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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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陽荑一直緊跟在自家主子身後, 王徽剛把那兩人嘴裏的毒囊取出來,她就到了。

    “把那個人丟下懸崖。”王徽吩咐。

    濮陽荑答應一聲,抬起那名內侍的屍首就拋了下去,崖下是一條山澗,水流湍急, 轉瞬就把屍體衝走了。

    飛熊衛的坐騎雖也是好馬,卻遠不及這兩人的坐騎,又過了一刻才到,並不近前, 隻下了馬自動排成陣列, 把這小山頭圍了個水泄不通。

    “遣一隊人去山澗下遊守著,務必找到屍體, 焚燒幹淨才行。”王徽又道, “槍傷顯眼, 目下還不能讓旁人知道燕雲已掌握了火器。”

    其實眼下立刻燒屍才最是妥當, 然而方才那聲槍響動靜不小, 吳王和岑廣林必然會很快循聲趕過來, 王徽這邊根本沒工夫也沒地方燒屍體,隻能退而求其次, 讓人去山下守著了。

    這一撥飛熊衛帶隊的正是統領毛定邊,這位也是王徽手下老將了, 聽完濮陽荑吩咐, 心知這事緊要, 便親自點選了十個弟兄, 正要離開,王徽又囑咐,“對了,找到屍體之後,大部分燒掉,隻留個手腳之類的斷肢帶回來,斷口不要太平整,弄得像是摔斷的才行,也好跟朝廷交差。”

    毛定邊應下,帶著人從山頭東側一條狹窄小徑離去,留下副統領管著剩下的人。

    小珠山不大,吳王和岑廣林動作又快,聽到槍響便往這邊趕,不過盞茶時分也便到了。吳王當先策馬跑過來,眼見地上昏了三個人,一人穿了灰撲撲的囚服,顯然是被劫走的柔然太子,一人則是內侍,還有一人穿著鬥篷,那張臉竟然和燕雲王身邊的濮陽參將長得一模一樣。

    “王爺!王爺您可無事?”岑廣林滾下馬來,第一件事就是關心王徽的安危。

    吳王也假惺惺,“在淵沒傷著吧?方才本王聽到好大一聲雷響,莫不是這幾個賊人搞出來的動靜?”

    王徽早就想好了說辭,麵不改色道:“小王也是聽見那聲炸雷才循聲趕過來,剛好便在左近,這才快了一步。到了懸崖上便見著三名賊人並欽犯,其中一個想是嚇得狠了,竟失足跌落懸崖,另兩個想服毒自盡,幸而小王見機快,把人揍暈了,這才留了活口。”

    一麵又轉向岑廣林,“本王已派親衛下山沿山澗搜尋墜崖賊人……然而到底人手不足,還請岑大人派禁軍相助才是。”

    一麵說一麵不著痕跡地使了個眼色。

    岑廣林會意,當下便派了一支小隊下去找人,隻動作間難免就拖拉一些,為的就是給飛熊衛留時間燒屍。

    吳王卻並沒注意這些事,隻是看一眼地上躺著的幾個,似笑非笑,“這穿鬥篷的,麵相倒同濮陽參將很是相似啊。”

    濮陽荑臉色一變,當即單膝跪下,拱手道:“屬下絕不識得此人!濮陽一門早已敗落,屬下也從未見過麵貌相似的姐妹!王爺明鑒呐!”

    說著竟還紅了眼眶,看看王徽又看看吳王,臉上寫滿焦急。

    吳王冷眼旁觀。

    王徽拍拍她肩膀,“你先起來。”把人拉起來,而後又蹲下身去,裝模作樣察看一番,忽然驚道:“這人臉上有鬼!”

    一邊說一邊就伸手在那人臉上摸索,忽然往下狠狠一撕,就把那層臉皮整個扯了下來。

    饒是吳王見多識廣,也驚得倒退了一步。

    隻那人卻好端端的,一絲血也沒流出來,“臉皮”之下又有一層臉皮,卻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孔,相貌平凡,白淨無須,看得出是個宦官。

    “……人皮|麵具?!”岑廣林驚問。

    王徽招手喚過一名飛熊衛,把那張麵具往他臉上一貼,眾人又是一呆,眼睜睜看著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頂上了一張俏麗的臉孔,簡直就生來如此一般,天|衣無縫。

    和濮陽參將簡直是一模一樣呀。

    王徽臉色鐵青,深吸口氣,轉頭看向吳王,一個猛子就紮地上跪下了,憤然道:“殿下!這賊子竟敢冒充小王部下,出出入入招搖過市,不論刑部衙門還是天牢重地,都頂著濮陽的臉來去自如,其用心之險、居心之毒,可想而知!還請殿下為小王做主啊!”

