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渡劫(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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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玉很失望, 他本想在汪楷的回答中找出一絲猶豫, 好讓自己有理由堅持下去,結果他的回答斬釘截鐵,無情切斷殘留的期待。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蕭玉心想。反正汪楷也不懂,他隻要扯個小謊就能把之前說的話圓過去。等到汪楷的魂魄飛灰湮滅,他與司妍繼續過著尋常日子, 每到午夜分筋錯骨, 時不時地吵上幾句。他依舊會嚐試告訴她從前的一切,她仍然聽不懂, 這樣子過十年、百年、千年……永無止盡。

    司妍不會覺得快樂,她不快樂, 他也不會快樂;如果有人走進她的生命,他更加不快樂。

    蕭玉疲於這樣的命運,他無法讓自己快樂,也見不得司妍不快樂。左思右想, 他作好打算, 深吸口氣對汪楷說:“等她回來之後, 請盡量拖住她, 因為對手太危險了,她呆在這裏更安全。”

    汪楷看不見白鸚哥的表情,但從它說話的語氣上能判斷出它已經洞悉一切。

    汪楷不由問道:“你知道是誰幹的?那人為什麽要這樣做?”

    白鸚哥調皮地眨下眼,故意賣個關子。“你以後會知道,眼下你必須得幫我這個忙, 如果你想和她在一塊兒的話。”

    汪楷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沒等他回神,突然一股力量擊在他麵門上,將他的魂魄打得粉碎。

    人界,天依然亮著,每條街道,每個城市一如往常。

    蕭玉回到平時的家裏打開了電視機,電視機裏的新聞播報是背景音,他叼著掃把很勤快地打掃。其實這幾天他都在打掃,從客廳到廚房,再從廚房到臥室,角角落落都擦得一塵不染。他希望司妍回來看到幹淨的屋子能高興,但她沒回來,她選擇了汪楷。

    想著想著,蕭玉突然失去力氣,再也提不起勁道了,他放下掃把環視四處,這間屋子已經很幹淨了,茶幾、玻璃窗都一層不染,掃無可掃,擦無可擦,隻是冰箱裏還有蔬果,司妍不在留著也沒用,統統扔掉。

    蕭玉把留給司妍的線索一並扔掉了,這線索是關於他與馮薇薇的戲,是關於幕後黑手,他與馮薇薇的戲是做給幕後黑手看的,如今這個真相司妍也沒必要知道了。

    屋裏的東西被扔了個七七八八,惟一舍不得扔的是被敲壞的相框,相框裏有一張泛黃的舊照,照片中的男女宛如夫妻,抱著各自的愛寵。

    這是他們唯一的照片,如今手機拍照簡單方便卻照不出司妍的模樣,無論怎麽拍都是具焦黑的骷髏。真可惜,他一直心心念念想哄她去拍套婚紗照,然後按老法子把兩人合在一張照片上。

    蕭玉一邊歎氣一邊把破相框擺在床頭櫃上,照片上的兩個人依然笑得很甜。

    時間越過越慢,陽光變得刺眼起來,蕭玉正受著它的煎熬,焦急地等待著午夜降臨。

    手機響了,馮薇薇發來微信,問他在做什麽。他敷衍地回了兩個字“上班。”

    過了會兒,他又覺得這兩字不合適,於是用烏黑小鳥爪利落地打了一連串話。

    “明天有沒有空?我們去逛街。”

    等了三秒鍾,馮薇薇回了一個字:“好。”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這東風什麽時候來,蕭玉並沒有多少把握。他躺在沙發上一直等到夜沉,中間迷迷糊糊地睡了幾覺,還夢到兒時的院落。

    奇怪的是,夢裏沒有姬四,他一個人站在空落落的園子裏喊破了嗓子。她走了,把他扔下了,而這一切全是當初沒能帶她走的懲罰。

    蕭玉很後悔,他嚐試過無數次重來,但均失敗告終,每次都更惹司妍厭惡,直到今天她愛上另一個人,離他而去。

    其實他可以像前幾次那樣熬到甲乙丙丁死去,再趁機占著司妍,可回想那幾段時光,無不錐心刺肺,更可怕的是他還得假裝大肚,看他們在柳蔭花邊卿卿我我,不過他能承受這種痛,因為他知道司妍並不愛他們,她隻是拿人打發無聊罷了,而這次他真的怕了,這成倍上千的痛像座世山死死壓著他,他害怕看到司妍的眼睛,害怕比較她眼神的不同,害怕被遺忘。

    或許“成全”能讓她永遠記得他,但……還是忘了他好。

    午夜已到。

    鳥變成了人,人變成了貓,在不同的時空裏。

    幽冥之界的天是亮著的,陰沉沉,如塊用了許久抹布。司妍回來的時候,天稍稍亮了點,轉眼又更加陰沉了,她邁著貓步來到汪楷房裏,汪楷不在,空氣裏卻飄浮著他魂魄的氣息。

    糟糕!

