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9章 所謂最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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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沒有再說話,似是根本沒有聽見李子冀的回應,也沒有轉身,依然是背對著他,隻剩下燃燒的赤紅火焰閃滅的聲響,在這皇陵裏時而流轉。
    他們之間其實沒有太多話好說。
    因為皇後和李子冀本就不是應該站在一起的人。
    李子冀安靜的等候著,他知道皇後終究還是會開口說話的。
    曾經他被皇後餘光一瞥,就與道生出感應,看見了一幅幅閃爍而過的畫麵,他記得很清楚。
    淹沒人間的巨浪,數千裏龜裂的大地,火焰跳動在蓮花之上,無盡平原深處的一尊白骨,空洞的雙眼凝望蒼穹,似乎藏匿著數不清的呐喊。
    殘破坍塌的道觀,擦拭蛛網的一雙手。
    懸崖下跌落的一本書。
    深淵下的一棵梨樹。
    虛空雲海上,盤坐著數千尊滿臉恐懼的石像。
    顧春秋說,這是與道有感,通俗來講,是如佛主驚鴻一瞥般得見未來。
    這些年來,李子冀始終以為那隻是諸如儒釋道等大修行勢力的化身,是自己在修行路上有所接觸交流的呈現和預感。
    這麽說其實也沒錯,可如今再去推敲,似乎還有更深層次的寓意。
    每一句話都能延伸出很多意義,比如最開始淹沒人間的巨浪,應是象征著北海的存在,也應是象征著君上意圖傾覆天下的野望。
    跌落懸崖的一本書,是否代表著儒聖的隕落?
    深淵下的梨樹,是否早就揭示了顏先生的結局。
    李子冀不知道,也無法確定,或許這些本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個畫麵,一句話,隻不過是因為後來所經曆的事情多了,便賦予了這些畫麵所特殊的意義。
    就像是一根魚竿,在尋常人眼中就隻是一根普通的魚竿,在李子冀眼裏就多了些別的意義。
    “你知道我為什麽為要見你一麵?”
    皇後終於再度開口。
    李子冀眉目沒什麽波瀾:“總不會是要開口道歉。”
    “道歉?”皇後的聲音之中同樣沒什麽波動,似乎所有的情緒都已經無法從那顆已經死去的心中升起:“我為什麽要道歉?”
    李子冀不想在這種事情上爭論什麽:“要見我,總歸有目的。”
    皇後淡淡道:“或許對你來說,我的所作所為是錯的,但是對我來說,我始終都在做對的事情。”
    李子冀道:“遂寧死了很多人。”
    身為一國之母,無論如何都是不應該這麽做的。
    皇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世上每個人都是獨立不同的個體,也許你認為如你這般光明正大的人才配的上正確,可事實上每個人都有自己最在乎的東西,每個人最在乎的東西也都不一樣。”
    她轉過了身,目光平靜的看著李子冀,問了一個問題:“你認為所謂最在乎,會因為其它事情退讓嗎?”
    李子冀沒有回答。
    皇後道:“不會,就像長安權貴人盡皆知太尉很在乎自己的義子,可當他的義子被李應殺掉之後,太尉是什麽反應?”
    太尉什麽都沒做。
    是為了大局?為了朝堂?
    或許可以這麽說,但換個角度去看,何嚐不是因為大局和朝堂在太尉心中的重要程度更在義子之上?
    能夠退讓的,能夠被犧牲和放棄的,就稱不上是最在乎。
    “李子冀,你總是說自己在以拯救這個世界為己任,所以你認為所有不這麽做的人都很可悲,很可笑,可實際上,這一切隻不過是因為你最在乎的,恰好就是這個世界而已。”
    假如有個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最在乎的就是明天的太陽能不能照常升起,可當你給他一百片金葉子令其第二天不肯出門,那人照做了。
    根本不會去管第二天的太陽能不能照常升起,那這太陽對其來說,就不是最在乎。
    所謂最在乎,就是絕不會因為任何事情,任何條件而發生動搖。
    皇後看著李子冀,道:“對我來說,最在乎的不是這個世界,不是遂寧那些死去的人,不是萬事萬物,我最在乎的,就隻有虞況。”
    虞況,是聖皇的名字。
    隻不過當今世上已經越來越少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李子冀聽明白了皇後的意思,因為在乎虞況,所以她才不在乎會死多少人,不在乎聖朝內部是否分裂,不在乎全天下人如何去看,甚至不在乎這個世界終究會停止輪回的結局。
    這些所有的一切在皇後眼裏,都是比不上虞況的。
    她始終都知曉虞況的目的,知曉其用四元渾天開啟洞天大陣試圖讓在世界之中再創世界的法子,那太危險,稍有差錯就是身隕道消的下場。
    所以她不希望聖皇這麽做。
    水淹遂寧,分裂聖朝,勾結神教,私通北海,聯絡異教。
    皇後所作所為的一切種種,都是為了讓聖皇放棄洞天大陣的計劃,放棄去豪賭搏命的計劃,她不在乎任何事情,她就隻是希望聖皇能夠活著,僅此而已。
    至於世界不停緩慢死亡,數十上百次輪回之後就會徹底崩潰,這種事情與她有什麽關係?
    隻要聖皇活著就好。
    可她最終還是沒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隻能眼睜睜看著聖皇的隕落。
    “這就是我的最在乎。”
    皇後身上的凰火燃燒的似乎更旺盛了一些,她說著這些年來自己所作所為的一切,別說隻是水淹遂寧,就算是水淹整個南陵郡,隻要能讓聖皇放棄洞天大陣那幾乎等同於自尋死路的法子,她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她的最在乎,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所退讓。
    李子冀靜靜聽著,直到此刻方才開口:“太尉等人被你瞞騙的好苦。”
    在這之前,太尉,洗劍宗,包括所有後黨陣營的人,始終都認為皇後隻是單純覺得洞天大陣成功率太低,所以才會與聖皇爭權,從而避免世界毀於一旦。
    認為皇後隻是更傾向於異教收割的法子。
    現在看來,其實皇後根本就不在乎這一切,這些年來的表現,隻不過是為了遮掩其真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