    燕雲王這一跪,她那些手下哪裏還站得住,上至濮陽荑,下至每一個飛熊衛小兵,嘩啦啦跟著全跪下了,五百號人一齊行動,瞬間就跪滿了小半個山頭,濮陽荑猶自一臉悲憤,跟著自家主子喊道:“請殿下做主!”

    王徽就尋思著自家這幫人演技又進步了,若非岑廣林還在一邊看著,自己怎麽著也得端著點郡王派頭,不能太沒下限,不然早就三個響頭磕下去,說不得還得擠點眼淚出來,料來效果更佳。

    吳王果然被她這一下子整得有點懵,眼見半個山頭的人都跪在自己跟前,領頭的還是僅比自己矮半級的燕雲王,又看她大有五體投地磕響頭的架勢,頓時頭大,哪裏敢教她把禮行全了,也顧不得男女大防,連忙托住王徽兩個胳膊肘,死活往上扯,一麵安撫,“在淵這是作甚,這是作甚!你快起來,眾將士也快都起來,你我同殿為臣,同朝為王,如何就忽然行大禮了!本王萬萬當不得……”

    然而王徽多年習武,下盤功夫早臻爐火純青之境,又哪裏是在京多年不涉戎馬的吳王能托動的,當下使了暗勁,不論吳王如何拉扯,她隻跪在原地巋然不動,口裏兀自喊道:“懇請殿下做主!”

    主子不起身,兵將們自然也沒有起來的道理,吳王累出一腦門子白毛汗,五百號人還是安安穩穩跪在地上。

    岑廣林在一旁幫腔,“……這起子賊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堂堂一朝郡王都敢算計,可還有什麽是他們不敢幹的!這賊子頂著濮陽參將的臉來來去去,言語間還不知如何汙蔑燕雲王呢!王爺您放心,待會兒回了城,下官就進宮陛見,定然要在聖上麵前給您分說個清白!”

    王徽好容易把眼睛逼紅一圈,感動道:“顯榮,大恩不言謝……本王承你的情!”

    當下燕雲王就同岑提督客套一番,互吹完了,兩人又把目光默默轉向吳王。

    再加上岑廣林和吳王各自帶來的兵,一時間,整個山頭兩千來號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吳王一個人身上,饒是鎮定如他,也有點吃不消了。

    吳王心下暗罵這潑貨奸猾,一麵又細細思量整件事情始末,思考著此事全由燕雲王自導自演的可能性有多高,沉思一陣,心下也不免搖頭,按說姓王的功勞已經足夠大了,短短六年,就帶著一直挨打的楚朝硬生生翻了個身,把正值盛年的柔然給滅了國,這樣的不世功勳,後頭有沒有來者他不敢預料,但至少也是前無古人的。

    一步步從個白身女子,到冠軍校尉,到平朔將軍,又到一等燕雲侯,再到如今的燕雲郡王兼正一品上柱國,隻消這女人沒有反意,那幾乎就可以高枕無憂躺在家裏坐享富貴了,又何必費勁把好容易活捉回來的柔然太子再放出去,然後拚老命抓回來,連帶著還得找人冒充自己部下,順便還要殺一個當朝二品大員刑部尚書?

    這其中但凡有一步走不好,那就是抄家滅族的禍事啊!到時候甭管你燕雲王戰功多麽彪炳,哪怕是禦賜丹書鐵券、手握免死金牌,說不得也得都給你收了回去,砍頭還是痛快的,蓋上漁網一片片淩遲了,那才能稍解當今萬歲的心頭之恨呐。

    退一萬步講,就算這女人真的想造老鄭家的反,真的裏通外國、勾結柔然捏造戰功,又何必回京來?在燕雲養精蓄銳,再聯合柔然一道打到金陵不是更好?

