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銀灰色的凱迪拉克停在海岸公路上, 清晨的海風灌進敞開的車窗，葛霖疲倦地靠在座椅上，右手扯著襯衫上的領結。

    他腦中一片昏沉，不記得這是自己失去工作的第幾天。

    身上的衣服提醒葛霖，他應該剛從一個所謂的重要宴會上脫身。

    那些穿著光鮮的人們，端著香檳酒禮貌周到地對著他父親寒暄著, 葛霖卻沒有錯過他們眼神裏深藏的意味。

    他們在看熱鬧。

    這是一場難得的熱鬧, 婚生子多出一個，以後湯家的集團股權會不會有變動？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是個什麽樣的人？湯家那個兒子雖然聽說很有出息, 但是畢竟還在上學, 這一個卻已經工作了。在福利院長大, 沒關係沒幫持, 居然靠自己找回來了, 這可不簡單！

    葛霖：……

    實話說，如果不是他的父親重新組成家庭，搬離了原來的住所，早就應該找到了。

    那會是什麽光景？母親因病去世, 七八歲的孩子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 完全陌生的父子兩人麵麵相覷, 重逢的喜悅消失之後, 他們必須麵對新的生活。

    葛霖知道自己小時候是什麽模樣。

    陰沉又不討人喜歡的小孩, 悶不吭聲，滿懷敵意地審視著出現在他麵前的成年人。

    換了自己，葛霖都不確定是否有足夠的耐心去引導這樣的孩子, 給予足夠的愛，等待這個孩子慢慢成長逐漸改變，最後遺忘不幸。

    雖然葛霖是依靠自己走出陰影的，但是換一個環境，他是否還能變成今天的自己，這是誰都說不好的事。

    大部分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子女，他們的錯誤隻是出在愛的方式上。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些人根本盡不到父母的職責，當他們與伴侶在一起時，照顧孩子都是不情不願的，一旦失去了伴侶的催促與監督，他們可能連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料理不好。

    葛霖跟他的父親接觸了一個多月，他拿不準這位父親究竟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不過有一點很肯定，他根本不是葛霖想象中的父親，甚至不是一個可以正常相處的父親。

    沒能跟現在妻子結婚的葛霖父親，後來有什麽樣的成就呢？他還會創業嗎？他是更富有的行業巨頭，還是一事無成的破產者？

    這就說不好了，畢竟湯家現在的產業，是這對夫妻共同努力的結果，少了其中一人，又晚創業幾年，原本的機遇都趕不上了。

    人生有無數條岔路，很難預測走岔了會怎麽樣。

    葛霖歎了口氣，不管怎麽想他都是一個多餘的人。現在不應該回來，過去也不應該回到“家”。他盼望的家庭與親情，在他母親病逝的那一刻，在他被拐走的那一天就注定失去。

    也許這就是命運。

    葛霖靠在座椅上，身心俱疲。

    迷糊中他聽到了一陣悅耳的音樂聲，過了半分鍾他才想起這是新換不久的手機鈴聲。

    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是他父親的助理。

    葛霖根本不想接，他挪動了一下身體，安靜地看著手機因為長期無人接聽自動掛斷了，屏幕重新變得一片漆黑。

    ——今天的電話，好像打得早了一點。

    通常葛霖離開會場半小時之後，這位助理的電話才會出現。

    葛霖並沒有放在心上，一個比往常打早的電話，還能改變什麽嗎？

    他推開車門，迎著海風走到公路旁邊，沿著台階走向沙灘。葛霖不想繼續待在車裏，他知道這輛車被裝了定位，無論他去哪裏，他父親的助理都會知道，他現在隻想一個人靜靜地發呆。

    “喵。”

    海灘觀景長廊上蹲著一群毛絨絨的貓，它們從凱迪拉克出現的那一刻起就在打量這輛車，如果葛霖始終不出來，它們最終也會忍耐不住叫幾聲的。

    “喵嗷！”

