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破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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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場之人都是上過戰場、見慣生死的, 一個個都沉著臉不發一言,唯左暉是徹徹底底的文官,一麵嚇軟了腿,一麵認出這正是一貫信重、提攜自己的上峰,頓時悲從中來,一時忘了恐懼,連滾帶爬撲過去,兩眼已然落下熱淚,哭道:“大人,大人!您……您怎麽就……誰幹的!到底是誰幹的!”

    王徽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動過怒了。

    雖然袁熙並非她的直屬部下, 卻也是萬衍的得力幹將, 更與她交情不錯,也算得上是朋友,如今卻在她眼皮子底下慘死……

    更何況, 那幫人初時肯定是不想殺袁熙的,畢竟要留他活口, 日後好用來指認燕雲王,可現在他們竟把他殺了——那就肯定是凶手露出了破綻, 袁子晟最終認出那人並非濮陽荑。

    故而,不得不殺人滅口, 而且還得把屍體做一番手腳, 教人越晚發現此事越好。

    她深吸口氣, 胸中越是雷霆震怒, 麵上反越是平靜, 轉頭吩咐道:“隨龍,你速去外頭,帶個什長過來,再揀十個飛熊衛,守住這間屋子,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一麵又衝吳王拱拱手,“也請殿下派十名親衛共同把守,以示公允。”

    吳王亦是麵色凝重,點頭應下,轉而吩咐自家屬官。

    安排完守衛,王徽走上前去,拍拍左暉的肩膀,歎道:“煥卿,逝者已矣,咱們還是速去天牢看看,袁大人既遭不測,隻怕欽犯也——興許天牢裏會有什麽線索,若是欽犯不在,那麽刺殺袁大人和放走欽犯的,必是同一撥人。”

    吳王也點頭,“在淵說的是,侍郎切莫傷心太過,還是正事要緊。”

    左暉稍微振作一些,抹把眼淚,輕輕放下袁熙屍身,顫聲道:“兩位王爺說的是……下官險些誤事了。”

    一麵說一麵伸手到袁熙懷中摸索一陣,臉色越來越差,驚恐道:“印、印信沒了!大人的腰牌也不見了!”

    “速去天牢!”王徽袖子一拂,當先跨出房門。

    燕雲王和吳王府共二十名親衛站在袁熙房門前,守得鐵桶也似,王徽和吳王則帶了剩下的人,同左暉一道匆匆趕往天牢。

    正月裏王徽從北疆帶回來的柔然貴族共有四百多人,天牢自然沒有那麽大地方,大部分人都收押在京郊營房,重兵把守,唯有身份最高也最重要的柔然儲君巴雅爾,才夠資格吃刑部天牢的牢飯。

    左暉引著眾人來到天牢三層,多是看押重犯、要犯的所在,行到最裏頭一處牢房,卻見裏麵已躺了個人,翻過臉一看,竟是那名獄吏司主事,七竅流血,麵色青紫,已然斷氣有一會兒了。

    果然。

    眼見事事皆如自己所料,王徽稍稍吐出口氣,沉重的心情總算恢複了幾分,唇角也不易察覺地彎了彎。

    吳王在另一廂卻已怒了,“刑部大衙,公門重地,刺死朝廷命官不說,居然還敢劫走一國要犯!當真是,當真是亡命之徒、窮凶極惡……”

    王徽卻在牢裏走了兩個來回,忽然見那稻草鋪就的軟床上有一塊髒兮兮的巾子,顯然是巴雅爾常用的。

    她完全不嫌髒,把巾子攥在手裏,微微一笑,“殿下不必擔憂,小王有法子找到那賊人。事不宜遲,這便走罷。”邊說邊帶了人就往天牢出口走去。

    吳王一愣,下意識就跟過去,卻猛然發覺自己好像真成這女人的跟班了,一時不由牙癢,打定主意待會兒若真能尋到賊人,自己定不能就這般把功勞讓給姓王的。

    一行人從天牢出來,恰見刑部大門洞開,一隊人馬正堪堪馳來,為首的正是王徽手下參將濮陽荑和五門提督岑廣林。

    “子絮!”王徽精神一振,大步迎上前去。

    濮陽荑翻身下馬,給王徽行個禮,氣喘籲籲道:“主子!陛、陛下口諭,著燕雲王、吳王共同緝拿刺客,務必追回柔然欽犯……”一麵又衝岑廣林點點頭,“五門提督岑大人點選一千禁衛軍協助。”

