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千裏相迎(萬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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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 ”謝清珺毫不顧及自己身上堪稱是一寸一金的珍貴衣服, 直接席地而坐, 動作瀟灑, 又不失優雅, 竹林的青青碧草,染綠了他月白色的袖擺。
他提起自己隨身攜帶的玉色小酒壺, 打開蓋子,仰頭灌下了一大口烈酒,方才漫不經心的說道,“眼見著越瑾意掌權的大勢不可逆轉, 又為著前任主君之子的安全,當即投靠越瑾意, 不得不說, 這鬱羽陵,到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才。”
“何況觀越瑾意其人, 細品其所作所為,明眼人都可看出, 他絕非心胸狹窄之輩,對於鬱羽陵,他非但不會打壓,而且會重用,就算是當做心腹也尤為可能。”
“所謂千金買骨,這鬱羽陵,對如今的越瑾意而言, 不正是那根價值千金的馬骨嗎?”
“而為了這根千金買來的馬骨的忠心,北周小皇帝的性命也有了保障,如此雙贏之局,到真是令我驚訝,我還以為鬱羽陵此人,能讓北周亂上一陣子,當真是有些失望!”
謝清華纖長如玉的手指在琴弦上滑下,滑出一連串急促卻毫無意義的音調,琴乃心聲,尤其是謝清華手上這把她親手所斫的古琴,更是靈性十足,謝清華日日夜夜與它相伴,這春陽琴早已經與她心神相連。
她的心緒亂了,琴聲,也就自然亂了。
謝清珺側身坐著,抬起手,按住春陽古琴的琴弦,灑然一笑,略帶調侃的笑道,“好了好了,我的小阿珠,你還是別糟蹋你手上這把好琴了,你不心疼,我都替你心疼。”
謝清華這才如夢方醒一般,連忙停下自己毫無條理、毫無意義的撥弄,白了謝清珺一眼,微笑著反擊道,“我的琴,哪裏需要你來心疼!”
突如其來的孩子氣的霸道獨占欲,浮現在從來大氣從容的謝清華身上,非但不讓人討厭,而是可愛至極。
起碼眼前的謝清珺,一定是這樣的想法。
#我妹妹怎麽能怎麽可愛#
謝清珺的心跳了跳,好像被什麽箭射中了一般,如果他是穿越而來的謝嵐,恐怕早就已經不顧自己多年來的修養,在心裏捂臉大叫自己快被萌死了。
可惜謝清珺是個徹徹底底的古人,所以他最忍不住的時候,也隻是借著醉意,伸出自己罪惡的手,趁著謝清華一不注意,悄悄弄亂了自家小阿珠柔順的烏發。
“阿兄!”謝清華又好笑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你都多大了,還和我玩這種把戲!”
但她話雖然是這樣說,卻順了謝清珺的意思,沒有把微微有些淩亂的發絲理齊。
要知道,憑著謝清華一流的修武者水準,百裏之外落針可聞,怎麽可能覺察不到謝清珺的動作,隻不過不願拂逆兄長的小小樂趣罷了。
世人都傳言,謝清珺十分寵愛謝家清華,對自家妹妹千依百順,但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謝清華非是無情之人,又何嚐不是用自己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兄長的寵愛呢!
縱然是天生仙骨,但未成仙的仙人,卻還是脫不出這十丈軟紅的束縛,親情如絲,悄然無聲之間,已將她牢牢捆縛住。
謝清華含瞋帶笑,容光絕世,饒是謝清珺這見慣了風月,更習慣了自家阿珠容色之美的謝清珺,也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回過神來,謝清珺毫無世家公子的矜持,他向著謝清華拱了兩下手,示意討饒,這才心虛卻故作鎮定的轉移話題。
“北周越瑾意看起來大勢已成,”謝清珺又灌下一口烈酒,桃花眼中卻愈發流光溢彩,引人沉醉,“小阿珠啊小阿珠,你的境況可不太妙!”
