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子落天元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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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平日裏貌不驚人的弟弟在他麵前說出一番高談闊論,年輕的經略使官員也不禁歎了一口氣,揮動了一下青衫寬大的衣袖,桌上的燭火隨之搖晃了一遍,來風雨夜來襲的黑暗之中搖搖欲墜。

    算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門外金鐵撞擊的鏗鏘聲不絕如縷,雨夜深巷裏,接二連三的倒下了手持長刀的黑衣人,順著刀刃留下的雨水浸染鮮紅的顏色。宮叔一腳泥水踩在屍體的胸口上,緩緩抽刀而出,場麵令人膽寒。老賈依舊一刀一傘立於雨中,神情肅穆。

    一刀一人,以殺代勞。

    即便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也沒見過這樣幹脆利落的殺人方式。在試探性的進攻的十個人全軍覆沒之後,身形高大的首領終於失去了耐心,他一揮手,聲音在雨夜中聽起來格外沙啞,如同風穿過朽壞窗牖的咿呀聲。

    “全部人一起上,幹掉他們兩個!”

    外麵殺聲驚天動地,屋內依舊安靜如初。

    左手托著下巴,陳仲卿斜靠在棋盤麵前,漫不經心的說道,“老賈和宮叔在站在門口,他們進不了這道門。但是我可不敢擔保會有其他漏網之魚從別的地方進來,兄長今日風雨夜敢坐在這裏,想必也已經安排好了其他打算,不是麽?”

    放下手中的白子,騰出右手拎起白瓷茶壺,往兄長的杯中添滿一杯龍井,抬起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陳仲虛,眼神隻是盯著棋盤上溫潤如玉的黑白兩子。

    “沒想到你能將朝廷的心思猜對一半,我的弟弟你真不簡單,當初我們應該勸告父親將你下放為官,而不是留在汴梁當一個鬥雞走狗的紈絝。”

    陳仲卿的手抖了一下,差點將茶水溢出杯麵,驚訝的反問道,“一半?難道說我沒全部猜對?”

    陳仲虛盯著棋盤,一子落在天元位置,小聲說道,“汴梁的確看不慣江南富商豪強勾結的局麵,但是對於他們的做法卻有所不同。當今聖上主張抄家滅門,一了百了,殺到這幫人在朝廷中成不了氣候。但是九千歲黃貂寺卻另有主張,他與汴梁富貴人家勾結,並且約法三章,隻要朝廷不下手,他們願意每年掏出一大筆錢,來支持燕雲十六州邊境的戰事。但是對於晉遼大戰,卻是杯水車薪。”

    陳仲卿微微一愣,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仔細思考一下,沉聲說道,“聽起來一個像是細水長流的吸血,一個像是竭澤而漁的剝削?”

    無心解答他的反問,陳仲虛繼續說道,“南晉現在上下一心,要北伐求戰,打的北遼不敢在南下挑釁,所以他當然急切的希望能拿下兩浙路這個富饒之地,要知道這些富商豪強家產萬千,足以支撐三年內的戰事軍餉開支。隻是九千歲認為時機未成熟,需要等。我作為朝廷欽點的官員,自然是站在皇帝這邊。但是黃貂寺軍權在握,江南水師統領歸德郎將淮津南是九千歲的人,他坐陣兩浙路,就算我動手,也要顧及到另一派的勢力。”

    雖然心有不甘,但也讓陳仲卿對汴梁官場有了更深一層的印象,他輕聲問道,“今晚秦家死不了了?”

    落子聲鏗鏘。

    陳仲卿離開棋盤,翻箱倒櫃,抽出一把短刀丟給陳仲虛。

    “嗯?”

