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擦了把並不存在的汗, 苦口婆心道：“您意圖在平安京內刺殺賀茂千鳥的方針正好與我們的計劃背道而馳, 而我這次前來也正是為了解決這件事的。 ”

    “您是個聰明人, 自從混進賀茂家並成功跟我們接上頭開始，我們就很是注意您了。即使與賀茂千鳥相比您靈力和天賦均平平，但是也屬於凡人中的佼佼者, 而且您善於潛伏, 能忍耐, 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我們才選擇了您，借給您那麽多的資源和人脈，幫您召喚出了稀有的妖怪一目連供您差遣，甚至奉您一個外來人為這次行動的首領，可是歸根結底, 您都不是賀茂家的人, 您現在擁有的一切, 我們是可以分秒之間就收回去的。”

    “我們可以讓你變成賀茂家眼下唯一的繼承人，也能讓你變回冷宮裏那個無人問津的藤原慧, 這雲泥之別的兩個身份是可以隨時變化的，單看您怎麽抉擇了，您不如好好想想, 個人私仇和大局相比, 哪個更重要呢？”

    賀茂慧子——不對，她真正的名字是藤原慧——微微抬起袖子掩口，很是吃驚地笑了：“……恕我直言, 派你來的家夥們好像有一個地方從一開始就搞錯了。”

    她抬起眼，那雙跟她的生母藤原美惠子幾乎如出一轍的嫵媚而多情的眼睛裏殺意凜冽，如果目光能化作有形之物，那麽她費了這麽大勁想對付的真正的仇人賀茂千鳥，一定會在跟她見麵的時候被這雙眼睛裏含著的淬毒的刀削成一架白骨：“不管我能不能借助你們的力量，我都是要殺掉賀茂千鳥的！”

    “你剛剛說，‘借給我的力量’？別開玩笑啦。”她諷刺意味滿滿地一挑眉：“你們當初選擇與我聯手，不就是看中了我是藤原美惠子名下唯一的後裔、是皇室成員的身份，就算殺了賀茂千鳥也能免罪這一點麽？即使我沒有被加封，母族力量薄弱，不像賀茂千鳥那樣身份顯赫，但是隻要天皇還惦記著我母親，那就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我。隻要你們還沒找好不惜自身一條性命也要去除賀茂千鳥這個離經叛道的陰陽師的那個人、做好萬全的準備，那負責對賀茂千鳥動手的人，就非我不可！”

    “回去告訴那一堆人，賀茂千鳥我是一定要親手殺掉的，而且就要在平安京裏，別的任何地方都不行！”

    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笑得陰氣森森：“我要讓她……血債血償！”

    來人還想勸她最後一次，畢竟這麽多年來，按照藤原慧對賀茂千鳥的執著程度，已經到了走火入魔、執著得不正常的程度，這樣的狀態對她的“複仇大計”來說固然有一定的幫助，畢竟仇恨是支撐著一個人一條道走到黑的最好的動力，可是對於隻想悄無聲息除掉賀茂千鳥這個被傳統陰陽師視為恥辱的外道的那一派守舊者來說，是非常不利的，藤原慧始終主張的“大張旗鼓血債血償”和守舊派們的“暗地裏清理門戶”始終針鋒相對背道而馳，那些守舊派們本以為藤原慧最多就是個棋子，翻不出什麽大風浪來，結果萬萬沒想到，這些年過去，她對賀茂千鳥的執著程度不減反增，拚著和他們拆夥也要在平安京內暗殺賀茂千鳥！

    “您請三思啊……當年藤原女禦的死雖然說處處都是蹊蹺，可是天皇一番調查下來，不也說什麽都沒發現嗎？賀茂千鳥不是還按理送來了吊唁的禮物嗎？還是說您連自己的生父的判斷都不相信了？”

    藤原慧冷笑一聲：“如果這個判斷真的是他做出來的，那我當然別無二話，可是負責調查我母親的死因的，是賀茂保憲！賀茂保憲可是賀茂千鳥的師父，鬼知道他會不會為了保全賀茂千鳥的一條小命而偏袒於她，對天皇撒謊呢！”

    ——得得得，人既然已經發瘋到這個程度上了，那再說什麽都是徒勞的。黑衣人無聲地歎了口氣，把那杯一口都沒動的茶放回了桌麵，離開的時候與到來的時候幾乎一樣悄無聲息，如果不是那個茶碗裏還盛著熱氣騰騰的茶水，那誰都不會發現，這間屋子裏曾經有第三個人出現過。

    藤原慧看了眼那碗茶，很是可惜地歎了口氣：

    “哎呀。白白浪費我一張**符咒。”

    而眼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不止一個人想去除的對象、平安時代最離經叛道甚至都被大天狗帶走神隱了的陰陽師、曾經的賀茂齋院如今流落在外的姬君賀茂千鳥，在平安京的結界之外遇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她被自家師弟設下的結界擋在了外麵，進不去平安京了。

    大天狗試圖把自己的力量壓縮到普通妖怪的程度之後就能和椒圖、山兔一起安全通過了，可是不管賀茂千鳥如何努力，她也沒有辦法通過那一道她曾經能來去自如的結界。她修長纖細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空氣中無形的結界，深思道：

    “難道是我在白峰的這段時間裏，靈力變強了……？”

    隨即她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這不可能，雖然說我沒有懈怠修行，可是在沒有同僚的陪伴、沒有老師的指導的情況下，就算在白峰期間的確有積少成多的那麽一點長進，也不至於讓我無法通過結界。”