    時間緊迫,王徽和吳王單膝跪下,道一聲“臣接旨”,而後便同岑廣林進行了簡單的情報交換,吩咐濮陽荑隨行,一麵又囑咐雲綠,“隨龍便留在此處,把守刑部,想來宮裏和應天府也很快要派人來查案,你便協助煥卿,多擔待些。”

    左暉和雲綠就一齊應了是。

    岑廣林演技頗佳,一臉公事公辦,絲毫看不出身為燕雲黨成員的痕跡,拱手道:“這賊人挾持了欽犯逃往何處,不知兩位王爺可有章程了?”

    吳王有點不甘心地看向王徽。

    王徽一笑,招手牽過石榴,把那髒兮兮的巾子塞到馬兒鼻子底下,顯然味道有點衝,石榴甩一甩大腦袋,王徽隻得柔聲安撫,“好石榴,幫我聞聞,這東西跑哪兒去了?”

    駿馬仿佛能聽懂人言,它眨一眨美麗的大眼睛,在那巾子上嗅了幾個來回,忽然昂首撩蹄,“噅噅”地不住嘶鳴。

    “有了!”王徽揚聲一笑,縱身上馬,喊一聲,“隨我來!”向西疾馳而去。

    除去濮陽荑,餘下眾人都露出驚異之色,尤其吳王,心下真是又妒又羨,然而眼下情勢緊急,卻也不能多說什麽,隻得騎上馬緊追而去。

    石榴是塞外汗血馬王,腳程自然遠出凡馬之上,不過王徽要時不時給它聞聞那巾帕,而且有意控製速度,故而吳王、岑廣林等人倒還能跟上。

    不一時,兩千兵馬便出了金陵城西門,眾人向西一路疾馳,跑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終於在官道極遠處看到了三騎人影。

    王徽目力極好,遠遠地一看到其中一匹馬上坐了兩個人,遂高聲道:“就在前麵!”雙腿猛夾馬腹,再不控製速度,石榴箭一般竄了出去。

    然而跑了不到一炷香,就見前麵隱約出現一座小山,山上林木繁茂,鬱鬱蔥蔥,那三個賊人竟直接上了山,隱入樹林之中,看不見蹤跡了。

    吳王、岑廣林等人也追了上來,吳王伸手在額上搭個涼棚,皺眉道:“那是小珠山,他們竟跑到山裏去了?”

    王徽微微抿唇,不著痕跡同岑廣林換個眼色,道:“山林之中地形複雜,蛇蟲走獸繁多,石榴嗅覺會大大減弱……殿下,岑大人,不若咱們三人各帶了手下人,分頭搜尋如何?”

    吳王眼神一閃,並不說話。

    岑廣林裝模作樣思索片刻,點頭道:“王爺此法甚好,左右小珠山又不大,賊人又不會插上翅膀飛走,分開搜尋,想來速度也能快些。”

    王徽就看向吳王,“殿下意下如何?”

    吳王一雙三角眼斜睨王徽,一語不發,忽然轉向濮陽荑,仔仔細細看了一回,忽然道:“這位濮陽參將——倒是有些麵熟。”

    岑廣林算得萬衍心腹,對濮陽荑的身世多少知道一些,聞言不禁心下一跳,稍稍攥緊了拳頭。

    王徽卻是笑容不改,好整以暇。

    濮陽荑也露了笑容,拱手道:“不知殿下是否見過前一任左相,就是姓濮陽的那位?”