謝清華的境況的確不太妙,選官令在大晉從來是世族的特權,是大晉朝不可輕動的命脈,可世族謝家之中偏偏出了一個膽大包天的謝清華,竟然一意孤行,除去了世族對於選官令的特權,把這重若千金的選官令推向了世族旁係、甚至是寒門子弟,讓他們無須向世族效忠,隻要有才有德,就擁有做官的資格,這就這等於是動了世族的命根子!
雖然世族之中,也不乏目光長遠之輩,明白謝清華的改革,無疑是在大晉這譚死水中注入活水,為大晉再續百年之命,但更多的自私自利之人,抱著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的想法,不願意喪失世族對選官令的把控,失去自己的特殊地位,從而反對謝清華的改革。
不過謝清華攜謝陸兩大頂級世族的勢而來,暗中又有顧長安李馨等世族叛逆的支持,加上皇帝隱隱的偏向,一開始就抓了一大頂級世族——王家作為殺雞儆猴的那隻雞,改革的最初,自然是順利無比,人人噤若寒蟬,不敢露出絲毫反對之意。
但在改革進行到最後的現在,或許是眼見反對改革無望,隻求最後拚上一把,世族的反彈力度反而愈發強大,刺殺下毒更隻是小兒科,最令人惡心的是,那些靠近反對派勢力的言官們,竟然把火力收縮,全部集中在謝清華這改革派的領頭人身上,牝雞司晨隻是最輕的汙蔑,折子上其餘的話更是不堪入眼,引人歎息。
就連民間的傳言,也因為反對派的使力,和建康城風聲鶴唳的境況,把謝清華幾近妖魔化!
這是激將法,謝清華的理智迅速判定,並且告誡自己不應該回應,一旦回應,就正中了自家壞心眼兄長的下懷。
但隻要不是無情無欲的太上聖人,哪怕是修成合道,那麽人的情感也從來不能以理智為轉移。
謝清珺無論用何人激將,恐怕都起不到作用,無法在謝清華的無暇冰心上劃出痕跡,因為她不在乎,牝雞司晨又如何,臭名遠揚又如何,隻要她知道她所做的改革的正確,也願意承擔下改革一切後果,那就夠了!
雖千萬人吾往矣,隻有青史,才能證明她的正確,千百年後,或許人們會把自己祖先的名字忘記,但她謝清華的名姓,卻將永遠鐫刻在人心的碑石之上。
可偏偏是越瑾意,一旦把話頭牽到謝清華視作一生之敵的越瑾意身上,就由不得謝清華的理智控製。
明知是激將法,謝清華還是忍不住緊了緊手,素來平靜無波的心湖微微泛起波瀾,她冷冷一笑,反唇相譏道,“我的境況不好,越瑾意的境況,看似鮮花著錦,但往往是烈火烹油之相,又比我好到哪裏去!”
不對,哪裏都不對!
話一說出口,謝清華就反應了過來,這不應該是她謝清華應該擁有的情緒。
真正的成功者,眼光永遠不能隻放在對手身上,因對手一時的得失洋洋得意亦或是灰心喪氣。
寄希望於對手出錯,從而產生怨憤之心,這是何其不智的行為?
而這樣愚蠢的行為,如此短視的話語,又怎麽可能出在她謝清華身上!