    司妍暗叫不妙,她深吸口氣提起全部靈氣,“噌”地燃成個火球,熾熱火團使得氣流波動,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破裂的殘魄無不一落在這個網裏,被燒融再結成一團。

    汪楷的魂魄齊整了,破開陣法後他驀然從半空落到地上,蜷縮著身子痛苦翻滾。

    司妍想把他扶到床上,但身為隻貓她的力氣太小了,她隻好再以靈力將他挪到床榻上。

    過了許久,汪楷終於緩過神,他抬頭就看到底下立著隻黑貓,不由自主向它招手,貓兒很貼心地踩著小碎步來了,到了床前奮力一跳,落到他的胸口上。

    黑貓輕得幾乎無重量,就像團柔軟的棉花球。汪楷雙手夾在它胳膊底下將它舉在半空,細細看著它的大圓眼。貓兒的眼神真像司妍,冷冷的,帶點鄙夷之色,他不禁想著為何之前沒能看出來呢。

    “對著隻貓叫名字是不是有點怪?”汪楷不禁喃喃。貓兒伸出粉嫩小爪踩在他的嘴唇上。

    “別說話,你魂魄未定。”

    汪楷聽後立馬閉緊嘴,仔細回想,他隻記得經曆過一陣斷筋折骨的疼,緊接著像飄浮在半空,有失重的感覺。

    析離的魂魄未全,他渾渾噩噩,司妍見他眼神不對又大費周折,找到幾片殘魂拚湊。終於,魂魄齊整,汪楷突然想起自己挨了蕭玉一下,整個人如瓷花瓶被撞碎了。

    汪楷不知道蕭玉為什麽要這麽做,是在報複嗎?不管前世今生,他也沒怎麽招惹他。

    忽然之間,汪楷想起蕭玉之前問他的話:“愛到什麽程度呢?願不願意為她去死。”

    或許這就算死過了吧。汪楷如釋重負,心底還有絲慶幸。痛是痛,但隻是刹那間的事,這樣的考驗他能承受,但若是一年、兩年、十年……他不敢往下想了。

    “是不是蕭玉幹的?”

    旁邊的黑貓突然開了口,嗓子裏滾出咕嚕嚕的聲音,像在暴怒。汪楷不知如何回答,他頭暈眼花,魂魄未定,嗯啊半天軟下身子睡了過去。

    他的魂魄傷得很重,為了不讓其消散,司妍不得不以靈力修護,以免四分五裂回不了肉身。

    蕭玉死哪兒去了?司妍磨牙霍霍。說曹操,曹操到,頭一抬就看到蕭玉吊兒郎當地來了。他一臉無辜模樣,似乎對汪楷的遭遇半點不知,見到汪楷躺在床上,他很誇張地大叫:“咦?他怎麽了?”

    “明知故問!”

    司妍弓起背,背毛根根豎起,對著他瞪圓貓瞳,嘶嘶威脅著。蕭玉稍有靠近,她就伸出爪子狠撓。

    蕭玉隻好退回原處,保持著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什麽都沒做。”

    蕭玉耷肩擺無辜。

    “你是個王八蛋!你毀他魂魄的目地何在?唯恐天下不亂嗎?”

    “他不過是個凡人,不值得浪費時間。”

    話落,他露出一聲殘忍哼笑,視汪楷為草芥。蕭玉一心一意做好“壞人”,把她往“畸路”上引。

    司妍怒不可遏,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貓起腰,擺出小獸攻擊前的狀態。她恨極了這個男人,討厭他惹事生非,討厭他把別人玩轉在手心裏。他的笑就是毒汁,悄無聲息使人腸穿毒爛。他濫情,隻要有點姿色就像蒼蠅似地盯上去,僻如馮薇薇。

    她怎麽會相信他,相信他收起破爛性子,改頭換麵呢?

    司妍覺得惡心,與他住同一屋簷下實在太惡心了!

    “滾!滾出這個房間!”

    黑貓嘶吼,與他恩斷義絕,其實他們之間也無恩可斷,無義可說。

    蕭玉識相地走了,一言不發,轉過身徑直離去。房裏隻剩一隻法力為零的貓和一個魂魄剛齊全的鬼。他倆依偎著,哪兒都去不了。

    **

    人間,又是個豔陽天。路上的姑娘紛紛打起遮陽傘,生怕被毒辣的光線曬黑半寸肌膚。馮薇薇也是如此,隻是她的傘比別人大、比別人重,像屋頂,籠罩住她嬌小的身軀。

    “蕭玉!”

