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靜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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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艾爾文錯過了洛黛首領的飛鷹傳書,但是他給裏亞寄去的信件倒是完好不動地送到了這位普世教教皇的手中。
    裏亞看完手裏這封信,不禁陷入到長久的沉思之中。等回過神來後,他便立馬差人去把圖朗這老頭找來。
    教皇裏亞一直住在紐凡多市郊的一座小修道院裏。他那狹小逼仄房間與教會裏最下層的修士的無異。所以當圖朗走進這堆滿了典籍與資料的屋子的時候,頗有些無奈地皺了皺眉。一摞摞藏書整齊地排列著,幾乎要撞到他的腳。唯一能夠給他落腳的地方,竟然是裏亞那張狹窄的單人床。圖朗雖然也是對生活品質沒有什麽過高的追求,但是仍舊對裏亞這種近乎苦修士一般的生活表示無法理解。不過,他打心底裏還是很佩服這位老友的,從未覺得他有任何一絲的虛偽。也許哪天裏亞住進專屬於他的教會宮殿的時候,自己就會和他絕交了,圖朗如此想著。
    “你看看罷。”裏亞聽到圖朗坐到床上後那床板發出的一聲沉重的吱呀聲,這才轉過身來,將信件交到這位老友手中。昏黃的光線給裏亞臉上的縱橫溝壑抹上一層細細的陰影。裏亞身後那盞魔法汽燈,其燈罩已經被熏得發黑了,可它卻依舊試圖用力地散發光芒,一如這屋子的主人一般,看著老而彌堅。
    圖朗因為在風克蘭的時候長期在這種昏暗的室內寫東西,如今一看到這種燈光就心頭一黯,頭皮發麻。這都讓他有心理陰影了。於是他趕緊把床頭的窗簾掀開,好讓外麵的天光透進來,以便他能看清信件上的字。
    裏亞一看到那凶猛的陽光殺進屋內,下意識地一個瑟縮,往後躲了躲。但實則他的後背已經貼著書桌了,他躲無可躲。
    不過圖朗正專注於書信的內容,似乎沒注意到裏亞的不適。
    “。。。我們所建立的自由國度,其臣民包不包括那些大山脈裏那些魔物呢?。。。他們需不需要自由?”圖朗反複地小聲讀著信紙上的一些段落。他需要確認,來信的年輕人到底在說什麽。並非這位當初製訂《自由宣言》的文豪的閱讀水平下降了,而是來信的內容讓他太過震驚。
    “他——是什麽意思?”圖朗長籲了一口氣後望向裏亞問道。
    “咱們這位大帥,可能存著什麽‘前所未有’的念頭。”裏亞笑著說道,而後站起身來,走到圖朗身側,又把窗簾又拉上了。
    “難不成——是要把自由城邦拓展到大山脈裏麵?”圖朗瞪大雙眼,“是他瘋了?還是我瘋了?”
    “他自己可是與魔物戰鬥在第一線,魔物有多可怕,有多憎恨人類,應該不需要咱們去給他強調罷?”圖朗詫異道。
    “你應該知道,他要做的事情,從來不是你我能意料的。”裏亞苦笑道。
    圖朗挑了下眉,而後點起頭,“這倒也是。”
    “打贏了十幾萬魔物,這種頂了天的榮耀戰績,他居然隻口不提。給你的信上,問的是這麽‘聞所未聞’的問題。這個年輕人,我真是不佩服都不行呐。”圖朗歎道。
    “隻怕他此趟東行,目的不那麽單純。”裏亞眯起眼,望向床尾的一摞典籍。
    “此話怎講?”
    “那個奧妮安。。。”
    “一頭雪發那個?她怎麽了?”
    “我聽人說,她好像和魔物裏領頭的那個,一道消失了,就在那戰場上。。。”
    “那你的意思是,艾爾文在這問東問西,其實他是想去那大山脈裏找回那個姑娘?”
    “我能從他的字裏行間讀出一些猶疑,好像是在等我讚同他率軍東行的做法。這本身就很不正常,以他的性子,從來不會在這種事上征求我的意見。”裏亞說道。
    “這小子,肚腸裏的彎彎繞繞太多了。”圖朗搖了搖頭說道,而後他忽然想到一樁事,“他是不是知道你去過那大山脈裏麵?不然為何要特地給你寫這麽一封信?”
