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衷一是(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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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逗我是不是?”我幾乎要咆哮了,現在的狀況太過焦灼,我不上不下的被扔在這裏,心裏焦急得發狂。
    客服小妹卻聲音平靜,“就是這樣的......還有什麽能幫您的嗎?”
    為使自己的理智重回大腦,我深呼吸了幾下,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問:“請問像我這種情況,你能給我什麽建議嗎?”
    客服小妹那邊停頓了一下,“現在飛機的狀態隻是delay,時間是到晚上7點,那就要等到晚上7點過後,確認航班取消或不能起飛,我們這邊才能幫您換乘其它的航班。或者,”她停頓了一下,“您也可以選擇退票,積分會回到您原來的卡裏,您現在再重新買票就可以了。”
    我狠狠的掛斷了電話,多說無益,生活是不是就是這樣,要把你逼到一個無路可退的角落,以為破釜沉舟,走下去也沒有什麽,但機關算盡到頭來仍然不過是一場竹籃打水。
    我蹲在角落,翻動著手機裏的航班信息,最快的一班也要下午2點,並且僅剩一張頭等艙......事情已經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再遲疑或許就要在機場過年了。
    退完票,心裏反而放鬆了。為了這點積分,又用雙倍的價錢買了頭等艙。
    我跟著人頭攢動的隊伍走進了安檢、候機大廳,毫無心情去找vip候機室。落地窗外又有一架飛機滑翔起飛,翱翔於天際,很快鑽進雲團,看不見蹤影。
    我靠著窗棱慢慢坐下來,胳膊支著下巴發呆。
    我不願意停留,卻一次次的被羈留在這裏。宛若我不願意麵對的記憶,又一次次逼迫我去直麵。在時間的最深處,我曾經為了沈南麒,就如同阮阮為了肖魯,那樣愚蠢的,懵懂的,又不顧一切的付出了我全部的熱忱,投入了我人生全部的真摯。
    沈南麒大四實習的那一年,我曾無數次的往返輾轉,從這裏出發奔向有沈南麒的地方。
    那時他還是一副躊躇滿誌的樣子。
    我們租住在城郊,一個民房臨時改建的屋子裏。沈南麒找工作不怎麽順利,開始我還會陪他出去找,但時間長了,他就逐漸有些避諱在我麵前提到工作這件事情。
    更多時候,我們就牽手漫無目的的在市中心閑逛,為節約用度而爭吵,像任何一對年輕的、還未入社會又假裝成熟的情侶那樣,滿懷著對未來的無盡期望,。
    我們對現實無奈,但很快又會和好如初,牽著手,去住房周邊,一些村民們購物的小菜市場,買些農貿產品。
    我們在一間二手店買了一隻小口徑的鋁鍋,每天在家裏煮小火鍋吃。其實不過就是把所有的青菜肉類一股腦的塞進去,又不用太多器皿,又方便省事,還維持了基本的營養。不過後麵過了很多年,我才重新又開始吃了火鍋,實在是那時吃傷了。
    偶爾,沈南麒也會有一些散活兒,幫人拍個平麵,做個群演,或者做做演唱會的外圍工作,發個熒光棒,拉個條幅廣告什麽的。
    但他花起錢來很沒有節,所謂的狐朋狗友又多,今天和一群同學,明天和一群工作中認識的雜七雜八的人,後天又不知道和誰叫杯換盞,酒精一上頭,也不管自己的情況,口袋裏有多少錢,不花光是絕不罷休的。
    那時於我來說,不過是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安心修改自己的畢業論文。
    可生活實在入不敷出的時候,我也會被沈南麒拉著,去一些商場做模特,比如反季節促銷會上,三伏天裏穿著貂皮大衣走台。甚至因為當時發質很好,還去做過發型教學模特,被一群人圍著,觀看tony老師是如何在我的頭發上洗剪吹的。
    可即使是這樣,我們賺錢的速度仍然趕不上沈南麒花錢的速度。
    當我為又一次的捉襟見肘而大發脾氣的時候,沈南麒為我帶回了一件禮物。
    “星河,你來看。”他洋洋得意的舉著一個盒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推開他的手,還在為早上的事情發脾氣。可他見慣了我這副樣子,再從後麵環抱住我,又被我推開,幾經拉扯,我不耐煩了,一股燥火衝上頭頂,一股腦將桌上的餐具全部掃到了地上。
    沈南麒像一個驚慌失措的孩子——他在我麵前總是流露出一副孩子的神情,每當這樣,我就有一種身為家長的自覺,總覺得對他發脾氣會充滿了負罪感。
    我又一次不忍心起來,斜著眼睛看看他,算是一種無聲的妥協。他get到了這個信號,馬上捧著手裏的盒子走過來,“那天在商場,你還記得這個嗎?你看了很久。”
    我就著他的手看了看,一條心型的項鏈,和我那天所看的並不是一條。盒子上的logo也是個便宜的贗品牌子,幾乎就像是超市裏出售的,隻是項鏈墜的形狀十分相似,說來也不是什麽太值錢的東西。我不願意再為這個和他爭吵,至少他願意討好我,我也就順坡下驢,接在了手裏。
    “還可以,多少錢?”我問道。
    沈南麒見我態度好了,整個人都鬆弛下來,大字一樣仰躺在床上,“不用錢。”
    我沒聽懂他的意思,上前去拉他的手,“你起來好好說,怎麽會不用錢?別人送你的,還是你給別人幹活了,別人拿這個糊弄你,沒給你工錢?”
