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一百三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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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回】信口開河因懷舊怨·隨心之語隻結新仇
且說王夫人命人喚了那幾個婆子來, 問他們昨日情景,皆說“不曾看見, 不過是晴雯說有人從牆上跳將下來。”周瑞家的立在王夫人後麵,隻向那個婆子使眼色;那婆子會意, 便道:“好教太太知道, 我們幾個皆瞧的真真的, 那牆下並沒有人的腳印;若當真有人從這牆上跳下來, 豈有不見腳印的?況也不過是他一人說見了, 並無旁證。”
王夫人聽到這裏,不免心下起疑, 乃道:“你幾個且回去罷。”便又教周瑞家的喚了寶玉房裏的幾個小丫頭子來訊問,那些小丫頭子原未經過甚麽陣勢,吃周瑞家的幾句話一嚇, 早已肝膽俱裂, 又有一個素日教晴雯打罵過的, 暗地懷恨, 便道:“我隻見晴雯姐姐出去,並不曾見二爺出去。隻是晴雯姐姐慌慌張張跑進來說有人,才唬著二爺的。”
王夫人聞言心下暗怒,麵上依舊不顯,乃問道:“你叫甚麽名字?”那小丫頭子叩了個頭道:“叫墜兒。”王夫人便教他起來,問道:“你可看清楚了?除了你, 當日還有那個在跟前的?”墜兒道:“我原在外麵服侍的, 是以看得真, 二爺果然不曾出去。同在外麵的還有四兒合小燕,隻是當時晚了,隻怕他兩個瞌睡,不能瞧真。”王夫人便教喚四兒合小燕來,果然一個說自己睡了,一個說正在那裏找東西,不曾見得。王夫人見如此,便教幾個都回去了。周瑞家的見他幾個出去,便向王夫人道:“依我看來,他們是不敢說謊的,況也沒空串通了去。實是晴雯同那幾個上夜的有嫌隙,才要害他們幾個,倒沒得唬著了二爺。”
王夫人素知寶玉最怕讀書寫字,又知賈政近日嚴加查考,倒也猜著八分,暗想道:“隻怕寶玉並未唬著,不過是恐老爺問他書;且不管如今是真病假病,還是教他養息幾日是正經。那丫頭要發脫,也不在這一日。”因道:“如此就罷了,你教人把那幾個皆放了去。若隻顧將人扣著,未免教人說咱們太過嚴苛,日後小心便是。”周瑞家的見雖不曾整治了晴雯,到底將那幾個人解脫了出去,是以也自遂意,乃應了一聲,自往外去告訴。
如是寶玉在房中混了幾日,對外隻說驚嚇,卻暗自用功將文章作了,那日便拿去奉於賈政看了。賈政見他寫將出來,倒也罷了,及至看時,雖覺仍有不妥,倒似較前日進益了些是的;又見寶玉形容憔悴,恐加其病症,再教賈母擔憂,是以並不曾過分申斥,不過略批了幾句,便教回去了。寶玉心下方鬆了一口氣,乃自往房中去,不在話下。
且說邢夫人那廂。前番既聞得趙姨娘所為之事,難免恨得咬牙切齒,雖見其喪命,卻依舊難平心頭惡氣,暗想道:“這賤婦死不足惜,若是傷了哥兒姐兒,便是將他千刀萬剮,也難解我心頭之恨。”因又想道:“環兒素習也是個可惡的,卻要恐他知曉此事,再生恨意;雖說教各人嚴守消息,趙姨娘那裏許多婆子丫鬟,難免沒有那一個走露些風聲;卻要防他起心加害。”
如是邢夫人自想了一回,依舊憂心,因又想道:“我本待下手治他,奈何如今四下裏都嚴防死守;況假使我當真如此,可不也同那賤人一般了?是以此計也不通。”因此別無好計,隻得罷了。那日便尋機向鳳姐兒道:“趙姨娘養出來的種子,也未必是好的。若哥兒如今同他一道讀書,還是要小心些才是;等閑不可和他獨處。”鳳姐兒聞言深以為然,道:“我素日也見環哥兒有些不妥當。如今趙姨娘又死了,要是叫他影影綽綽聞得些甚麽,卻恐對咱們不利。”邢夫人道:“正是呢。俗話說‘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他如今雖不大,卻也不小了,少不得咱們加些小心;隻是也不是長法,須得再想法子。”
