子,衣領有枚盤扣,很古典的風韻。她每走一步,薄綢就貼上她的腰腰,勾勒出纖細窈窕的影。

    汪楷不由自主走上去,他的斷腳殘臂在這瞬間全都恢複了。他伸手抱住她,狠狠地嗅著她發間芬香,低聲呢喃:“終於等到你了。”

    這是王楠想說的話,在觸到她肌膚刹那,他不禁濕了眼眶。太長了,等待太漫長了……他徘徊於黑暗這麽久,終於觸碰到那點光。

    他害怕,怕再次失去她,不由自主抱得更緊,而她沒有拒絕,依舊如從前淡然柔弱。

    司妍清楚他想做什麽。

    屋內滅了燈,很黑。

    他所睡的地方多了她的氣息,淡淡的似果香,再聞,更像她最愛喝的茉莉花茶。司妍喜歡茉莉花茶,他記得很清楚,他向茶商買來珍品隻為博她一笑。

    真可惜,不能與她共品香茗,廢了不少大好時光。

    她的身子有點冷,洗過之後無比光滑,正適合燥熱的夜。他又想起有問好友尋來羊脂玉釵,玉釵值金千兩,白潤無暇,她說她很喜歡,笑了笑,然後把釵放進妝奩裏。

    想得多了,心莫名痛了。他不知怎麽辦好,思緒混亂如麻,腹裏似含了把烈火,燒不盡她變燒盡他。

    他的喉嚨裏顫著聲音,額上溢出密汗。他一手捧著她的臉問:“你喜歡嗎?”

    她不說話,微顫的唇發出貓似的輕吟,他看著她淨澈的雙眸,一直看著……

    天漸漸亮了,從黑夜到白天,汪楷看過很多次,頭一回,看得這般真切。

    夜是漆黑的,星星很亮,有時是一個點,有時是團光暈包圍。慢慢的,黑中加了點藍灰,星星依舊是亮的,亮得很溫柔,眨著眼跳動著。藍灰越來越多,天也就亮了,東邊的晨曦刺開萬重黑暗,雲沾上萬丈霞彩。

    汪楷看著這般光景,眼角不知不覺地淌下一滴淚,他輕輕抱住枕邊人,想與她分享這般美景,見她熟睡又不忍打擾,悄無聲息落下一吻。

    忽然,手機響了,鈴聲萬分擾人。汪楷連忙伸手拿過手機,把它捂進枕頭裏。終於,手機像失去呼吸似地不再震動了,汪楷這才把電話拿出來,原來是汪琪打來的。他往旁看,她沒被驚醒,真好。

    汪楷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到衛生間,然後回拔汪琪手機。他想這麽早打過來她一定有事,果然接起電話就聽到汪琪的哭聲。

    “二哥,我……我……我遇到怪人了。”

    “什麽?!”汪楷失聲大叫。“你在哪兒?”

    “我不知道……我剛到xx大酒店想為沈大師護靈,我看到兩個很奇怪的人,他們一見到我就追我,我逃到一個房間,二哥快來救我,我害怕!”

    “好,我馬上就來,你躲好,一定要和我保持聯係。”

    話落,他立馬掛上電話,走之前他看在熟睡中的她,不忍心喚醒,換上衣服就走了。

    司妍又做了個夢,夢見兒時與母親初到朝都。朝都人真多,走在街上都身著錦衣華服,她身上穿得已是最好的衣裳,但依然看起來寒酸。

    “哼,總有一天,我們會穿得比他們好,吃得比她們好。”母親如是說。

    她很害怕,心一下子被抽緊了,想醒卻醒不過來。

    她被母親半拉半拽進了姬侯府。母親說小姨就住在這大宅子裏,她的夫君是姬侯,朝中重臣。

    她們在堂間等,過了片刻,姨母在眾婢簇擁下姍姍來遲。姨母的臉虛糊不清,她隻能看見她滿頭金銀玉飾,莊重華貴。

    姨母的聲音很輕柔,說話帶著笑。她伸過手摸下她的頭心,有幾分喜愛的意味。

    姨母人很好,她忽然想起,初來乍到,姨母對她們母女十分照顧,有穿有吃全都會想到她們,隻不過表兄姐時常會欺負人。

    “哎呀呀,他們隻會欺負孤兒寡母,總有一天,為娘要他們好看。”

    接著,她看不見姨母的笑了,驚惶爬上心頭,像小蟲刺得人又痛又癢。

    “你娘不要臉!不要臉!”

    無數根手指指向她,她無所遁形,捂臉蹲身,再抬眸時,房間變了模樣,玉壺金盆,珍珠垂簾。

    “從今往後姬侯就你的父親。”

    母親說著,袖口的衣飾紋樣都變了,她倚在一個男人的身旁,這男人長得高大威猛,皮膚黝黑發亮,他的眼神很犀利,說話時愛撫美髯。

    她不願意叫他父親,甚至連看都不想看他。

    母親的房裏堆滿金銀珠寶,她拿起珊瑚鐲子套入手腕不滿意,又換了枚金鑲玉鐲。身後奴婢眼裏都是鄙夷,連對她都有厭惡,她低著頭,不說話。

    “阿妍,過來讓為娘瞧瞧,哎呀呀,幹嘛不高興呢。住在這兒板著個臉可不行。唉……聽說有人送姬侯昆侖奴,其中一個長得漂亮,唉,他怎麽會喜歡昆侖奴呢。”

