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華在安城下榻的地方, 文素繡第一步邁入, 隻感覺這裏最顯著的特征, 就是一個靜字。

    極冷, 極清, 極靜，也極雅, 遠離塵俗，卻又偏偏身在塵俗，正合了文素繡對謝清華此人的映像。

    說來也是好笑，自從天下美人會以後, 因著顧長安此人，外界把她和謝清華的情敵關係傳的紛紛揚揚, 皆是臆測她定然與謝清華水火不相容, 相看兩厭。

    或許在天下美人會上，顧長安說出那句隻願為謝清華彈奏《關雎》之時, 她是嫉妒的，但這很正常, 她文素繡又非是無情無欲的聖人，一時的嫉妒，尚且在她可控製的範圍之內，也影響不了她的心性，而且很快，這種不符合她世族貴女素養的情緒，就消失在了她的腦海中。

    事實上, 除了天下美人會上隱約的驚豔一瞥以外，她對謝清華的映像極為模糊，大概就相當於一位熟悉的陌生人，沒有厭惡，也沒有喜愛。

    隻是想到謝清華，文素繡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天下美人會上謝清華那無可比擬的，絢麗到令人窒息的輝煌一劍，以及那夜清冷璀璨的高懸明月，和漫天閃爍的點點繁星。

    外界紛紛揚揚的流言，不知謝清華是如何看待，但文素繡想來，想必以謝清華謝家繼承人的胸襟，她定然覺得極為可笑。

    至少對她文素繡而言，聽到這些所謂的她和謝清華的恩怨情仇，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嗤之以鼻。

    美人會上一時的激憤過後，文素繡的理智回歸，清楚的劃分出了顧長安與與謝清華的界限。

    顧長安愛不愛她文素繡，是她與顧長安之間的事，又與謝清華何幹，庸人就是庸人，自己庸俗也就算了，還妄圖把她和謝清華拉到與他們同樣低下的水平線上，簡直是可笑。

    隻是平心而論，對謝清華此人，文素繡沒有看待情敵的嫉妒，自然也極少去打聽關於她的事跡，當然，這很大程度上，也是出於她自己那微妙的自尊。

    但到後來，得知謝清華改製之後，文素繡第一次對一位女郎，還是這位在傳言之中，她的“情敵”，生出了敬仰之心，沒有偏見，沒有記恨，謝清華所做的一切，令她發自內心的，覺得自愧不如。

    無論謝清華的真實目的為何，但能人所不能，單單這一點，就足夠她文素繡崇敬了。

    天下美人會以後，文素繡沮喪之餘，會在私底下悄悄猜測，顧長安到底愛謝清華什麽？是她的美貌、地位、才情、權勢，還是品格？

    見識過謝清華改製的措施和決心之後，文素繡終於明白，顧長安之所以愛上謝清華，不過是因為他和她，都是世族的“叛逆者”，都敢想，敢闖，敢做，敢把一切不可能，化作可能。

    與其說顧長安愛上謝清華本人，不如說他愛上的，是他在這世界上的另一個同類，漫漫長夜中，為他親手點燃明燈，將光明與溫暖贈與的，另一個同類。

    如她文素繡這樣，循規蹈矩，在世族體製下活的戰戰兢兢，壓抑得已經沒有自我的女郎，縱然她有著美麗、地位、才華，乃至品性的美好光環加身，但又怎麽可能入得了一心追求自由反抗的顧長安的眼？

    當初在天下美人會上的告白，也是她文素繡懵懂愚昧，說愛一個人，連那個人真正想要什麽，真正的模樣都沒有弄清楚，她著實是被拒絕的不冤。

    ………………

    不得不承認，是和秋夫人那敞開心扉的一番詳談，讓文素繡終於有勇氣，邁出尋找自我的第一步。

    文素繡出身世族，但文家離頂級世族有極大的差距，在大晉，越是像文家這樣，自詡風骨的世族，對於禮儀規矩之類的東西，就越看重，因為他們需要這些東西，來顯示自己與寒門的不同。

    盡管文素繡年幼之時，就被送到秋夫人膝下求學，但並不意味著，文家對文素繡的監管有所放鬆，反而因為文素繡有了秋夫人弟子這樣在文家人看來極其“尊貴”的身份，還愈發看重。

    親人之間的交流極少，耶娘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個麵，但每年，教導文素繡文家家規和世族禮儀的老師，卻是源源不絕。

    秋夫人貴人事忙，弟子眾多，還有一個心心念念的寶貝女兒，占據了她的大部分心神，何況文素繡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她最寵愛的弟子，文家對她私底下如何教養，秋夫人自然不知道，也無心去管。