謝清華慌亂了一瞬,但多年的修身養性讓她很快就鎮定下來。
她身上佩戴著師尊所贈的玉佩和成為謝家繼承人時阿耶送的玉玨,玉佩雖然被封印,但作為合道大能精心準備給自家唯一弟子的禮物,自然是仙道的至寶,即使被封印,卻也蘊含著仙道的守護。
至於阿耶送的玉玨,則是曆代謝家繼承人的掌權至寶,凝聚著謝家幾百年以“仁”為核心,以蒼生為本的人道光輝,堪稱是人道的至寶,人道可對峙人道,人道更可抗拒神道。
如此一來,借著這兩樣至寶,就不可能有屬於這仙人神這三道的邪異手段臨近謝清華的身上,玄天界偏遠,其餘高妙可避過這三道的手段雖有,代價太大,壓根不可能用在被自家師尊擾亂天機隱藏了身份的謝清華身上,既然不是外界來的手段挑動了謝清華的思緒,隻有可能是來自內心的警示。
謝清華連忙省視自身,果然發現她無暇道心的萌芽周側,隱隱有一股黑色的心魔之氣徘徊,這黑氣時隱時現,分外狡猾,難怪她平日裏打坐冥思,卻從來沒有發現。
謝清華在識海裏誦讀起了《南華經》,清澈如流水的誦讀聲在謝清華的識海裏流淌,如珠濺玉,在一片白茫茫的識海之間形成淡藍色的光彩熠熠的字像虛影,隨著她的誦讀聲,淡藍色的光輝字像在道心周側旋轉,那一股黑色的心魔之氣就像遇到了天敵一般,如冰雪遇見豔陽一般迅速溶解,消失無蹤。
識海間發生的事情說來複雜,其實也不過是一瞬的時間,回到現實,謝清華微微蹙起眉頭,心裏有些疑惑,方才二兄一句話挑起她道心周圍潛藏著的心魔之氣,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看著茫然不知識海之事的謝清珺,謝清華接著先前的話,微微試探道,“二兄,你說,比起如今的越瑾意,我,還有幾分勝算?”
這勝算,既是明指統一天下的勝算,又是暗指誰先完成對道心的磨礪,從這玄天界脫身而出。
謝清珺提起玉色的酒壺,一口氣灌下半壺子酒,咳嗆了一下,桃花眼裏泛起朦朧的水光,他這才半醉半醒笑道,“勝算?阿珠你若是能過了這一關,二兄自然是相信,定然是我家阿珠的勝算比較大。”
謝清珺的回答中的勝算同樣指代不明確,讓謝清華無法確定自家兄長的虛實,可謝清珺的話,卻也確確實實切中了謝清華的心事,讓她無心再去追究謝清珺的疑點。
也罷,謝清華暗暗歎了一口氣,她相信自己的心所感應到的真實,無論如何,謝清珺對她的情感,始終是真實如一的,而假若謝清珺真如她猜想的一般,是那個人,那她就更不需要擔心了。
想到這兒,謝清華的心海波瀾漸漸平複,恢複了平日裏從容不迫的姿態,手肘靠著琴案,撐著頭,漫不經心的微笑歎息道,“這一關啊?”
說著,她偏頭看著醉意上臉的謝清珺,眸光中笑意流轉,“二兄,你說,我這一關該怎麽過?”
“可別裝醉了,”謝清華纖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琴案,仿佛是提醒,又仿佛是催促,在“篤篤篤”這充滿節奏感的音調中,她微笑道,“二兄你可別騙我,名滿天下的武陵公子,青樓楚館的白衣卿相,怎麽可能就這點酒量,即使是在我出身那一年,你釀的烈酒桃花醉,也沒有這樣的效力!”
“既然二兄你已經被天賜和天賢說動了,決意來做這個壞人,又何必扭扭捏捏,裹足不前,我們兄妹之間的感情,又有什麽是你不想對我說出口的呢?”
“沒有,”謝清華自問自答道,“阿珠相信,這世上二兄不敢對我說出的話,定然是覺得會傷害我的,認為這樣的過關方法會令我受委屈,可二兄你又能被侄兒們說動,說明你覺得倘若我采取你的方法,對我的未來更有益處,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出還有哪樣的理由能讓二兄你借醉裝瘋。”
見到謝清華這般情態,謝清珺還能說什麽,他一抹臉,除了身上殘留的酒氣,哪裏看得出方才的醉樣,他苦笑一聲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我說小阿珠啊,你什麽時候能不那麽眼明心亮呢?”