    看著兄長接過短刀,又厭惡的放下,蹲在櫃子前的少年有些不明所以。

    陳仲虛解釋道,“讀書人殺人不用刀,用筆。”

    “我看你的人一時半會沒這麽快來了,再說秦家要是不死被保下,我這些天的苦心孤詣就付諸東流了。”

    陳仲虛側過臉,依稀看到嘴角勾勒起弧度,他解釋道,“秦家會死,膽敢刺殺兩浙路經略使,就算是淮津南也不敢保下他。無非就是當做殺雞儆猴的棄子,我沒帶人過來,隻是通知了一下韋南廬和淮津南,如果沒猜錯的話,今夜還有兩撥人馬會來。這杭州就像棋盤的天元位,遠遠沒你想象中那麽簡單。”

    話音剛落,一聲巨大的爆炸直接將陳仲虛身後的窗戶震開,風韻夾雜著硝煙和血腥味從雨夜裏席卷進來。

    陳仲虛抽刀出鞘,盯著後院,眼神閃過一絲驚慌,突如其來的爆炸打亂了他的心境。

    “這是怎麽回事?”

    火苗扇動了幾下,險些熄滅。

    陳仲卿站在他身後,輕描淡寫的說道,“沒什麽,隻是有人剛好踩到了我的機關絆線,不過兄長,你的人再不動手,等下就得自己拿刀殺人了。”

    百米開外,黃雀盯緊了試圖撼樹的螳螂。

    與幫派凶徒幾乎同等數量的晉軍精銳披著鬥笠和蓑衣,靜靜站在百米開外的陰暗角落,一半人手中拿著弩箭,另一半人已將長刀握緊在手,雨密如絲弦,滴刀身而不留痕。青衣巷此刻披上一層血腥,殺聲震天,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潛伏在此的武卒營一百來人。默不作聲的士兵如同與黑夜融為一體,風雲飄搖和血腥廝殺都沒能讓這群人有所動容。

    深巷響起輕微的踩踏水窪聲,探路的精銳士卒墊著腳尖,靠著磚牆緩步退回隊列,用手式向同僚比劃了一下外麵戰鬥的情況,為首的隊長點了點頭,同時用手勢命令身後的機弩營士兵掃一眼手中的弩箭,確認雨水沒有讓機簧出問題。

    在百來精銳士卒的後方,層層雨簾鎖住的小巷深處,站著兩位與肅殺氛圍格格不入的撐傘讀書人,一個是身穿白袍青衫的年輕人,正是陳仲虛吩咐交代的杭州知府韋南廬,他撐著油紙傘,畢恭畢敬的站在麵前眉清目秀的中年男人身後,神情謙卑,即便是被雨淋濕半邊袖,他也將傘往自己身邊多靠一步。

    一襲朱紅色官袍的中年人微微蹙眉,腰間的銀魚袋隨著雨夜冷風搖擺,看著眼前如絲如縷的雨簾,輕聲說道:“居然讓秦家不顧一切撕破臉皮,這位公子有些手段呐。也難怪淮將軍會讓我親自出麵,經略使大人在此,江南水師不出人,終究有些說不過去。”

    韋南廬站在身後撐傘,不敢接話。

    “南廬,你坐的很好,雖然葉黃巢動用朝中關係提拔了你,不過還算醒目,知道誰才是應該效忠的主子,這些年讓你在官場當內應也算是為難了你,今晚之後我會在淮將軍身邊美言幾句,韓純霄和黃良春兩人除了些內鬥手段之外,並無大才,賢能者才應該位居上位,隻是你資曆尚缺火候,還需要再等幾年。”

    撐傘的人神情激動的點點頭,拚命壓下心裏的激動,“謝謝裴先生提拔。”

    被稱為裴先生的文士低著頭沒有說話,他聽著牆外傳來的隱約金石刀劍碰撞的清脆聲音,漠然看著從傘邊緣匯聚的雨簾,無根之水被喧鬧擾的驚動不安,心漸漸得從古井不波變得漣漪漸起,手指緩慢的拔弄著腕間的銀魚袋,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為首軍官緩步走來,畢恭畢敬的對麵前中年人抱拳說道,“裴先生,探子回報打鬥方向傳來爆炸聲,您的意思是?”

    “動手。”

    裴先生簡單明了的回複道,“別讓看戲的貴客等的太久。裴某一介書生人輕言微,開罪不起青衣巷另一邊的大菩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