    “你是說濮陽華?”吳王緊緊盯著濮陽荑的眼睛,緩緩說道,“就是勾結百夷、裏通外國、永嘉十三年八月抄了家、男丁砍頭女眷充妓的那位?”

    “唉……正是。”濮陽荑一歎,渾不為吳王語氣所動,隻是露出一點自嘲之色,苦笑道,“末將是濮陽家小六房遠親之女,所幸萬歲仁慈,隻治了那國賊一房之罪,並未涉及旁支親眷。可濮陽家到底也是因他敗落了,末將不得以,為了糊口,才去北疆充了軍,遇到我家主上……噯!說到底都是因為那個敗類,不然,我濮陽滿門又何至於此?”

    一麵說一麵紅了眼睛,狠狠將馬鞭一揮,顯得又是氣憤又是悲哀,又渾罵了幾句,言語間極是不齒當年的左相濮陽華。

    吳王又看了濮陽荑一陣,總算把目光移開了。

    他轉向王徽,拱手笑道:“多虧在淵馬兒通靈,這才找到賊人所在,那便依在淵的,咱們分頭搜索,本王便往東去。”

    說罷揮手招呼自家五百親衛,帶了人便往小珠山東側而去了。

    岑廣林也同王徽交代一聲,徑自帶人往西而去。

    濮陽荑一直垂頭沉默,手緊緊攥著韁繩,指節發白。

    王徽歎口氣,探過身去拍拍她肩膀,“……走罷,時間緊迫。”

    濮陽荑深吸口氣,抬起頭來,縱馬提韁,緊跟在自家主子身後,若不細察,完全看不出她眼圈已經微紅。

    #

    進入樹林之後,石榴的嗅覺效果的確減弱了一些,卻也並沒有王徽之前說得那麽誇張,走走聞聞一陣,到底還是確定了一個方向,一行五百來人就直奔而去。

    小珠山並不大,樹林並不茂密,馬匹行走其間也並不特別艱難,走了大約盞茶時分,就見前方地勢逐漸開闊,樹木減少,最遠處竟是一座小小懸崖。

    懸崖上頭已經站了三個人,還有一人躺在他們腳下。

    找到了!

    王徽雙腿一夾馬腹,伸手在石榴屁股上拍一下,駿馬就一下竄了出去,全力奔跑起來。

    不過一瞬之間,她與那幾人的距離就進了十丈以裏,已經能清晰瞧見中間那人的臉,跟濮陽荑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速速投降!本王饒你們不死!”她大聲喊道。

    然而卻見那三人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左首那名內侍下巴就動了一下。

    齒間藏毒!

    王徽冷哼一聲,眼睛一眯,一點猶豫都沒有,直接從懷裏摸出先時雲綠帶過來的東西,右手握住把手,食指扣住扳機,左手控韁,牙齒咬住機括,一股淡淡的火藥味彌漫在口鼻間,啪的一聲響,安全栓打開了。

    正是去年她離開燕雲時,王鳶送與她的東西。

    她右手平舉向前,槍口遙遙對準左首那人,食指回按。

    一聲炸雷般的轟響,刺鼻的焦糊味傳來,饒是王徽這樣久經鍛煉的體格,右臂也被那巨大的後坐力震得一陣酸麻。

    槍口仍在冒青煙。

    遠處那內侍胸口卻多了個茶盞大小的血洞,往裏幾乎能看到雪白的骨頭和鮮紅的髒器,他尚未來得及嚼碎口中毒|藥,就那樣驚訝地垂頭看一眼,整個人就倒在了地上。

    這石破天驚的一槍,宛如神來之筆,嚇得旁邊那倆人呆若木雞,一時忘了動作。

    不過兔起鶻落之間,王徽已奔至近前,一槍托一個把人砸暈在地,而後翻身下馬,捏住下巴,把兩人後槽牙縫裏的毒囊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