“有時候,你家二兄我自然不怕,但這世上人心被看破了,最難受的不是被看破的人,反而是那個看破人心的人。”
謝清珺對著自家妹妹,從來都不舍得說重話,更不舍得出口責怪她,即使是這樣隱晦的提醒,他也不舍得明著警告,而是提著一壺酒來裝醉,借著醉意,拐著彎說出自己的提示,隻可惜被清醒過來的自家妹妹一番話,就揭穿自己醉酒的偽裝。
聽完自家妹妹一席話,謝清珺的執拗勁上來,想到自家阿珠從來被自己放在手心千寵萬憐,隻恨她不夠嬌縱,沒有她不敢嬌縱的理,隻可惜阿珠從小到大就是乖乖巧巧,惹人憐愛,如今受了委屈,卻被人欺上門去,怎麽能讓謝清珺不心疼呢?
#妹控無可救藥#
#麻麻,這裏有人加了三層濾鏡看人#
#誰是小阿珠?眼已瞎,找不到#
“我的意見自然就是以阿珠你的意思為主,”想到這裏,謝清珺一反平日裏的風流輕佻,桃花眼裏的溫情脈脈流淌,心裏卻在發狠,憑著我謝清珺,難道還護不住一個小阿珠嗎?
“再大的事,也有阿兄給你收拾!我的阿珠從來是天之驕女,有阿兄在,就沒有你受委屈的時候。”
謝清珺的話傲氣十足,大有你把天捅破了我也給你補的豪氣,若是讓不知情的外人聽了,隻怕要笑破自己的大牙,隻有和謝清珺最為親近的謝清華,才清楚自家阿兄的話從來不是虛言,憑著謝清珺積蓄的能力,的確有足夠的能力誇下這樣的海口。
謝清華純黑色的眼眸笑意點點,心中溫暖,對於兄長的關心,她不是不敢動,但令她覺得好笑的是,兄長似乎老是把她當做小孩子一般看待,如今的她,可不是昔日還要依靠兄長的小女郎了,而是真正的謝家繼承人!
謝清珺也不知道外人是如何稱呼自己的,什麽“謝家的某某人”,想到這個稱呼,謝清華就有些想笑,她都快成為這建康城中的不可說之人了!
“二兄你也太小看阿珠我了,”謝清華微微一笑,容色瑰麗華美,眸光中流轉著自信的光彩,柔聲道,“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如今的境況,以退為進,無疑是最好的一條路,無論是對謝家,還是對我這位謝家繼承人!”
謝清珺看著自信從容的謝清華,心中又是驕傲又是憐惜,身為謝家人,他驕傲於謝家繼承人的成熟與理智,但身為謝清華的兄長,他又心疼謝清華的成熟理智。
“也罷,”謝清珺如同小時候一般,寵溺的摸了摸謝清華烏黑的發髻,把他方才惡作劇弄亂的發絲重新溫柔的挽上,微笑道,“無論如何,二兄總是站在阿珠你這一邊的。”
“二兄你真沒意思,你也不問問我,以退為進,究竟是要退到哪裏去嗎?”謝清華彎了彎唇,心中歡喜,嘴上卻故意問道。
“好吧,”謝清珺順著謝清華的意問道,“那我們阿珠想要怎麽退,退到哪裏去?”