    大大小小的貓一擁而上，將葛霖雙腿都圍住了。其中有一隻胖胖的橘貓，居然還試圖往葛霖懷裏跳。

    葛霖全身僵硬，隻能舉高了雙手，心裏哭笑不得。

    ——貓真是一種可以看透人心的生物，葛霖上大學時，校園裏的野貓就看準了他心軟又好欺負，蹲在他鞋子上死都不走。

    “我沒有貓糧，真的沒有！”葛霖試圖向這群貓解釋。

    他翻開口袋，又艱難地抖了抖身體，示意這群劫匪選錯了對象。

    貓群還是不肯走，繼續叫。

    沒有吃的，也可以給它們擼擼毛嘛！

    葛霖是被貓們蹭了半天之後才反應過來的，他僵硬地彎下腰，試探著擼了那隻最活躍的橘貓後頸。橘貓滿意地喵嗚一聲，其他貓立刻擠過來想要占據有利地形。

    發現這群貓沒有把自己撓成漁網的意思後，葛霖的膽子就大了起來。他在貓群裏看到了一隻小白貓，身體很軟的樣子，因為爭搶不過同伴，已經被可憐兮兮地推到了旁邊。葛霖連忙伸手把小白貓撈起來放在自己懷裏。

    葛霖總覺得這隻貓他好像在哪裏見過。

    想了一陣也沒有結果，葛霖看著圍著自己的貓群，心裏忽然出現一陣強烈的不安。

    這股情緒來得非常莫名，就像抄作業被老師抓到，出軌被情人發現——

    葛霖打了個寒戰，他抬頭張望，四周空蕩蕩的。

    “好了，你們這些毛絨絨，我要走了。”葛霖走向自己的車，一步三回頭。

    除了小白貓，其他貓都留在原地沒動，懶洋洋地看著葛霖。白沙灘景區的遊人眾多，這些貓根本不缺投喂，也不缺人擼毛，區別隻在於它們願意被誰擼。

    “以後養一隻貓也不錯。”葛霖自言自語。

    他從前住在單位宿舍，自然不方便養貓。

    小白貓忽然軟軟地叫了一聲，葛霖停住腳步，掙紮著看它。

    “……不行。”

    白沙灘景區的貓，脖子上都掛著銘牌，都是有數的，遊客是不能抱走的。

    葛霖剛才確實幻想了自己養一隻貓的情形，他隱約感到自己應該喜歡毛色漆黑的貓，而且很大隻……

    嗯？為什麽要大隻？葛霖納悶地想，他明明喜歡又小又萌的奶貓。

    “喵！”