    裏亞笑了起來,“他又不傻。我和他第一次見麵就是在貝拉瑪。那會我和霽奧風塵仆仆的樣子,稍一推敲就知道我們剛從大山脈裏出來。”
    “要不然他為何要這麽隱晦地來問我他想法的可行性呢?雖然我暫時還猜不出他的具體方案。。。”裏亞嘴裏輕聲叨咕著,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這種愚蠢文人,可搞不清楚你們肚子裏的那些小九九。”圖朗看著裏亞若有所思的樣子,沒好氣道。
    “那你倒是說說,你把我喊來作甚?”圖朗越說越惱。
    “那自然有你的用處。”裏亞醒過神來,望著圖朗正經說道,“你即刻啟程去範奧公國,我會讓猛樸一路上護送你。”
    “範奧公國?去那裏幹嘛?艾爾文這小子不是趕去支援了嗎?我一個就能動動筆杆子的糟老頭,能幫上他什麽忙?”圖朗一臉的不解。
    “沒準你能幫上他大忙。”裏亞臉上的笑意神秘莫測。
    “行吧,”圖朗歎了口氣,“我這老身子骨,遲早得被你們一老一小折騰散架。”
    “別急著走。把那一摞典籍,都帶給他。”裏亞指了指床尾的方向。
    當自由軍的船隊經過讚茨城南麵的時候,往東南方向遙遙望去,眾人見到了貝拉瑪這個曾經熱鬧的小鎮淪為一片廢墟的慘淡景象。
    想當初,這裏是自己與奧妮剛到北方時的第一個落腳點,自由軍大帥心下無比悵然地想著。那會兩人身無分文,隻能靠賣藝為生。現在想來,真是令人唏噓感慨。
    無獨有偶,這會曾經的‘吟遊詩人’雨浩正巧望了過來,撞向艾爾文眼神的那一刻他又立馬躲開了視線。思及當時他對於奧妮安的荒唐求愛,此刻不禁讓他陷入了窘迫的境地。如果知道將來會投靠大帥,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打大帥的女人的主意。不過,此時的他,更多的則是“心憂大帥之所憂”,他不敢看艾爾文的眸子,更多的則是因為他自愧於無法替大帥排憂解難。正因為知道大帥與奧妮安伉儷情深,所以他才會有這等感想。
    “這回真的不帶上阿芙了?”嵐姻拿手肘支了艾爾文一下。她明白艾爾文在黯然神傷什麽,故而想打個岔讓他輕鬆一下。不然他總是繃著個臉,船上的諸將都沒人敢和他說話。
    “她的魔力恢複還得一陣呢,帶上她不是多個累贅。”艾爾文輕聲回應。
    “你還真是現實呢,小混球。”姑娘乜著某人說道,“我哪天要是不能動彈了,你是不是也要在背後這麽說我?”
    “你哪天要是不能動彈了,”艾爾文的魔爪自然而然地環上了姑娘的腰肢,他深嗅了一口其赤發間的誘人馨香,而後又用虎牙輕咬了一口那又嫩又肉的耳垂,“我就讓你知道,連床都爬不起來是什麽滋味。”
    “切,你也就會動動嘴皮子功夫。”嵐姻啐了自由軍大帥一口。
    “確實,都嚇不到你了。”艾爾文苦笑著道。
    “我剛剛看你,一臉的深沉。怎麽,魔物把你麾下的城鎮燒殺擄掠了一番,看著不舒服?”
    “你這話說的,前幾日燒屍體的時候你又不是沒看到,他們死的人可比我這要多得多。”艾爾文說道,“不過,你既然問起來了,我倒也好奇。”
    “嗯?”
    “你小時候,是不是就和那些魔物打交道了?”艾爾文望著姑娘問道,“畢竟你父親,在緬因可是立下過赫赫戰功。”
    “我母親就死在一頭冰電雷紋豹的嘴下,而且那畜牲當著我的麵咬開了她的肚腸。”嵐姻麵色平靜地說道,“如果你說打交道,這算不算?”
    “額。。。我不知道有這等事。”艾爾文咽了口口水,一臉的歉意,“我就說好像從沒聽你提起過她。”
    “很久以前的事了。”嵐姻笑著捏了捏身旁男子的臉頰,“你不用這麽看著我,又不是你的錯。”
    即便姑娘表現出雲消雨散後的稀鬆平常,但其臉色上不經意間流逝而過的蒼白仍舊被艾爾文捕捉得一清二楚。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曾經聽人說,你父親和你老師之間如何如何呢,現在看來不過是薩留希城裏某些人亂嚼舌根罷了。”艾爾文諷笑著道。因為這些亂嚼舌根之人也包括他自己,所以他說這話的時候更帶著幾分慚愧和自嘲。
    “我的母親比我的老師還小一些,她是老師的學妹,當然了,她也是老師最要好的朋友。”嵐姻低著頭望向水勢減緩的奔尼戈爾河,此時的河水一如姑娘的心事,靜水流深下不知藏著怎樣的波瀾洶湧,“母親去世之後,老師就負責照料我們兄妹三個。雖然大哥和二哥沒跟她學過武道,但是私底下都喊她一聲‘老師’。其實真要說起來,她也算我們三人的半個母親了。”
    姑娘不由得想起跟著菲玥大師到處跑的那段天真歲月,而現如今老師卻不知去向,如何能叫人不鬱悶呢?
    “都是緹德學院的校友嘍?”這下輪到艾爾文來逗姑娘開心了。
    “我剛認識你的那會,你可是給你們那學院丟老大人了。”姑娘聽了這話不禁揚起嘴角。
    “是呢,第一次見你小命就差點交待在你手上,”艾爾文埋怨道,“要不是我命大,某個屹立於史書之上偉大的故事,可能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咯咯,是嗎?”嵐姻笑得很得意,“說罷,你到底想問什麽?你想知道魔物的什麽事?”
    此姑娘之妙,妙就妙在她永遠能在某人的彎彎繞繞裏切中要害。
    “我就是很想知道,為何雷薩親王,噢不,寰世帝國的皇帝陛下,會願意和魔物聯手呢?”艾爾文很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按理說,你們一家應該都很仇視魔物才對?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