“我可不想死遁,”謝清華眸光狡黠,輕笑一聲,柔聲道,“遁入空門雖然好用,隻可惜我已經是女冠了,總不可能還沒還俗,就再出一次家吧,雖然謝家在建康城裏流傳的逸事多了去了,但我也不想再添一個由我自己做主人公的,名聲這種東西,還是且行且珍惜吧。”
“這樣看來,那就隻有病了,畢竟病嘛,病長病短,病重病輕,不都是我說算。”
“何況——”謝清華停下話頭,明眸點漆,若有所思,好像想起了什麽一般。
“何況什麽?”見謝清華話說到一半就沉寂了,謝清珺疑惑的問道。
“二兄,陸家表姐是不是在我們家做客?”謝清華思考了一會兒,沒有回答,反而向謝清珺問起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幹的問題。
“對啊,”謝清珺回到,“晴表妹前段日子剛上門來,就想要拜訪你,隻是那時正是改革的關鍵時候,串聯勢力,實行計劃,樣樣都讓你忙的心力交瘁,所以就讓阿娘做主推拒了,而等到後來稍微有了些閑情,又鬧出了阿嵐和耶律齊的事,她自然不好意思過來打擾,怎麽,你要見她?”
“二兄裝醉沒裝夠嗎?又何必裝傻呢?”謝清華微笑著打趣道,“晴表姐孤身一人來到建康,卻也不住在自家叔叔家裏,反而跑到我們謝家來,可見定然是出了什麽事,不敢去見征表叔,阿娘對於小輩們,素來極好說話,晴表姐敢來找阿娘,卻不敢見嚴肅的征表叔,除了心虛,怕被征表叔送回家以外,還能有什麽理由呢?”
“或許晴表姐她幹脆就是離家出走,這才來找阿娘尋求庇護。”
“你說的都對,不過我看著,晴表妹恐怕也有些後悔了,隻是一時拉不下麵子,不好意思灰溜溜的回家,所以才死撐著呆在建康,”謝清珺說著,輕笑一聲道,“不過這又與阿珠你的以退為進,有什麽大的幹係呢?”
“當然有幹係,”謝清華姿態從容優雅,她玉手溫柔的拂過琴弦,純黑色的眼眸中,流轉著喜悅的光彩,她輕聲道,“二兄,你說,我要是病得起不了身了,徵表叔特意派晴表姐過來,接我去陸家修養,這個理由,足夠晴表姐下台了嗎?”
“當然是夠的,既成全了徵表叔的一片愛侄女之心,又成全了晴表妹一片愛妹之心,怎麽可能不夠?”謝清珺讚許道,“隻是阿珠你去陸家,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果然是二兄你最了解我!”謝清華輕笑道。
她的神情中滿是有人理解自己的欣悅,這世間,最寂寞的事,莫過於弦斷知音稀,還好,在這玄天界,她家中還有一位兄長,北周還有一名敵手,還有——顧,長,安。
謝清華在舌尖暗暗壓下吐出這三個字的**,她的心湖微起波瀾,驀的一怔,怎麽會想起顧長安,他算是她的戀人,還是友人,謝清華心中還有些迷惑不解,說是戀人,這感情太淺淡如水,說是友人,這感情卻又太甜美熏人。
但謝清華卻也不急迫,無意去解開。
慢慢來,她的時間還有許多,在她離開玄天界之前的十年漫長時間裏,顧長安於她而言代表著什麽,總會有解出來的那一天。
…………
揮去所有關於顧長安的思緒,謝清華接上方才的思考,微微一笑道,“陸家征表叔在朝堂位居司空,雖說是位高權重,可陸家的核心,始終是這鹿鳴書院。”
“隻要這世上有鹿鳴書院在一天,有一位鹿鳴學子在這世上一天,陸家,就永遠不會真正倒塌。”
“而我此去這鹿鳴書院,便是有意效仿陸家,加入改革被廢除了,我們這些支持改革之人也已經離開這世界,但隻要尚且存在一人,存著改革之心,我們的改革,就會薪火相傳,永不失敗。”
“況且這鹿鳴書院,匯聚了不知多少優秀人才,又何嚐不是一個挑選足以配得上選官令之人的絕好平台呢?”
謝清華微微一挑眉,飛揚的少年意氣透睫而出,風華絕代,她從容卻又一字一句斬釘截鐵道,“今日我暫且退去,明日,我要這滿朝堂袞袞諸公,千裏來迎!”