    誰不想活得轟轟烈烈，自由自在，不枉來這塵世中走上一遭呢？

    文素繡也想，可從一開始，文家就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禮儀完美標準的文家女師，也絕了她率性而活的路。

    對顧長安的告白，是她最任性的一次舉動，其中，也不乏文家人的推波助瀾，畢竟在文家人看來，她文素繡是他們精心培養的最昂貴的商品，若是能賣給頂級世族嫡係子弟出身的顧長安，就是他們文家撞了大運，是她文素繡一生最有價值的時候。

    而即使她告白失敗，名聲損了大半，但隻要她的美貌才華沒有損失，她的價值就依舊在，買不了頂級世族，拉攏拉攏其他有權勢的世族，也不乏是個及時止損的好選擇。

    可文素繡不願意，文家人縱出了她孤傲的性子，養出了她高潔的品性，並且沾沾自喜，以為是為文素繡受人追捧增加籌碼，卻不知道，也為她文素繡今日的反抗埋下了伏筆。

    文素繡願意為文家付出，因為文家生了她，也養了她，但她卻不願意，把自己一生的婚姻與幸福，乃至是未來，成為文家壓在賭桌上的籌碼。

    所以文素繡逃了，她接受了秋夫人的邀請，近乎倉促的來到鹿鳴書院，原本，文素繡沒有那麽多奢望，隻希望秋夫人看在多年師徒之情的份上，庇護她一段時日，給她一個喘息的空間。

    但現實卻比想象的更美好，秋夫人為她規劃的書院藍圖，深深打動了她，所以文素繡願意走出這一步，即使隻是為了追逐一個不可知的未來。

    這是文素繡第一次，真正出於自己的意願做一件事，即使違逆家族，也要做的事。

    而不是因為她是文家嫡女，是世族嬌女，是名列《天下美人錄》的美人，所以冰冷著臉的文家女師，告訴她該如何做，又必須如何做。

    秋夫人給她描繪的藍圖實在是太過美好，令她禁不住心生向往，想參與其間，為自己活上一回！

    縱然此時此刻，文素繡心中有著無限的忐忑，為接下來與謝清華的見麵感到擔憂，可做出這第一個自主決定的時候，文素繡依然不得不說，自由的感覺，其實很不錯！

    文素繡打開茶蓋，碧綠氤氳的茶水沾了沾唇，她方覺得心緒平靜了些許，今日來拜訪謝清華，是她向自家師傅主動請纓，方才討來的差事。

    幸好，壞運氣沒有一直眷顧她，盡管前兩次的拜貼被拒絕，但她厚著臉皮投出的第三份拜貼，終於還是得到了謝清華府邸裏的回應。

    “文娘子對我家主君一片關懷之心，雪兒已知曉。”王雪兒笑吟吟的看著文素繡，眨了眨眼，俏皮道，“隻是文娘子也知道，我家主君可是病人，不能親自待客，所以隻能由我這個小丫鬟，來給你引路了。”

    說罷，王雪兒站起身，做了一個郎君的邀請動作，紅裙如火，大氣而又豔麗。

    文素繡禁不住笑了起來，她仿佛堆砌著冰雪的秀麗眉目之間，所有鬱氣一掃而空，孤芳花主的冰冷傲氣，在此刻的她身上，卻極難看得出來。

    她以前怎麽沒發現，王雪兒是怎麽有趣的女郎！

    也是，那時候的王雪兒，在她眼裏，不是如今的王雪兒，而是貼上了標簽的，標準完美的，大晉未來太子妃。

    就像她文素繡，不是文素繡，而是文家出品的孤芳花主一般。

    謝清華的病，究竟是怎麽回事，大晉上層，可以說是但凡消息靈通的人都清楚，本來應該遮遮掩掩，令人尷尬的事，由王雪兒這打趣的說出來，便成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又巧妙的拉近了她與文素繡的距離。

    果不其然——

    文素繡眉眼輕彎，心領神會道：“理應如此，謝宗女的病，自然更要緊。”

    說著，她伸出手，會心一笑，回應著王雪兒的邀請。

    顯而易見，因為王雪兒的話和動作，文素繡放鬆了許多，她一邊走著，一邊還有心打趣王雪兒道：“我可真羨慕謝宗女，王娘子這樣的小丫鬟，我可是第一次見。”

    美人巧笑嫣然，尤其還是兩位有花主之名的絕色美人，加在一起，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大，周圍侍奉跟隨的真正小丫鬟們，也不由得目眩神迷，被其愉悅的態度感染，隨之微笑起來。

    文素繡和王雪兒說說笑笑之間，就到了目的地。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滿一百章了，( t_t)＼(^-^ )摸摸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