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木沒想到李子冀竟然會當著周郎童的麵前說這話，當即就覺得石階有點冰屁股，略有些不太自然的反駁道：“我那是偶爾懷念，你這是總在懷念。”
    李子冀道：“念舊沒什麽不好的。”
    周郎童沒想到事情還跟自己有關係，放在往常他早就轉身回屋子了，不過今天卻還坐在這裏，低頭自顧自的吃著麵條，對於二人的交談似乎沒有想要理會的意思。
    二人沉默了下來，這條小巷子似乎就隻剩下了風吹雪花的聲響。
    很輕，卻很安寧。
    “什麽時候回去？”
    一片片的薄雪落在地上漸漸積滿了一層，將先前果果二人留下的腳印悉數遮掩，李子冀忽然開口問道。
    這話一開始並沒有說，吃飯的時候也沒有說，可遲早都是要說的。
    東方木和周郎童以及長安之中的那些儒山弟子之所以還沒有回去，無非是聽說了李子冀帶著穆小寧回到聖朝的消息，所以想要等他回到長安之後見上一麵再離開。
    今天是舊友重逢，也是分別。
    這頓飯是重逢，也是道別。
    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朋友之間也不可能總是坐在一起，各有各的事情，數年不見重逢依然滿懷激情，這才是朋友。
    可分別之時總歸是會感到惆悵的。
    東方木說道：“明天。”
    他抬頭看著這場雪，一片片稀疏的雪花緩慢地搖曳落下，看上去就像是牆外那棵臘梅掉落下來的花瓣：“我會懷念長安的。”
    哪裏會有人不喜歡長安城呢？
    無論是這裏的晴朗還是陰雲，無論是這裏的落雨還是飄雪，仿佛就連牆角生長的青苔，都是回味無窮的。
    東方木覺得遺憾，他尚且還沒離開，就已經開始思念了。
    李子冀道：“其實你應該多學學畫畫。”
    東方木瞪了他一眼：“別破壞我這惆悵的氛圍。”
    李子冀微微一笑，竟真的沒有再開口。
    他感受得到東方木的內心很亂，甚至就連周郎童的心緒也都是亂糟糟的，顯然他們兩個也都很清楚這一次儒山的召喚意味著什麽。
    對於一眾儒山弟子來講，尤其是東方木和周郎童這種平日裏與儒聖之間交流偏多被視作儒山未來的，麵對這樣的情況心中所起到的迷惘和無措反倒是最多的。
    每個人都清楚人終究會有死去的那一天。
    可人們總是會覺得這一天很遠，所以當其真正要降臨的時候，就會愈發無法承受。
    何況還是儒聖這種屹立在蒼穹頂點，庇護儒山不知多少年的存在，哪有人不會尊敬這樣的老人？
    哪有儒山弟子不會將其視作可以永遠依靠的長者？
    在東方木，尤其是周郎童的心中，儒聖就是無所不能的，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儒聖都能夠解決，他們生活在儒山，從來不需要過於擔心什麽事情。
    可現在，儒聖卻將死去。
    東方木沉默無言，周郎童心亂如麻。
    “你怎麽還沒入二境？”
    沉默了片刻，李子冀忽然抬手拍了拍周郎童的胳膊，讓其手裏端著的小碗險些掉在地上，隻不過這一次周郎童並沒有狠狠地瞪李子冀，也沒有說什麽不用你管之類的話，隻是如實回答：“隨時能入二境，等離開長安之後再破境，省的打擊到果果。”
    周郎童的性子如何呢？
    小時候的他總是扮做老成，希望別人能夠將他看作是大人，或許是這樣的心態造就了其有些傲嬌的性子。
    明明心裏對李子冀尊敬崇拜至極，表麵上卻又死活不肯承認。
    明明私下裏將李子冀這些年的詩詞文章倒背如流，當著外人的麵前卻最多隻是斜瞥一眼。
    如今或許是離別在即，或許是因為儒聖的事情導致其六神無主，麵對李子冀的時候就收起了這些遮掩，隻覺得一同坐在這石階上，一同坐在這門簷下，能夠讓他感到心安。
    “其實生老病死是常態，你可以難過，但不能無措。”李子冀輕聲說著。
    周郎童碗裏的麵條已經吃光了，他呆呆的看著雪花飄落，道：“我隻是有些害怕。”
    害怕這兩個字，這些年來是第一次從儒山小公子的嘴裏說出來。
    他自小就被譽為是儒山未來的掌教，是儒山未來的希望，以前因為儒聖還在，他可以將這些話當做是讚譽引以為豪，可如今，他忽然覺得這些話一句句重如山嶽，壓的他難以承受。
    李子冀道：“你想的太多。”
    周郎童不明所以。
    李子冀朝著遠處的老貓招了招手，老貓像是一陣風似的滾了過來，李子冀輕輕摸著它的腦袋，說道：“其實很多年前我就想過要養一隻貓，隻要一想到如此可愛的小家夥朝著你撒嬌就覺得特別開心，仿佛能夠驅散一切的煩惱。”
    “可我每當有這樣念頭的時候，就會想如果貓夭折了怎麽辦，生病了怎麽辦，不可愛怎麽辦，要幫它洗澡，帶它玩耍，各種各樣的事情就都出現在了的心裏。”
    “這些事情太多，多到了想一想就覺得累的程度，所以我要養一隻貓的念頭始終沒有實現過。”
    說到這裏，他撓了撓老貓的下巴：“不過後來這肥貓莫名其妙就成了我們家的一員，現在雖然太胖了一些，又大了不少，但也確實挺可愛的。”
    周郎童漸漸好像聽懂了。
    李子冀教導道：“別人認為你是未來，你也知曉自己是未來，可你之所以會憂慮痛苦無措，是因為你想的太多，想的太遠。”
    “你認為自己應該扛起儒山，可那也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了，你想的太遠，將幾十年後的責任壓在了你今天的肩膀上，所以才會感到迷惘，困惑。”
    周郎童眼中的神色漸漸變得鮮明起來。
    李子冀看著他，微笑道：“你可以想得多，但你不能想得太多，因為你是未來，不是現在。”
    周郎童豁然開朗。
    東方木坐在二人中間不停頷首：“那我是不是現在？”
    李子冀嘲笑道：“畫聖是現在，你隻是過路人。”
    東方木大怒。
    周郎童放下了碗筷，雙手撐在身後仰頭看著天空，覺得這場雪下的如此寒冷，卻又如此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