    若說她是想借此事陷害別的什麽政敵,卻又為何要派人冒充自己的部下?刑部尚書袁熙是右相手下頭號幹將,而右相又顯然是站定燕雲一萬年不動搖,殺了袁熙,那何異於自毀長城?

    到頭來,這燕雲王為了拉朝中對頭下水,先是著人冒充自己心腹,然後讓這個冒牌心腹在眾目睽睽之下放走欽犯,順帶殺了自己陣營裏的大將,然後自己再費老勁把欽犯捉回來,然後跪在吳王跟前求做主——

    這女人失心瘋了不成?

    吳王心念電轉,直接否認了王徽賊喊捉賊的可能,心想這潑婦在朝中樹敵不少,有那等毒辣的想出這個計策來構陷她,也是很有可能的,於是緩下臉色,溫言道:“在淵莫急,本王不是那等昏聵的,此事雖蹊蹺,卻絕對和在淵無關,待麵聖之時,本王自當為在淵分辯清楚。”

    王徽舒一口氣,作感激涕零狀,深深俯首道:“殿下大恩,徽實無以為報!”又舌燦蓮花地把吳王誇了一通,這才站起身來。

    主子起了身,後頭的幾百兵將自也隨之站了起來。

    吳王正美滋滋地享受燕雲王的馬屁,心道這回也算是把她拉攏了一把,正等著她說那句“但凡殿下有所差遣,在所不辭”之類的套路用語,日後也好拿捏一下,卻不料人家已經利利索索站了起來,鬧半天原來隻是阿諛奉承一番,半點實惠都不給呀。

    吳王被晃了一下,心下老大不高興,卻又不想在這等言辭上斤斤計較,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隻得麵上堆著笑又同王徽客氣一番,這才命人綁了兩名賊人並柔然太子,捆在馬上,下山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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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城大約還有十幾裏路的時候,眾人才碰到姍姍來遲的太子並東宮禁衛,顯然是先前那幾個賊人被王徽等人追得緊,根本來不及把行蹤傳給東宮知曉,這才教太子等人來遲了。

    因是在路上,且王徽等人有皇命在身,押著刺客欽犯著急趕路,也就並沒有行大禮,隻在馬背上各自廝見過了,這才同太子一行人一道回城。

    王徽先前所料不錯,中宮並沒敢把此事內情告知太子,老好人鄭唯憫顯然並不知曉自家母後和太師才是元凶,隻看到燕雲王和吳王已把賊人活捉了,當下十分高興,待聽到王徽把事情經過斷斷續續一說,又雙眉一軒,怒形於色。

    “目無國法、目無綱紀、目無君父!”鄭唯憫連說三個“目無”,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向來溫和的臉孔也一片鐵青,看著倒是比吳王那等裝出來的義憤要真實許多。

    “劫走欽犯、刺殺朝廷要員,還則罷了,可這起子賊人竟還敢冒充燕雲王的部下!”太子一麵說一麵就露出極端厭惡的神色,看向王徽,又不免多了幾分後怕,“多虧在淵你的人機警,路過刑部,察覺不對立刻上報,方能及時把刺客捉拿歸案,若是教旁人抓住——”

    他說著就看了吳王一眼,吐出口氣來,好歹按下怒火,溫言寬慰道:“在淵你放心,父皇跟前,孤自會替你做主,定要把那等構陷忠良、禍亂朝綱的敗類揪出來。”

    吳王聽著心下就是一哂,太子雖然寬厚,但不代表中宮和太子|黨就是親燕的,據他所知,當今皇後娘娘,還有那位太子太師梁大人,可都視燕雲王為眼中釘肉中刺,今日這事,隻怕太子|黨也有很大嫌疑。

    他想著就微抬唇角,朝王徽看去一眼,滿以為此番已算是跟燕雲王達成同盟,此時怎麽也能頗為默契地對視一眼,卻不料那姓王的全不接他這個茬,隻是一臉感激地望著太子,嘴裏說一些惡心巴拉肉麻兮兮的溢美之詞。

    ——就差飆出兩行淚了!

    吳王心下頗是羞惱,卻也不得不繼續堆著笑,時不時在太子和燕雲王的談話間插上幾句話,表明自己堅決擁護太子皇兄和燕雲王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