………………
大晉朝堂上整整對峙了一月,終於換來了謝家的鬆口,上至皇帝,下至微末小吏,統統都鬆了一口氣。
謝家的速度極快,從謝家傳出謝家繼承人偶染風寒,一病不起的消息,再到陸家家主陸徵擔心侄女,派自己的愛女陸晴來迎接謝清華去江夏陸家修養,也不過短短半月,堪稱是雷厲風行,動作迅速。
別說建康百姓,就連有的消息不甚靈通的朝臣們還沒有反應過來,謝家那低調又奢華的繼承人車架,就已經出了建康城的城門。
除了改革派以外,反對派簡直就像是送瘟神一般,恨不得連放七天七夜的鞭炮,來慶祝送走了謝清華這個禍亂源頭。
改革派們雖然還有些不甘心,但他們也知道窮寇莫追的道理,何況謝清華雖然離開了建康,可主持改革的二號人物——謝清珺,卻還穩穩當當的待在建康。
別看謝清珺一副醉生夢死的架勢,但隻要他還安分的待在建康,改革派就有了主心骨,雖然不能趁勝追擊,但改革,也還能進行得下去。
………………
建康城主街旁的酒樓十裏居二樓,就如同當日他在十裏居巧遇謝清華策馬歸來一般,今日,顧長安在十裏居窗前,目送她乘著馬車離開,一來一去,又是一年,仿佛是一個流轉的輪回。
“不跟著她去江夏嗎?”沈冰提起酒缸,不要命一般灌下半缸十裏香,帶著醉意問道。
“去了又能如何?”顧長安淺淺酌著自己杯中的美酒,微笑著反問道。
“她從來不是不離不棄的跟隨,就可以打動的女郎,倘若我顧長安當真有幸能打動她的心,穩固她的成果,顯然更能讓她動容展顏!”
“扯淡!”沈冰煩躁的大吼一聲,直接把喝空酒缸摔在地下,冷笑道,“隻不過是比起謝清華,在你心中,完成自己的一生宿願比較重要罷了,顧長安你敢說,你不是因為這一點,才不願意離開建康嗎?”
對著怒火衝天的沈冰,顧長安從容淡定依舊,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美酒,在杯中泛起誘人的光澤,苦笑一聲道,“當然,我顧長安敢做,自然敢說!”
“我的情感告訴我該和她走,但我的理智約束著我,權衡之下,我選擇了留在建康,因為這對我來說,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真他/媽/討厭你們這些張口閉口利益利益的偽君子!”沈冰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你呢?長平,聽說李家李馨也隨著謝清華離開建康去江夏了,你不是信誓旦旦要打贏李馨嗎?怎麽也不追上去?”平複了些情緒,沈冰又轉過頭去詢問一直在旁邊呆坐著的顧長平。
顧長平神色懨懨,滿臉無精打采,歎氣道,“我也想啊,可惜阿耶不許,今日我出門,都帶著整整一隊的暗衛,為的,就是看住我,不讓我出這建康城門。”
“而且,”顧長平囁嚅了一下,仿佛下定決心一般道,“而且李馨她離開建康之前,送了我她的一卷學武心得,說我不必再去找她比武了!沈冰你最了解那些女郎,你說,她這是什麽意思。”
沈冰聽著,心裏就是一咯噔,這傻孩子,還能是什麽意思,不就是不想與你往來了嗎?
顧長安見不得他欺負自家堂弟,飲下杯中無味的美酒,反問道,“你呢?沈冰你又怎麽不跟去,聽說文家素繡也會去拜訪陸家家主的夫人,你不是心慕她已久嗎?又怎麽不追去江夏?”
