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長夜如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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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讓,在一聲大喘氣後驚醒。他一把將壓在自己身上的魔物屍身推開,撐起身子,四下張望後,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滅世天火,不知何時停了。
    陽光猛烈地投下,掀開了昨夜那血腥殺戮夜晚的神秘麵紗。
    堆成一座座小山的焦黑屍體,冒著縷縷黑煙的大地,一段段坍塌的城牆,以及空氣中那屬於烤肉才有的焦味引得人陣陣作嘔,戰場的殘酷被詮釋地淋漓盡致。
    就在這時,檽楓也從魔物屍堆裏爬了出來。他望著豫讓,艱難地扯了下嘴角,表達了下自己對於劫後餘生的一種慶幸。
    人類的渺小,在此時體現的尤為強烈,尤其是以遠處那巍峨城牆做背景的時候。兩人望著這如同煉獄般的戰場,一時都有些茫然。
    羊頭蝙蝠從昨夜開戰起就找了個角落躲著,自始至終都在旁觀著這場血戰。這會他從城頭飛下,來到兩個人類身旁。
    “你去哪了?”檽楓問了一句,“一晚上沒見著你。”
    “他們畢竟是我的同類。”羊頭蝙蝠說道。
    檽楓歎了一聲,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按照他原來的性格,必定得對著這魔物一頓臭罵,但是不知為何,此時他居然什麽話也埋怨不出來了。
    “嵐帥找我們?”豫讓一邊從死掉的魔物身上拔下自己的手斧,一邊望著羊頭蝙蝠問道。
    羊頭蝙蝠應了一聲。
    而後,兩個人類和一個魔物,並著排往城內走去。初陽將他們的影子投在這焦土之上。高光落在他們的肩頭,落在那斷壁殘垣之上。兩側的屍山上插著各種兵刃和血汙戰旗,成了降下調子的襯景。一幅以金色天光為主的油畫,卻以滄桑沉重的步伐來當主題。
    讚茨城外。
    清晨的露水還未來得及從路邊的梔子花花瓣上掉落,奔騰的魔像軍團便已疾行而過。上一秒他們還隻是在遠處的平原上露了頭,才眨了幾下眼,這些家夥就已經出現在魔物大軍的營地周圍了。
    鮮血,從阿芙狄忒娜的嘴角、鼻孔裏流出。她的魔力已經接近枯竭,身體發出了嚴厲的警告。
    隻要這些魔物還未退軍,她就不會停止使用亡靈秘術。姑娘這是要以死明誌,這份膽氣,任何凶戾的對手見了都得懼讓三分。
    而當她看到地平線上,那個男子踏著光芒而來,終於鬆了口氣。
    連日來的作戰,尤其是和地底那些蹦出的亡靈對殺,使得塞隆·斯蒂安這支魔物大軍已經傷亡過半。
    而艾爾文的這支奇兵,猶如一把直取敵軍心髒的匕首。如此天降神兵,真是打了所有魔物一個措手不及。
    魔物們怎麽也想不到,人類居然還能派來援軍?他們心想著這似乎和預想中的不一樣。
    不過大統領塞隆·斯蒂安的臉上的詫異並沒有持續太久。而後他便沉著地指揮起手下的將士們進行應戰。或許其它的魔物會覺得意外,但是他不會。因為,子木和他推演過整個戰爭的走向。艾爾文會出現在這片戰場上,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隻是沒想到,這個傳聞中的年輕人,居然來得如此之快。而且,還帶來了這麽多“人”。
    讚茨城裏的勢捌、浪雲、餘忘,以及騎兵營地裏的夏燁、兀華公爵,見到那個男子的身影,都不禁覺得鼻間一酸。
    大帥到了!
    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當即在所有人類將士中傳開了。
    勢捌、浪雲、餘忘當即率領著所剩不多的守軍殺出城外,公爵和夏燁也領著梵蒂文洛斯騎士們從營地裏殺了出來。
    一場對魔物大軍的合圍開始了。
    魔物們據營堅守。艾爾文的魔像軍團和阿芙的地底亡靈充當攻營先鋒,夏燁、勢捌、兀華率領人馬緊隨其後。餘忘和浪雲的遠程部隊則是在“葵傾號”上對魔物進行高空打擊。
    魔物與人類,在讚茨城外展開了一場殊死搏鬥。
    雙方從清晨殺到傍晚,才終於分出勝負。
    魔物大營裏,一個活著的魔物都沒有了。
    而人類這邊,死傷也極為慘重。步軍幾乎全軍覆沒。“葵傾號”上的魔法師和弓弩手所剩不過百人。整艘空艇也是傷痕累累,搖搖欲墜。兀華公爵的騎士則是活下來近一萬人。
    令幾位將軍驚異的是大帥帶來的這批魔像軍團,竟也折損極少。他們就像是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人偶,一個個戰力非凡,能扛能打。兀華公爵的騎士負責掃蕩戰場,能活下來這麽多人倒是合乎情理。可艾爾文這些魔像可是衝在第一線,居然沒什麽折損,這就讓眾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塞隆·斯蒂安已變幻成一條巨大的炎翼黑鱗龍,往南麵振翅而去。全軍覆沒對他而言,並沒有造成任何的挫敗感。那碩大的龍首回望一眼。遠遠看著那被歡呼聲包圍的男子,塞隆的嘴角揚起一個陰惡的笑容。
    奔尼戈爾河的河水,一浪接著一浪地拍打著船艙,那撞擊聲仿佛是一首安眠曲,將疲憊的人帶入夢鄉。
    溫柔的月光透過窗戶,撫在阿芙蒼白的臉上。
    姑娘也不知是睡飽了,還是因為心有掛念,便在男子的臂彎中幽幽醒來。她看著他,時光仿佛在這一瞬間定格了。
    望著他滿眼的血絲,姑娘莫名的心疼。雖然她知道,眼前這男子真正擔心的,其實另有他人。
    “我們這是在哪裏?”姑娘心安理得枕著男子的手臂,完全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船上。”艾爾文輕聲回道。
    “船?哪來的船?”
