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辛苦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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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冰雪正在融化, 時不時傳來冰柱跌落的哢哢聲。
壁爐裏的火焰照亮了一張羊皮紙上的模糊字跡。
“……我站在死亡長河的盡頭,那些跋涉而來的人們容顏逐漸衰老。有人手裏拿著財富與權杖,還有人一無所有。”
“我停在一個孩子的麵前,將他抱起,帶他走完生命的一程。”
“生沒有公正,死亡也不會比它好多少。”
彌琳娜將手裏的羊皮紙翻過來, 發現字跡已經中止了, 這幾句話就是全部內容。
這是西萊大陸的一首很有名的長詩,它曾經是塵封在神殿典籍裏的無用之物, 可是自從星辰神殿出現了一位預言師之後, 這首詩就被人翻出來反複研究。
因為預言師安默思喜歡引用這誰長詩裏的句子作為他的預言。
——看來這次也不例外。
“老師, 安默思大人他……”
雷係法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製止了彌琳娜繼續說下去。
“安默思已經在三個月前成為新的神靈了, 星辰神殿還沒有對外公布這個消息。”雷係法聖看著彌琳娜驀然睜大的眼睛,忍不住歎了口氣。
雖然大家都知道安默思可能會成為神,但那僅僅是個說法。
西萊大陸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新的神靈出現了。
無限接近於神,一腳踏入神之領域——這種讚譽說得久了, 有很多人都不當回事, 畢竟那是一位“得見未來者”。
預言命運的人通曉神諭, 吹噓一下自己也很正常。星辰神殿的教皇希望人們都是這個想法, 安默思主祭司的威望太大, 對教皇這位神眷者的影響也就越深。
一部分人追捧安默思,也有一部分人在暗中嘲笑別人的膚淺,成神是這麽簡單的事嗎?人們敬重安默思, 更多還是因為他聖階的實力與預言師的身份。
彌琳娜看著羊皮紙的眼睛幾乎在發光,她摩挲著上麵的字跡,就像在撫摸情人的信函。
雷係法聖知道自己弟子的毛病:沉迷那些強大的存在。
彌琳娜沉迷歸沉迷,卻沒有停止思考。
安默思的預言很難得到,更不要說現在他的身份不一般了,從前安默思或許會看在她老師的麵子上為她做預言,這時候……
“老師,你對預言怎麽看?”
“預言是很玄奧的東西。”雷係法聖避而不答,隻含糊地說,“你不能完全相信它,也不能無視它。”
彌琳娜抖了抖那張羊皮紙,不滿意地說:“我對詩歌沒有研究,這段講述得是什麽?容貌衰老是指人的正常死亡,孩子呢?沒有成年就不幸死亡的孩子?每個人活的時間長短不同,這是一種不公,可是每個人都會死,這難道也是不公嗎?”
雷係法聖搖頭說:“安默思從來不直接用詩歌本身的含義,得繞幾個彎思考。你沒有注意這段詩的細節,死去的人手裏仍然握有財富跟權勢。”
“……”
彌琳娜的反應很快,她望向自己身上的長裙。
有些死者衣不遮體,有些死者有無數的陪葬品,有時這些死者還主宰了別人的死亡。
“他的意思是指我的父親?”
岡薩四世的年紀已經大了,無論他怎樣留戀權勢,他遲早都要死。
“這是一個警告,彌琳娜。”雷係法聖重重地歎了口氣,他對自己的弟子說,“普通人意識到自己快死的時候,都有可能發瘋,給人下毒。我們的陛下呢?”
彌琳娜瞳孔收縮,她把羊皮紙的最後一段重新讀了一遍。
這個孩子指的是誰?
難道是她的弟弟愛德華王子?
***
賽西鎮,血法師傑拉爾德的塔樓。
象征寒冷的雪時季快要過去了,冰封的河水開始解凍,每一個冰窟窿裏都有出來透氣的魚群,鎮民拿著漁網滿載而歸。
血法師的塔樓大門是敞開的,跟隨傑拉爾德信仰狂戰之神梅特的鎮民神情恭敬地向塔樓行禮,他們會拿出一部分食物,在晚上舉行一次歡慶宴會,慶祝又一年過去,慶祝他們又活著度過了一個寒冷的季節。
“你來得正是時候。”血法師對老庫薩說。
傑拉爾德的額頭有一道刀疤,每次皺眉的時候,就顯得格外猙獰。
塔樓裏已經準備好了一個放滿魚肉的銅鍋,傑拉爾德的學徒正在切菜,他一邊往裏麵放調料,一邊偷眼看老庫薩這個不速之客。
老庫薩看起來精神多了,他的麵容都顯得年輕了幾分。
傑拉爾德差點沒認出來。
“咳,我是帶著禮物來的。”老庫薩拍了拍自己用魔法運到塔樓裏的箱子。
血法師隔著箱子就能知道裏麵是一個人。
“雖然我很喜歡健康有力的心髒以及富含魔法元素的血液,可是一個活人……”傑拉爾德說到一半就停住了,他感到箱子裏的人不是那麽簡單。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法聖也能作為禮物,這個玩笑一點都不有趣。”傑拉爾德抱著手臂,狐疑地看老庫薩。
雖然箱子裏的人像是受了重傷,魔法元素的反饋也不激烈,但是血法師最擅長分辨強者的“**”,絕對不會錯認。
“不是玩笑,這是……我的朋友狄希斯托我帶給你的禮物。”
老庫薩覺得現在沒必要繼續隱瞞了,於是第二句話又對著血法師砸了下來。
“三個月前的大陸異變你感覺到了嗎?這跟狄希斯有關,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狄希斯的真正身份。”
“什麽身份?他不是西格羅人嗎?”血法師不解。
說到三個月的那場變化,隻有高階強者能感覺到。
賽西鎮消息閉塞,傑拉爾德隻是戰鬥力堪比聖階,實際上並沒有聖階強者的境界,他還以為那是西萊大陸本源力量出現了什麽變故呢。畢竟正常人都想不到有人發瘋到去破壞西萊大陸的世界屏障。
“嚴格地說,狄希斯是你的仇敵。”
“……”
傑拉爾德的左邊眼球詭異地轉動起來,他這隻眼睛是煉金術產物,半透明的材質上還有魔法符文。
“不要緊張,這段仇恨非常久遠,除非你要為狂戰之神梅特報仇。”
“你是說?”傑拉爾德反應過來了。
西格羅人、戰神殿、奇怪又強大的黑色魔獸!