    老遠,馮薇薇揮舞著灑過花露水的手帕。

    她噴了很多香水,還未靠近就能聞到略微刺鼻的氣味。這氣味之下有另一個味道,腥鹹的,腐臭的。

    蕭玉全當沒聞到,他見到馮薇薇便亮出天底下最好看,最暖人的淺笑,仿佛全世界隻有這個女人配得上他這麽笑著。

    “天這麽熱,讓你等太久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喝個下午茶吧。”

    蕭玉邊說邊接過她用來遮陽的大傘,又掏出紙擦下她的額頭,沒有汗,一點也沒有,她的皮膚是涼的。

    馮薇薇幸福地笑著,開心地說不出話,隻一個勁地點頭,於是蕭玉就拉著她走近xx大酒店,沈維哲生前住的地方。

    “你為什麽帶我到這裏來呀。”馮薇薇停下腳步,似乎不願意進去。

     

    蕭玉彎起眉眼微微一笑說:“這裏的下午茶很好吃,我還特意定了兩個位子。”

     

    說著,蕭玉打開手機,亮給馮薇薇看。原來這裏的下午茶他在幾前天就訂好了,價格還很貴呢。馮薇薇不由露出甜美笑容,親昵地挽上他臂彎,小鳥依人般把頭靠在他肩頭。

     

    臭味更重了,混著不知名的香,難聞得難人作嘔。蕭玉被這臭味一路熏著,但依然保持著紳士的微笑。他替馮薇薇按電梯,替馮薇薇拉開座椅,連菜單都先打開,再端正地擺到馮薇薇麵前。

     

    “你想吃什麽?”

     

    菜單上的甜點令人眼花獠亂,馮薇薇像掉進米缸的老鼠,不知從哪兒開口。

     

    “這個好了……這個似乎也不錯……”

     

    她的手指在菜單上遊移,將所有甜點都兜了圈。蕭玉替她拿定主意,對服務員笑著說:“每樣各來一份好了。”

     

    五種甜點,各來一份,這怎麽吃得完?馮薇薇嘟起嘴,擺出可愛的撒嬌姿態。

     

    “你點得太多啦。”

     

    “隻要你喜歡。”

     

    輕飄飄的一句話令馮薇薇飄飄然,她太幸福了,幸福得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幸福得忽略了腿上腐爛的坑洞。

     

    臭味開始重了,連香水都掩蓋不了。蛋糕端上時,服務員皺眉嗅著,而後去和經理悄聲說:“這裏有點臭。”

     

    聲音不算響,但蕭玉馮薇薇都聽見了。馮薇薇悄悄轉過頭,就見到服務員很異樣的眼神,但她不在乎,哪怕人人厭惡她,她都不在乎,隻要蕭玉喜歡就好。

     

     “我也覺得點臭。”

     

    蕭玉冷不丁地說了一句,而後他低頭,像條小狗聞聞咖啡,再聞聞蛋糕。

     

    蛋糕很香甜,是草莓加奶油的清香,他持小勺嚐了口說:“不是這個味道。”於是,又把鼻子往馮薇薇身上湊。

     

    馮薇薇驀然抖瑟,極為害怕地往後靠。她打開隨身小包,往裏翻找半天,沒有,什麽也沒有。

     

    “怎麽了?什麽東西沒帶嗎?”蕭玉笑著問,溫柔地握住她的小手。“要不要我回去幫你拿?”

     

    馮薇薇笑了,顧慮頓時無蹤,她的眼被柔情蒙蔽,全然忘了自己正在腐爛。

     

    蕭玉越湊越近,與她聊著許多趣事,馮薇薇想像著他所說的畫麵不由憧憬未來,她想他們會離開這座充滿尾氣的鋼鐵森林,搬到鄉郊野外,說不定他們能生個孩子,不管男女,健健康康的就好。

     

    想著想著,馮薇薇笑了,她已經在腦海裏為孩子起好名字,已經描繪出他們家的花瓶、窗簾。

     

    “怎麽這麽臭啊。”

     

    突然,蕭玉嚷了一聲,令人心動的笑也不見了。馮薇薇腦中的畫麵紛紛碎裂,化作灰不見蹤影。

     

    玻璃窗外的天突然陰沉了,沒有令人愉悅的藍。蕭玉擰起眉,露出厭惡的眼神,他低下頭繼續追蹤臭味,把目光投到了馮薇薇身上。

     

    馮薇薇驚慌失措,她立馬起身說要上洗手間,而後一路小跑。

     

    馮薇薇來到衛生間又在包裏仔細找了遍,沒有她常喝的藍色液體。她急壞了,亂抓著頭發不知所措。忽然,腦中靈光乍現,馮薇薇連忙翻包拿出手機,太過緊張手機落到馬桶裏,她顧不得髒,忙把它撿然撥通個電話。

     

    “嘟……嘟……”還好,電話沒壞!

     

    馮薇薇焦急地等待著,過了會兒,終於有人接起,電話那頭傳來個清脆甜美的女人聲音:“不是叫你別聯係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