    “我讓申·喬喬替我準備的。”艾爾文笑了笑,“本來是商船,這下倒好,可以用來運人了。”
    “沒看到你那位公主,是不是派她去馬德拉那了?”姑娘仰起臉,直直地望著某人。
    “恩”艾爾文點了點頭。
    阿芙心裏清楚,艾爾文特地趕來,並不完全是因為他在意讚茨城的安危,而是他更需要讚茨城這裏的人馬。
    “看得出來,你很擔心她。”阿芙笑著揶揄道。
    以艾爾文之敏銳細膩,自然是地捕捉到了姑娘眼底一閃而過的黯然。然而他卻無從辯駁,因為他確實最為擔心奧妮安的安危。本來他是打算直接領著魔像軍團去馬德拉救援來著,但在臨行前卻收到“絡黛”那邊傳來的線報,說馬德拉那一路的魔物足有十萬之眾。思量一番過後,他隻得改變策略,來讚茨這邊收攏人馬,畢竟領著人去送死可救不了奧妮安他們。可即便他拚盡全力,也隻保下來一萬多梵蒂文洛斯騎士。
    方才那場惡戰中,阿芙戰至脫力,在半空之中暈厥了過去,艾爾文第一時間就一個裂空上去把人接住。麵對懷裏這個用性命替他守城的女子,他皺起眉,不知該說什麽。就如同此時,他依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阿芙捏了捏艾爾文的臉頰,笑問道:“你以前是不是有嬰兒肥?”
    艾爾文知道姑娘這麽生硬的轉換話題,是怕雙方陷入尷尬。可阿芙越是如此,他心下就越是歉疚。
    “沒有,我可沒有什麽肉臉。”艾爾文把玩起姑娘的柔荑,漫不經心地回道。
    “你這麽怕做什麽?”阿芙瞟了某人一眼。
    “我怕什麽了?”
    “怕向我講述你的過去?還是說,怕你和她隻是因為相識得較早罷了?”阿芙調侃道。
    眼見著男子再度陷入沉默,姑娘拍了拍其手背以作安慰,“放心吧,我去不了你的過去。”
    “誰去了也沒用。”艾爾文雖然換上了他招牌式的浪蕩笑容,卻終究把話說了出來。
    阿芙一滯,旋即笑起來:“也是,連那位嵐姻姑娘都不是她的對手,又何況是我呢。。。”
    艾爾文才想起身,卻被姑娘勾住了脖子。
    他驚得還未來得及張口,就被那櫻唇給狠狠封上。
    姑娘的淚滴,仿佛是河兩岸那香樟樹的樹葉,無聲而落,落在了兩人的心間。那看似貼著兩顆心,也許永遠隔著一片翠綠色的原野。黑發的姑娘,赤著腳丫,在那原野上奔跑。她遠眺之處,是一位年輕的畫家。畫家正專注地描繪著一位撐著陽傘的女子。那女子一襲白裙,雪發飄搖。畫家有些苦惱,苦惱於——似乎沒有什麽畫布能承載住她的一顰一笑。一如那蔚藍色的天空,承載不了人世間的風流雲散。
    誰又能猜到,奔尼戈爾河的河水居然會往回流呢?就如同沒有人能想到,此時這河麵上,居然有一支艦隊在如此淒清的夜色下溯源直上。願意陪伴著這些船隻的,也許隻有那默不作聲的月兒。浪花翻湧,鱗潛羽翔,船艙裏那時不時響起的一兩聲馬嘶,回蕩在天地之間,仿佛是在這冗長的暗夜詩歌上點下句點。
    男子走向船頭,他深邃的眸子裏滿是蕭索。夜風胡亂地卷起他鬢邊的發,將他那充滿線條感的下頜角極其寫意地展露出來。他仰起頭,望向夜空,想循著暗淡群星間的點與線,去勾勒出那獨屬於他的坐標。
    “你是在這世上,唯一能讓我清楚記得的坐標。”男子曾經在那女子的耳邊如此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