    一聲震天巨響，地麵都跟著抖動起來。

    葛霖駭然回頭，發現遠處出現了一隻體型龐大的怪物。

    它寬大的脊背遮住了初升的太陽，身高超過了旁邊的三層度假別墅。身上的毛發因為背光，全部鍍上了一層光暈，讓怪物的體型看起來更加可怕、

    這是什麽？哥斯拉嗎？

    葛霖本能地縮在了汽車後麵，一動都不敢動。

    沙灘觀景長廊上的貓群也被嚇住了，貓毛全部炸了起來，紛紛慘叫著逃竄，有幾隻慌不擇路踩著汽車前蓋就過去了。

    葛霖心裏暗暗叫苦，這個動靜恐怕要引起怪物的注意。

    果然對方朝這邊望了過來，它行走的姿勢居然非常優雅，同時葛霖也看清了怪物的全貌——貓！巨大的黑貓！

    葛霖瞠目結舌，忽然感到腳下有什麽在撓自己。

    低頭一看，原來是那隻小白貓，它嚇得腿都軟了，根本跑不了，拚命往葛霖的褲筒裏縮。可是又哪裏能夠鑽進去，倒是快要把葛霖的褲腳扯壞了。

    葛霖連忙把貓撈起來，還沒來得及找到地方把貓藏起來，就看到車輛前方出現了黑色的毛柱子。

    巨貓衝著這邊來了！

    葛霖蹲在車後，他忽然發現這是個糟糕的主意！

    太陽照射著銀色的凱迪拉克，就像一個微微閃光的玩具，沒準巨貓被這個吸引了。

    葛霖心一橫，決定馬上逃跑，他不能繼續躲在車後了，否則就跟電影裏被侏羅紀公園恐龍追逐的角色一樣，會被倒掉的車壓死。

    貓都怕水，他往海邊跑應該沒事！

    葛霖緩緩後退，然後猛地扭頭跑向海邊。

    他從來沒有跑得這麽快，胸腔都在發痛。葛霖一邊跑一邊觀察周圍情況，結果他發現那隻貓沒有追來，他急忙轉頭，赫然看見巨貓正伸著爪子推著凱迪拉克在公路上跑。

    “喵喵！”巨貓興奮地叫著。

    至於奔跑的人類？速度太慢了，還引不起它的興趣，又不是一輛急速行駛的汽車。

    葛霖越跑越慢，最後眼睜睜地看著山一樣大的黑貓，把海濱公路當做撒歡的遊樂場，推著凱迪拉克溜達了兩個來回，滿意地叼起這個玩具，東張西望好像要去什麽地方。

    被驚動的工作人員趕過來，嘶聲力竭地喊著。

    “快來人啊！這裏有一隻怪物！”

    葛霖呆呆站立在沙灘上，看著那隻貓爬上山崖，帶著凱迪拉克躍向大海，轉眼不見。

    ——呃，父親，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你買的那輛車被一隻貓看上然後叼走了。

    葛霖下意識地扯動嘴角，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他盯著貓消失的地方，內心升起了強烈的情緒，就好像錯過了什麽。

    ***

    伊羅卡剛睡下沒多久，就被葛霖不安地動作擾醒了。

    葛霖蜷縮著，好像深陷在噩夢之中，他的右手緊捏成拳，眉頭死死地皺著。

    伊羅卡輕輕拍了一下葛霖的背，試圖讓葛霖放鬆，可是葛霖似乎在夢裏看到了什麽他不願麵對的東西，身體不停地顫抖。

    終於他猛然睜開眼睛，似乎要坐起來。

    伊羅卡準確地將人按住，貼在他耳邊低聲說：“嘉弗艾還在床上。你不要踢到它。”

    “……”

    “怎麽了，做噩夢了？”伊羅卡伸手一摸，發現葛霖頭發都是濕漉漉的。”

    葛霖呆呆地看著伊羅卡，夢遊一般地說：“我看到……嘉弗艾沒有把我帶回西萊大陸，後來地球發生了大災難，很多人都死了。”

    伊羅卡想，那就是沒有人去西格羅喚醒自己，眾神的陰謀順利實施了一部分？

    “嘉弗艾是拯救兩個世界的英雄。”伊羅卡放下手臂，重新躺回葛霖身邊，試圖安撫被噩夢驚醒的情人。

    “不是……我看到你了，你出現在地球，但是你不知道我，也不會認識我……”葛霖目光空洞，下意識地靠近伊羅卡。

    “這個噩夢確實可怕。”伊羅卡吻著情人的額頭，低聲說，“你錯過了寶藏，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可我們都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麽，還以為生活就是這樣。”

    葛霖微微喘息，他閉上眼睛，有些痛苦。

    夢境裏的伊羅卡很有名氣，他作為異世界的客人，又是解決末日危機的重要人物，受到所有人的崇敬，在地球影響深遠。無數人愛慕他，可他根本不在意別人。

    “不要憂心，是命運讓我們相遇，一切的巧合都指向必然的結果。”伊羅卡撩開葛霖被汗濕的頭發。

    葛霖無語地看了看他，不知道是誰當初告訴自己，神與命運都是騙人的話。

    “我是一直等待冒險者的寶藏，如果沒有你，我將永遠沉睡在黑暗的洞窟裏，很多寶藏沒有被人們發現過，它們會在時間裏慢慢磨去光彩，變成毫無生命力的石子。”

    這次葛霖打斷了伊羅卡，他僵硬地說：“你是不是看了那部電影？探險者挖出寶藏結果發現這筆幾千年前價值連城的寶藏其實是一堆發黑的碎玻璃？”

    “……被你發現了。”

    葛霖忍不住笑了。

    這時嘉弗艾不耐煩地用貓爪拍了一下床，還睡不睡？！墊著貓腦袋的主人暖爐呢？

    “……”

    兩人默默地躺回了原來的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寫葛霖遇不到伊羅卡他們就是無關的兩道平行線什麽的

    但是想了想，覺得會被你們打死，就沒詳細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