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撞上冰冷的牆壁時，沈傑才猛地驚醒。
    眼前不再是金陵藥科大學那間充滿陽光和青春氣息的教室，而是醫院後巷那個堆滿舊家具的小院。牆麵斑駁，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黴味，笑雯正一臉驚恐地看著他，手裏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沈傑？你沒事吧？你剛才怎麽了？”笑雯的聲音帶著顫抖，“你突然就喊了一聲，然後就倒在牆上，眼睛還閉著，可把我嚇死了！”
    沈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冰涼一片。剛才的夢境太過真實，季鈺溫暖的手心、藥科大學紅磚教學樓的紋理、黃思穎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甚至連金陵夏天空氣裏那股甜絲絲的味道，都還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官裏。
    “我...我做了個夢。”沈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一個很長、很真實的夢。”
    “夢？”笑雯撿起地上的手機，屏幕已經摔裂了，她卻沒在意，隻是緊緊盯著沈傑，“什麽夢？你剛才喊著"季鈺"、"金陵"什麽的，跟說胡話似的。”
    季鈺...金陵...
    這兩個詞像兩根細針，輕輕刺入沈傑的心髒，帶來一陣細密的疼痛。他閉上眼睛，腦海裏又浮現出季鈺穿著白裙子在陽光下對他微笑的樣子。那不是夢，至少在他的記憶裏，那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
    他確實離開過吞鯨市，確實在金陵藥科大學當過老師，也確實和季鈺一起在文鼎廣場附近那個充滿灰塵卻又無比溫馨的小家裏生活過。每天早上坐一站地鐵去上班，看著滿校園青春靚麗的女生，在那個需要攀爬才能上去的講台上講課，傍晚騎著九號電動車穿過塵土飛揚的工地回家，看到金陵大學的籃球場會忍不住駐足...
    那些畫麵如此鮮活，怎麽會是夢？
    “沈傑？”笑雯見他半天不說話，臉色還越來越蒼白，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別嚇我啊，是不是中暑了？”
    沈傑猛地睜開眼睛，眼神裏充滿了迷茫和困惑。他看著笑雯，看著這個穿著白大褂、臉上帶著關切和疑惑的同事，又看了看周圍這個陰暗潮濕的小院，忽然覺得無比荒誕。
    他想起了夢境的最後，黃思穎那雙眼睛，和她那句“你夢該醒了，回去吧”。
    回去？回哪裏去？
    回金陵那個充滿陽光和希望的夢鄉裏？還是...回到這個被消毒水和門禁係統囚禁的現實中？
    “我沒事。”沈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可能是有點累了，加上這裏太悶，有點頭暈。”
    笑雯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那就好。”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快五點了，外麵的人好像少了點，我們要不要趁現在溜回去？”
    沈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小院門口的光線比剛才亮了一些，隱約能聽到外麵傳來下班高峰期的嘈雜聲。五點，按照大綱裏的設定，是門禁係統升級結束的時間，也是他們該回去的時候。
    回去，就要刷門禁，就要重新回到那個壓抑、冰冷的醫院裏，麵對那些冷漠的同事、挑剔的病人和永無止境的工作。
    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裏呢？
    他想起了金陵。想起了藥科大學課堂上那些青春洋溢的笑臉，想起了季鈺做的家常菜，想起了傍晚騎著電動車在塵土飛揚的路上兜風時，那種自由而輕鬆的感覺。
    在金陵的那段日子，雖然住在遠郊，環境不好，到處都是工地，但他覺得快樂。他有熱愛的工作，有心愛的人，有充滿希望的未來。不像在吞鯨市，在這個醫院裏，他感覺自己像一台被固定在流水線上的機器，日複一日地重複著枯燥而壓抑的工作，看不到盡頭。
    可是，為什麽他會回到這裏？為什麽金陵的一切會變成一場夢？
    沈傑的腦海裏一片混亂。他努力回憶著離開吞鯨市的原因，回憶著來到金陵的點點滴滴，卻發現很多細節都變得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層薄霧籠罩著。隻有季鈺的笑臉，和藥科大學那個奇特的講台，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走嗎？”笑雯又問了一遍，語氣裏帶著一絲催促。
    沈傑看著她，忽然想問她知不知道季鈺，知不知道金陵藥科大學，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這很荒謬，笑雯怎麽可能知道他夢裏的人和事？
    或許，真的隻是一場夢。一場他因為在醫院裏待得太久，太壓抑，而幻想出來的美夢。
    “走吧。”沈傑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兩人小心翼翼地走到院門口，探出頭看了看，外麵果然沒什麽人了。他們像兩隻受驚的兔子，迅速溜了出去，然後低著頭，混在下班的人流裏，快步朝醫院走去。
    走到醫院門口，看著那扇熟悉的玻璃門，和門旁邊新裝的門禁係統，沈傑的心裏一陣刺痛。他摸了摸口袋裏的門禁卡，冰涼的觸感讓他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他確實回到了這裏。
    “滴——”
    笑雯刷了卡，門開了。她回頭看了沈傑一眼，眼神複雜。“進去吧。”
    沈傑站在門口，猶豫了。他看著門內那片慘白的世界，消毒水的味道再次撲麵而來，像是一個無形的牢籠，正張開嘴等待著他的回歸。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他皺了皺眉，接起電話。
    “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傳來一個熟悉而又遙遠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和笑意：
    “沈傑，是我。”
    沈傑的心髒猛地一跳，握手機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了。這個聲音...
    “季鈺？”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和顫抖。
    “嗯，是我。”季鈺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真實感，“你在哪呢？我在文鼎廣場這邊的奶茶店等你，不是說好了下班一起去吃火鍋嗎？”
    沈傑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文鼎廣場？奶茶店？火鍋？
    這些詞語像一顆顆炸彈，在他的腦海裏炸開，將他剛剛建立起來的現實認知炸得粉碎。
    他猛地回頭，看向醫院門口車水馬龍的街道。夕陽的餘暉灑在路麵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仿佛看到，在街道的盡頭，季鈺正穿著那條白色的連衣裙，站在奶茶店的門口，朝他微笑著揮手。
    而在他的身後，醫院的門還開著，笑雯正站在門內，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沈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陌生的號碼，又看了看街道盡頭那個模糊的身影，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個巨大的漩渦邊緣，隨時都會被卷入其中。
    金陵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他現在所處的這個吞鯨市的醫院，又到底是什麽？
    風從街道上吹過來，帶著一絲塵土的味道，卻又似乎夾雜著金陵夏天那股甜絲絲的氣息。沈傑閉上眼睛，腦海裏交替浮現出醫院的慘白和金陵的絢爛，耳邊回響著消毒水的氣味和季鈺的笑聲。
    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
    是轉身走進那扇門，回到所謂的“現實”中，繼續在白大褂的束縛下，做一個麻木的醫生？
    還是...朝著街道盡頭那個身影走去，回到那個或許是夢境，或許是真實的金陵，回到季鈺的身邊，回到那個充滿陽光和希望的世界？
    沈傑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他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沒有理會笑雯在身後的呼喊，也沒有再看那扇敞開的醫院大門。他邁開腳步，朝著夕陽的方向，朝著那個模糊而又清晰的身影，快步走去。
    他的白大褂在晚風中飄動，像一麵掙脫了束縛的旗幟。
    也許，所謂的現實，不過是另一場更加逼真的夢。
    而他，寧願在金陵的美夢裏沉醉，也不願在吞鯨市的現實裏醒來。
    因為那裏有季鈺，有陽光，有青春，有他渴望的一切。
    至於這裏的繁華...
    去他媽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