如此娘兒兩個說完,鳳姐兒便自往房中去了,自又尋思一回,恰見賈若往這裏來,待他同自己行禮罷,便抱著他道:“若哥兒,我同你說一事,你務要聽我的,且不要和他人講去。”見他點頭,便道:“你日後見了環兒,假使隻有你自己同他在一處,一定要往別處去;有人跟著還罷了,隻是也不可多同他一道。”見他點頭,奇道:“你也不問為何?”賈若笑道:“母親有令,孩兒無不遵從,何必多問?況母親定然也是為我好的。假如其中原故是說得的,自然同我說了;如今不同我說,約是我如今年紀太小,縱聽了也不懂。”鳳姐聽他如此說,倒笑了,道:“你這那裏是孩子話,竟比我還明白了。”如此母子說笑一回,別無他話。
不覺又是數日。那日李紈正在家中理事,恰林之孝家的有事來回,一時說罷了,卻不動身,隻把些閑話來說;李紈情知他必是有事要說的,隻不開口,且要待他自己說將出來,是以亦將些閑話來回,隻待聽他將為何言語。
那林之孝家的因惦記著那日林之孝所說府中銀錢拮據之事,便要尋機來說的,亦要加些商議;隻是如今鳳姐兒不管,探春新近又有病,王夫人亦身上不快,李紈每日價忙的不可開交,是以竟一直未曾尋得機會。這日恰往這邊來,便慢慢地將話頭引到如今家道艱難上來,先說如今進項日減,又說府中花費甚多;見李紈也順著說將下去,便趁勢道:“如今家裏人口太重了。奶奶不如揀個空日回了太太,同老太太老爺商議,將家裏人裁剪些去。”
李紈聞得他是說此事,心下倒為一鬆,道:“也是這話。因著人太多了,使費也多;改天我便去回太太的是。”林之孝家的覷著李紈神色,又將林之孝囑咐的那些言語說了,笑道:“如今卻不比當時了,各下裏也要儉省起來,少不得皆要委屈些方是。”李紈便點頭應是。林之孝家的見他聽進去,也自放下許多心來,便起身告辭出去。
卻說李紈待林之孝走了,自又想了半日,暗道:“如今進項實是較前時少了。若不加以儉省,必定日後難處。他今日既提起此事,少不得要去回太太的。”又想道:“此事一人去說不合式,須得再叫上一個。”如是心下想罷,便先去尋鳳姐,同他說了;鳳姐聞得這話,一則辭卻不得,二則亦覺是正理,便同他一道往王夫人處去。
及至王夫人處,二人稟了來意,李紈便將林之孝家的所說之語同王夫人一一講了。王夫人聞言,沉吟一陣子,便道:“咱們家裏或有那些先前出過力的老家人,如今用不上的,也放將幾家出去,倒是一樁好事。不惟他們自在,連咱們也可省些;其他之處暫且罷了。”因又問他二人將有何主意。那鳳姐便道:“家裏有些丫頭也大了,倒有許多小廝尚且不曾娶親的,倒可教他們出去;隻是往日裏唯恐乍裁革了去,姑娘們舍不得,故一直混著;如今也看看的是。”
王夫人聞言,卻歎道:“你這話也是。隻是咱們家的姑娘如今忒也可憐;每日你林妹妹往這裏來時,成幾個的丫頭跟著,——這也罷了,他原是有品級的,你幾個妹妹同他比不得。隻是他母親在家之時,便是如何金尊玉貴,我卻是親見的。如今你妹妹統共也沒幾個人服侍,再要裁革,未免教人不忍,況老太太若聽了,也是不肯的。倒是寶玉如今年紀也大了,又要進學,很用不著這許多人服侍,還是將他房裏裁去幾個的是。”
鳳姐合李紈聞得這話,便知王夫人心中早有成算,也不肯多說,隻應是退了出去。王夫人見他二人去了,自在房中想道:“這幾年我越發精神短了,或有照顧不到之處,保不住有些人就要作怪。如今且將跟寶玉的媽媽叫幾個來,先問他們一回,再往寶玉房裏查對。”如此想罷,便教人喚寶玉院裏的婆子來問話。
那些婆子本在前日教王夫人申飭了一番,得此無妄之災,皆唧唧噥噥地怨忿不迭,因知是晴雯引出的此事,免不得暗地恨他入骨;如今又見王夫人使人來叫,卻不知又是何事,乃提著心往這邊來了。王夫人見了他幾個,便問寶玉房中諸人情景;那些婆子見王夫人並不是追問前日之事,一顆心才放下來,複又你一言我一語地告起狀來。因素知王夫人看重襲人,更兼襲人本是個溫柔安靜的,並不曾得罪了他幾個去,是以很是說了他幾句好話。其他人或有這裏不是,或有那裏不妥的,皆添油加醋說將出來;隻不知王夫人聞得這話又作何想,下回或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