“他是狄希斯.伊羅卡?”血法師倒退一步,跌坐在石台上。
戰神居然來過賽西鎮,進過他的房子!他還曾經帶著鎮民向戰神的船發動襲擊?
傑拉爾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真是命大。
“我們尊敬的戰神送了我的禮物?”血法師幹巴巴地問。
老庫薩摸了摸鼻子,尷尬地說:“呃,是你真正的仇人。”
傑拉爾德差點想問自己的仇人怎麽這麽多了,還能當成禮物送。血法師的臉上剛露出諷刺的笑容,隨即就反應過來,當時老庫薩他們去北方荒原了!
聖階的仇人!那不就是獸人部族的死神祭司夏萊?
那個在背後主使,教唆人毀掉了霍德部落的人!
傑拉爾德剩下的那隻眼睛瞬間血紅,他迫不及待地舉起法杖,粗暴地打開箱子。
裏麵躺著一個喝了冰凍藥劑的人,渾身是傷,額頭上還有一個奇怪的花紋。
“他就是……”血法師閉了閉眼,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
他的族人已經死去多年,他逃亡多年,最後停留在賽西鎮。忽然有一天,他的仇人以打包的形式被送到了麵前,傑拉爾德的情緒根本調整不過來。
“傑拉爾德大人!”學徒凱爾連忙衝到血法師身邊攙扶他。
“我沒事。”血法師的聲音虛弱,他支撐著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老庫薩問,“他真的是那個死神祭司?”
老庫薩攤手,無奈地說:“西萊大陸的聖階強者是有數的,我想你肯定能認出武者與魔法師的區別。他既不像獅鷲王國的土係法聖,發色也不像水係法聖,更不可能是星辰神殿那個奄奄一息的教皇。我沒有本事把金堇帝國的雷係法聖或者戰神殿的費南多大祭司綁架過來,那麽還剩下誰呢?”
“安默思?”血法師本能地回答。
老庫薩聽後就笑了,而且笑得停不下來。
“不不,我們尊敬的預言者已經不是聖階了。”老庫薩從自己的儲物戒指裏翻出了一張羊皮紙,鄭重其事地交給了血法師。
血法師莫名奇妙地接過來,發現裏麵是幾行他看不懂意思的詩,有點像神殿典籍或者遊吟詩人彈奏的古老詩篇。
“這是新的預言,或者說,很快就要發生的事。”老庫薩聳肩。
傑拉爾德麵無表情地問:“你說安默思不是聖階,是什麽意思?”
“……他成神了。”老庫薩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很感慨。
血法師的透明眼珠停滯了,似乎有些懵。
老庫薩笑道:“其實我是帶了兩份禮物來找你的,嚴格地說,這兩份禮物都來自神,而且都指名了要交給你。”
老庫薩偷笑,他覺得如果葛霖在這裏,必定要補上一句“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夏萊是狄希斯順手送的,這不重要……哦,他身體裏的魔法元素循環已經被破壞了,這種傷勢很嚴重,沒有上好的藥劑是無法治愈的,我相信你不會給他這個機會。”老庫薩稱職地肩負起了“解說貨物”的職責,他指著昏迷的夏萊額頭說,“他體內有一部分死神的神念,已經被狄希斯封住了。”
伊羅卡去了地球,地球的時間是西萊大陸的五十倍。
也就是說,可能血法師死了,伊羅卡還在地球活著呢!封印的安全性與持久力都沒有問題。當然這些細節老庫薩不會全部告訴傑拉爾德。
“死神的神念?”血法師更懵了。
他到底收到了一件怎樣的禮物?
“關於預言,安默思說你不是唯一拿到的人,不過這份預言很重要,關係著大陸北方的局勢。”老庫薩快速說完,也不留下來吃魚了,揮揮手就準備離開。
“等等!”
捏著羊皮紙的血法師感覺自己接到的是一個燙手的土豆。
“我看不懂預言!”
“……上次你給的血咒還挺好用的,再來三份,我跟你討論一下預言?”老庫薩熟練地發揮起了冒險者公會的特長,會做生意、坐地起價!
傑拉爾德瞪著老庫薩,後者很流利地勸說道;“不然,你就當是我送禮物過來的辛苦費?”
傑拉爾德覺得,自己大概是西萊曆史上第一個被敲詐的血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