“嗬,文素繡,文素繡……”沈冰借著醉意,反複念叨著自己所愛佳人的名姓,話中似愛似恨,似癡似慕,已經分不清楚了。
“女郎啊女郎,恨心下來,她們是世上最殘忍的人!不過顧長安你也是冷血之人,想到文素繡愛上的是你,而你,永遠不可能給我回應,我便覺得喜悅,我得不到她,她也得不到你,果然是天理循環嗎?”
“你醉了!”顧長安皺起眉頭,精致俊美的容貌令人沉醉,其間的憂鬱之色更是引人心疼,“醉酒之人的話,是不可信的,今日,就當我顧長安是個聾子!”
“是啊,我醉了,醉酒之人,不瘋狂一回怎麽能行呢?”沈冰提起酒缸,大笑道,“今日,坐在這酒樓的三人,無一不是失意之人,我是醉了,難道你們,就不想大醉一場嗎?”
說著,他灌下酒,“敬失意人!”
“敬失意人。”顧長安同樣飲下杯中的酒。
“敬失意人。”想起李馨贈予的那卷學武心得,顧長平心中失落,難以抒發,也喝下了酒。
………………
建康,皇宮。
深深圍牆的宮殿之中,皇帝蕭英看著他底下的三位皇子,冷聲問道,“謝家那位繼承人終於走了,你們三個有什麽看法?”
看法?
太子蕭昊作為長兄,既尊且貴,自然是他第一個回答。
“父皇,依本宮之見,改革派的領頭人謝清華雖然被逼離建康,”蕭昊滿懷自信道,“但我們大晉的改革還能夠,也必須繼續下去,隻要謝清珺還在建康,改革派就相當於有了定海神針,改革之大勢,已不可逆轉。”
早在今日進宮之前,他就已經猜到了蕭英會問的問題,特地向自家謀主顧長安請教過,這個答案,既是順應了皇帝的心意,又立足朝政,絕對毫無差錯。
“答的很不錯,很好的答案,太子。”蕭昊心情愉悅,果然,顧長安的回答不可能出錯,一向難以討好的父皇竟然連連讚歎了兩聲,他得意的瞥了他兩個兄弟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但蕭英麵無表情,話鋒一轉,又冷聲道,“隻是這答案,有幾分是你自己的,又有幾分是顧長安的,我也不多說,隻是蕭昊你給我清醒清醒腦子,想想清楚,究竟是你當這個大晉太子,還是顧長安當這個大晉太子!”
蕭昊頭上好像被澆了一桶冷水,透心冰涼,他的神情怏怏,退回了原來的位置。
“楚王,你也來說說!”蕭英看了一眼自己無能的太子,跳過一向不受自己寵愛的燕王蕭亙,向楚王蕭慕問道。
“父皇,改革此事,實為倒行逆施,”楚王蕭慕上奏道,“謝清華既已離開建康,不如緩緩停止各項改革措施,保我大晉安穩。”
“楚王,嗬,楚王!蕭慕!!!”蕭英冷笑著感歎道,“你究竟是我蕭家的人還是顧家的人,你到現在還沒有看清楚嗎?”
說完,蕭英也不管失魂落魄的蕭慕,轉過頭去詢問燕王。
“輪到你了,燕王,你來說說。”蕭英看著這個他向來忽視的兒子,到真想聽聽他這個號稱寄情於山水的好兒子,能說出個什麽子醜寅卯來。
“父皇,兒臣才疏學淺,對此次朝政變動,著實沒有什麽見解可言,”蕭亙彎腰回答道,“但兒臣願為父皇之使者,去江夏看看謝家表妹,究竟是真病,還是假病?”
聽完,蕭英冷哼一聲,道,“總算有個有點出息的了,不過不必為朕的使者,你不是寄情於山水嗎?就說上回在江夏沒看夠江夏的山水,這回繼續去看!”
“嘿,寄情於山水,還真是個好名頭!”
“好了,你們出去吧!”等到蕭家三兄弟都離開以後,蕭英難得卸下自己冷酷的麵具,疲憊的歎息道,“後繼無人啊!我蕭氏皇族的未來,究竟是在何方!”