    山兔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得連個影都沒了，隻剩椒圖和大天狗兩人在結界內側麵麵相覷，卻什麽都做不了，隻能聽著賀茂千鳥一點一點推理：“我現在還是人類，沒有變成妖物也沒有變成惡靈，按理來說結界是應該能把我放行過去的。”

    椒圖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她渾身都僵硬了，弱弱發聲打斷了賀茂千鳥的自言自語：“……千鳥，如果結界攔住的不是你，而是人類和妖怪的混血……我是說，沒出生的、尚在母腹中的混血的話，會不會連母親一起被結界攔下？這種情況可能麽？”

    頓時在場的三人的目光全都盯向了賀茂千鳥的小腹。

    賀茂千鳥哭笑不得：“先不說這還沒影的事兒……就算有，那也不可能！晴明當初設定結界的時候目的很明確，就是讓心懷惡意、是非不分濫殺之妖無法進入，後來又做了改進，靈力過分強盛者需壓低自身能力才能進入，人類和妖怪的混血能力多半是弱於妖怪的，我想來想去也找不出我被結界排斥的理由啊。”

    她看向大天狗提議道：“要不你去找一目連好了，留椒圖在這裏陪我就可以。”

    大天狗心頭重重一跳，某種不詳的預感頓時襲來，使得他斷然否決了她的提議：“不行！”

    賀茂千鳥失笑：“你緊張個什麽啊，這可是平安京，能傷到我的家夥寥寥無幾，不必太過擔心。”

    “你也都說了是‘寥寥無幾’，也就是說還是有的。”大天狗堅持道：“以前是誰設下的結界？你傳信問他一下怎麽解決吧。”

    “是安倍晴明啦，我名義上的師弟，雖然他一身本事都是忠行師父教的，學的也是修驗道鼻祖役小角一派法術，跟賀茂家的傳統法術沒什麽聯係，不過我們關係還是可以的……不，等等。”賀茂千鳥突然放低了聲音：

    “我聽見有什麽東西來了。”

    陰暗的樹叢裏窸窸窣窣的響動越來越明顯，似乎是有人分花拂葉而來，然而因天色太晚，實在難以遠距離判斷來人的身份，直到那人走進了，賀茂千鳥才能勉強認得出個大概來：

    “……你誰？”

    來人一身紫黑雙色的狩衣，製式與陰陽師們常穿的那種別無二致，頭發是很濃重的鴉青色，戴著高高的立烏帽子，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很不正常的青白的顏色，甚至更辣眼的是在眼睛周圍繪有大片大片的紫色三角紋樣，如果不是那張臉跟安倍晴明的極為相似，賀茂千鳥恐怕是一個照麵就要把握在手裏的符咒打出去了。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放鬆警惕，在開口發問的時候把符咒扣在了掌心，務必做到萬一打起來能分分鍾先發製人：“……師弟？你怎麽把自己搞成了這幅德行？”

    來人很是微妙地笑了一下，而這幅笑容不僅沒能讓賀茂千鳥放下戒心，反而是讓她更為提高防備了，畢竟安倍晴明笑起來的時候，就算多半是禮節性的溫和的笑容，也能讓人有春風化雨之感，而眼前這人就算生了一張與安倍晴明萬分相似的臉，他笑起來的時候也是陰冷而詭譎的，被他這麽邊笑邊看著的時候，就好像有一萬條蛇從你的脊梁上蜿蜒而過。

    “師姐……？啊，是師姐呢，這麽久不見了，看來你過得很不錯嘛。”

    “還好還好，有吃有喝有穿有住的，死不了。”賀茂千鳥後退了一步，將椒圖和大天狗的身形完全擋在了身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對師姐怎麽說都要尊重一點啊。”

    安倍晴明將蝠扇輕輕敲在掌心：“如師姐所見，術法出了一點小岔子而已，除了改變了我的容貌和平安京的部分結界之外，沒什麽大不了的。師姐可是想進入平安京？”

    “是，勞煩師弟助我一臂之力，日後必有重謝。”

    “師姐真是太客氣了，果然出嫁了的人就是跟以前不一樣啊，之前都想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直來直去不留緩衝，從來不跟我這麽客氣。”安倍晴明用蝠扇一劃，那道用來守護平安京的結界就被輕輕鬆鬆開了道口子，他似笑非笑地給賀茂千鳥指路道：“——來，師姐請進。”

    這人對以前安倍晴明和賀茂千鳥之間的相處模式很熟悉，又能操控平安京結界，長得還一樣，很多小習慣和動作也都對的上號，而且最重要的是，賀茂千鳥尚且能在他身上感覺到屬於安倍晴明本人的特有的靈力波動，難不成術法失敗真的能帶給人這麽大的改變？抱著這樣似信非信的態度，賀茂千鳥微微一點頭：

    “有勞了。”

    賀茂千鳥前腳剛踏進結界，就聽安倍晴明不緊不慢地又問了一句：

    “師姐自神隱之後便不下白峰，今日遠道而來，肯定是有要事處理，那我眼下就不攔著師姐了。不過等諸事盡了之時，師姐願不願意來鄙舍喝杯茶呢？”

    “師弟盛情相邀，我再拒絕的話豈不是顯得很不給麵子啊？”賀茂千鳥被大天狗用力拉住了手，無法完全轉身，隻得笑意盈盈地側身問道：“隻不知師弟眼下居於何方呢？”

    安倍晴明唇角一彎：

    “黑夜山。”

    作者有話要說：　　恢複更新！誒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