    沈南麒眉頭一皺,看著我,“你別老說工錢、工錢的好不好,說的我像是給人家搬磚的農民工似的。”
    我努力使自己不那麽情緒化,伸著手向房間裏一指,“你看咱倆現在不像農民工嗎?”
    “你知道,”沈南麒站起來,“我不想再和家裏要錢了,我不想再和我爸要錢了。”
    這是他的軟肋,我十分理解,也從來沒有因此而逼迫過他。就像我隱瞞了自己的行蹤來這裏陪他,也不願意家裏因為我對突然增加支出,而洞悉我的行動一樣。所以一開始,我們兩個在花錢這件事上,就是達成了共識的。
    我執拗的瞪著他,漸漸眼裏就蓄了淚水,滿心滿眼都是不被理解的委屈。沈南麒眼睛轉了轉,過來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軟聲哄道:“寶貝,別生氣了。誒?我哄你,你怎麽還更生氣了呢。從你這次來北京,我就沒見到過你開心幾回。你這樣我壓力很大的。”
    那時我猶有力氣與他掰扯,不厭其煩的教導他,“我知道你辛苦,還沒有畢業,競爭壓力也大,賺不到什麽錢,我也沒指望著你還在校的時候就能大紅大紫、大富大貴,咱們在這兒不是挺好的嗎?我好好的寫論文,你去找找工作,主要是為了積攢經驗。咱們賺的那些錢,足夠支撐我們的生活了,隻是你別再大手大腳的和那些狐朋狗友瞎混......”
    “怎麽叫瞎混啊?”沈南麒最喜歡梗著脖子與我辯論,仿佛他能說得贏我,便等於說贏全世界。“我就問你,到底生活是為了工作?還是工作是為了生活呢?”
    我瞪他一眼,“行了吧,你這是在偷換概念。遠的不說,我就問你,那項鏈到底哪來的?花了多少錢?你怎麽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我說花錢也不行,沒花錢也不行,你怎麽這樣。”他虛張聲勢的大嗓門裏又帶了一絲心虛的遲疑,我和他彼此都太過熟悉,我狐疑的去扳他的肩膀,“你好好說!”
    在我的逼視下,他才斷斷續續的承認,這項鏈是他突發奇想,在超市裏,偶然順手牽羊來的。
    那晚,沈南麒睡著後,我一個人在黑暗中思索了很久。我摸著脖子上那條項鏈,手指微微有些顫抖,感覺自己正在陷入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裏,深不見底,那漩渦幾乎要將我沒頂,而我幾乎找不到更好的方法解脫。
    漸漸的,我開始和沈南麒一起,輾轉於遠距離的各大超市。我們幾乎很快就能辨認出所有監控的位置,找到超市裏監控的死角。從一盒果仁兒,一包巧克力,到最後一整隻燒雞,幾盒榴蓮。我們偷所有我們能拿走的東西,用各種詭異的姿勢與方式。漸漸從忐忑,到理所當然的泰然自若。
    可我晚上越來越睡不著覺了。
    即使現在回過頭來看去,我依然覺得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至暗時刻。
    我近乎求救的拉著沈南麒的手,在黑夜裏淚如雨下,“我們走吧,我們離開這,我們一起出去,去過新的生活,全新的生活,再這樣下去,我們的人生就全都毀了!南麒,我看不到未來了......”
    那是一種無力掙脫後,想要斬斷一切的決絕;也是無力麵對之後,最簡單怯懦的逃避。
    沈南麒點點頭,將我的手握緊掌心裏,微微的顫抖,“別哭了,寶貝,是我沒能達到你理想中的樣子......好,我們離開這裏,重新來過,都聽你的。”
    然而一年後,就在這個機場,他毫無預兆的扔下我,從我的生活中徹底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