    母親邊說邊拈著水晶鏈子,念叨個沒完。

    忽然,有隻手抓住了她纖弱的臂膀,回首看去,是母親笑得殷切的臉。

    “阿妍,這裏有果盆,幫娘給姬侯送去。”

    母親的笑變得醜惡起來,假惺惺的,眼鼻都擠成一團。她轉頭看去是枚甜瓜,裝在白玉盤中,盤邊有把花紋金柄匕首,專以破瓜之用。

    她不想去,可偏偏兩手被按在果盆上絲毫動彈不得,母親幾番拉她,似有不舍然而到最後,母親還是放開手。她被人推著前行,直到姬侯寢屋門前。

    門自動打開了,一條鮮紅的花路從她腳下往裏延伸,她不想去,花路自個兒動了起來,猶如彩帶將她送到姬侯麵前。

    不得已,她抬起頭,眼前的男子五官剛毅分明,長得端莊,眼神卻有點邪氣。一觸到這雙眼,她的五髒抽緊了,可身子卻不聽使喚,將那果盆恭敬奉上。

    姬侯很喜歡,嘴角揚起,唇須變成一字。他握住她的小手輕輕搓揉。

    “你喜歡吃甜瓜嗎?”他問。

    她勉強地點頭,害怕地瞥他半眼。

    他持起金柄刀刺入甜瓜,香甜的汁液溢出,如行清淚,緩緩地順瓜皮而下。

    “來,張嘴。”

    她聽命,張開嘴。瓜的清香帶著股罪惡的餘味。

    姬侯吃完一片瓜,以白帕將匕首擦幹。他目不轉睛看著她,垂涎著比甜瓜更為鮮嫩的身子。

    金柄匕首劃開她的衣結,輕易地像切開薄薄的瓜皮。她幾乎來不及掙脫,他就像座大山猛地壓下,粗野地剝去阻礙,他迫不及待地闖入,狠狠地享用了她,在她小得無法容他的身子裏肆無忌憚。

    鮮紅的汁水染濕素縞,就像豪放的畫作。她疼得落淚,直喊著母娘,驀然轉頭,卻見她立在門外不敢進來。

    她看著遠遠相望的母親,眼睛漸漸失去華彩,原來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死了,完全沒有生的**。

    輾轉幾回,她遇到一個男子,英俊挺拔,家世顯赫,她想抓他當救命草,可惜他溜了,而後,她又遇到個人,他是惡鬼折磨得她體無完膚,可是她為何不走?

    她看見一個身影立在遠處,他臉上洋溢著暖人的笑朝她拚命揮手。

    “快來,快來,我在這兒!”

    “哎,等等,阿玉……”

    司妍驀然驚醒,腦袋嗡嗡直響,她坐起身,深吐一口氣,抬手摸下臉頰,竟然濕漉漉的。

    真奇怪,這段日子總是夢到從前的事。她硬是逼自己不在意,抬頭看眼掛鍾,已經到中午了。

    肚子有點餓,司妍下床走到冰箱前拿出昨晚剩下的蛋糕和奶茶,坐在餐椅上吃了起來。

    她的身子依舊很涼,就像冷血動物,吃下冰冷的蛋糕不會起任何不適。她的腰有些酸疼,走路也不適,到了衛生間打開花灑,溫暖的水流衝去殘留的夜,一切都像未發生過。

    司妍從來不是烈婦貞女,活了千年也不缺甲乙丙丁,她恥笑貞潔,因為這是自她出生就沒有的玩意兒。昨晚他想親她的嘴,可是她的身體不願意,不自覺地避開了。司妍不清楚身體為什麽不願意,明明它很享受。

    洗完澡,依舊沒找到答案,她轉身去整理淩亂床鋪,上麵隻有他的痕跡,沒有她的。

    “叩叩叩”有人敲門,司妍緩過神,往門處看去,猜想或許是鄰居,她不想搭理,可敲門聲不斷,不得已,隻得穿好衣服把門打開。

    “啊,你沒帶鑰匙嗎?”

    司妍沒想到是汪楷,然而剛說完這句話,日夜頓時顛倒,明晃晃的大白天變成黑夜,汪楷茫然地站在黑暗中,問:“你怎麽在這裏?”

    司妍愣住了,她以為自己眼花,伸出手抓住汪楷的衣袖,想把他拉到白天裏。汪楷一個跨步,與她撞個滿懷,司妍不由往後退,落腳之處仍是黑夜。

    “我這是在哪兒?”

    汪楷環顧四處,這裏像民宿,古園林風格,很幹淨,不過沒什麽客人,再仔細看,他認出這個地方,之前曾來此喝過桂花釀,說著生前的如意或不如意。

    “我死了嗎?”他輕問。

    司妍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蒼白了臉色在客堂中立了很久。汪楷搓揉著脖頸一步步往客棧裏走,然後坐到他曾經坐過的位子上發起呆。

    頭一回,司妍不知所措,他明明是她一起,明明昨晚上還……怎麽就突然死了呢,他的屍體呢?

    “你去哪兒了?”她問。

    汪楷神誌不清搖起頭。“我不記得了,我隻記得和你在一起,接下來我……”

    忽然,汪楷頭痛欲裂,好似有把尖刀在太陽穴裏絞動,他實在想不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差不多快完結了吧,不知道多少人看這章會拍磚。。。。orz好可怕。

    另祝高考的童鞋順利~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