蕭家三位皇子自然聽不到蕭英在背後的歎息,出了宏偉冰冷的大殿,三兄弟難得沒有針鋒相對,而是心有戚戚焉的互相看了幾眼,眼裏滿是對對方和自己的同情之意,伺候一個喜怒無常的英明皇帝,即使這皇帝是自己親爹,也不是什麽好幹的活!
………………
遠離了深深的宮苑,謝府之中,卻正是一派兄弟合樂。
不過也是巧了,除了十裏居和皇宮,謝家最小一輩的兩兄弟,謝天賜和謝天賢同樣也在討論著這個問題。
“天賜,你不是一直很崇拜阿姑嗎?”謝天賢有些疑惑的問道,“這回你怎麽不和阿姑去江夏。”
“天賢,你能不能別這麽天真,”謝天賜一拍謝天賢的肩膀,恨鐵不成鋼一般道,“我們倆剛剛慫恿二叔掃了阿姑的麵子,還去阿姑眼前渾,難道是嫌棄阿姑心胸太寬大,自己過得太逍遙了嗎?”
“哦,”謝天賢附和著點了點頭,笑道,“這倒也是,即使阿姑大人不記小人過,但萬一我們倆在她眼前晃悠,提醒了她就不好了。”
“而且江夏我已經逛膩了,”謝天賜一副少年輕狂的桀驁模樣,笑道,“你不是要送阿嵐去北周嗎?我長這麽大,還沒出過大晉,這回,我正好和你一起去北周看看。”
說著,謝天賜雙手耷拉著謝天賢的肩膀,壞笑道,“再看看北周的美人兒,究竟是不是傳說中那樣的烈性子。說不定,我們兄弟倆還能馴服兩匹北周烈馬,帶回建康來呢!”
“天賜你不必這樣委屈自己。”謝天賢心緒複雜,他生性靦腆,卻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北周和大晉的關係素來複雜,如今又是起伏不定的時候,他為阿嵐送嫁,極有可能就因為一時的戰事被扣下,當做籌碼也有可能。
他不是不愛自家阿嵐,不是不願意為她承擔危險,隻是他實在無法理解,阿嵐怎麽會愛上一個北周人,她難道不明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嗎?或許她是明白的隻可惜愛情的火焰,蒙蔽了她的理智。
但比起他,謝天賜就不一樣了,作為謝清珞的嫡子,謝家嫡係中的嫡係,他擁有的保護,是他無法想象的嚴密,即使一時被困,憑著手頭上的保護力量,他也能夠輕而易舉的逃脫。
“哪裏來的委屈,”謝天賜瞪了謝天賢一眼道,“我說謝天賢,你可別自作多情,我去北周,是為了遊曆天下,順便看看北周美人,可不是為了你!”
“好,我知道,”謝天賢微笑道,“看美人嗎?到了北周,兄弟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一定讓你看個夠!”
“喂!謝天賢你究竟知道什麽?”謝天賜跳著腳道。
你知不知道我很嫉妒你,天賜,你能輕而易舉擁有我想象不到的一切,初來建康時,我想象不到世上竟然有你這樣的人,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你說我天真,在我看來,你才是真正的天真。
但現在,我不嫉妒了,因為,我忽然發現,我們是兄弟啊!真正的兄弟,無論是嫡係還是旁係,斬不斷的血緣讓我們聯係起來,仿佛一出生,就一同成長。
一世人,兩兄弟!
謝天賢微笑的看著跳腳謝天賜,窗外,晴空正好。
………………
聽著兩兄弟的拌嘴聲,謝清珺淺淺微笑,兄弟一心,即使他和謝清華離開之後,謝家的未來,依舊還有無限的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放假第一天,更新一萬字,感謝一直不離不棄陪伴著作者君的小天使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