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吉德羅·洛哈特是在聖誕節前被開除的, 金妮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正在和盧娜開玩笑。

    “你看！”金妮舉起一張被各種顏色塗得滿滿的A4紙橫在兩人中間給盧娜看，“這個金色頭發正在吹泡泡的是你，這個紅色頭發翹著二郎腿的是我！”

    盧娜盯著看了半天，才開口道：“這背景是……”

    “是奧特河畔啊。”金妮用手比劃著解釋道, “是快要入夜的時候，我調了好久才調出這種半紫不紅的顏色……”

    她還用了金粉裝飾這幅畫, 於是從黃昏的天空到波光粼粼的河流，到兩個女孩的頭發，都閃爍著金光，金妮誇張地讚美著自己的好友：“你看起來就像個月亮女神~”

    盧娜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你是星星公主嗎？”

    “No！”金妮舉起條狀麵包宣誓, “我是黃昏騎士。長夜將至, 我從今開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將拒絕婚姻, 拒絕愛情，不爭榮寵, 我將盡忠職守, 生死於斯。我將生命與靈魂獻給黃昏……”

    就在盧娜快要笑出來的時候, 羅恩忽然從大門衝進了餐廳，徑直跑到了兩個女孩麵前，拍著長桌道：“洛哈特被開除了！”見金妮愣了一下, 又愣愣地接著道,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的……”

    金妮一時沒有反應, 直到盧娜推了她一下，才忽的站起身來衝了出去。

    洛哈特被開除的原因很簡單，早就有學生向家裏寫信抱怨黑魔法防禦課教授至今沒有教會他們抵抗哪怕一種黑魔法或者黑魔法生物，家長們寄往教育廳和校長辦公室的投訴信已經累垮了好幾隻貓頭鷹，為了避免擔上虐待動物的名聲，教育部門終於決定把洛哈特請出霍格沃茨了。

    來辦這件事的依然是那位粉紅套裝女士，金妮闖進洛哈特辦公室的時候她正甜蜜蜜地笑著走出來，低頭看見這個跑得兩頰通紅的女生，粉紅套裝捂著嘴甜笑了一下，錘了一把洛哈特的胸口：“哦吼吼……勾引女學生，這可真是黑魔防教授的傳統呢~”

    假笑著把粉紅女士送走，洛哈特關上門轉身朝金妮聳了聳肩，笑道：“看來當名人還是有好處是不是？他們給了我一天寬限的時間，而不是十五分鍾緊急撤離……”

    金妮的眼淚打斷了洛哈特的話。女孩剁了剁腳，朝洛哈特喊道：“所以！你以後打算做什麽呢？繼續寫那些賣不出去的故事，還是開美發沙龍？”

    她看起來是真的生氣，而不是難過，洛哈特想著，放下手中的手稿，彎腰用手絹把金妮臉上的眼淚擦幹淨，然後把女孩拉到桌前，輕笑著道：“沒有故事了，金妮芙拉，早就沒有故事了……”他打開那個匣子，裏麵空蕩蕩的，“她隻給我留下那麽多，其它的，就要靠我自己去找了——或許接下來的旅程會更有趣些？我也不知道……”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金妮就著洛哈特手中的手絹擤了一下鼻涕，然後紅著鼻子道。

    洛哈特大笑起來，然後把手中的髒手絹扔掉，蹲下來，看著金妮不知何時已經哭紅了的眼睛，勿忘我藍對上琥珀棕，他說：“金妮芙拉，我們確實很要好對不對？”

    不知是幻覺還是淚花的作用，金妮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個比平時更加年輕的洛哈特，一個年輕得幾乎稱得上少年的洛哈特，他有一頭亂糟糟的金發，和一張毫無特色的圓臉。

    這個更加年輕的吉德羅，從懷中掏出一隻海螺塞進金妮的手中，然後揉了揉她的頭發：“本來想當聖誕禮物送給你的，看來必須提前送了。”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聽說海螺裏麵有來自風和大海的故事。”

    金妮捧著大海螺，吸了吸鼻子：“我想聽你的故事。”

    “會有機會的。”

    洛哈特說，會有機會的。

    但時間已經不多了。洛哈特當晚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箱，然後去教職工辦公室向自己的同事們笑著告別，除了斯內普之外幾乎所有教職工都在，他同很多人擁抱，然後聽見弗立維教授在小聲說著：“這個職位就像被詛咒過一樣……”

    離開辦公室後他在上樓時遇上了洛麗絲夫人和費裏奇，瘦骨嶙峋的老貓淒厲地叫著，卻湊到他腳邊蹭了蹭，他蹲下身來摸了摸洛麗絲夫人，然後想同費裏奇說幾句話，老管理員卻冷哼著轉身走了，洛哈特啞然無聲。

    洛麗絲夫人舔了舔金發男人的掌心，也跟著費裏奇走了。於是洛哈特繼續上樓，一直上到八樓，來到某幅掛毯前，來回三次，最後推開一扇富麗典雅的青銅門，走進一間雜物間。

    月光從高處的破窗灑下，檢閱著這些被封存的秘密，精心保養的皮靴踩在落滿灰塵的地板上，淺淺的浮灰揚起，洛哈特的視線掃過生了鏽的燭台，沒有封麵的課本，隻有一個眼睛的娃娃……他還看見了一個捆紮得很好的紙包，外層的紙已經破碎了，露出裏麵的一束幹花。

    最後，他站在了一個斷了一隻腳的櫃子麵前，伸手從木櫃深處取出一個小小的匣子，匣子裏隻有一些信封，信封上的名字屬於洛克和安娜。洛哈特沒有碰觸這些已經幹脆的羊皮紙，那些已經泛黃的記憶在嘴角凝結成一個淺笑。

    男人把匣子收進長袍口袋裏，轉身欲走，卻在旁邊的牆壁上看見一句話：誰校對時間，誰就突然衰老。同時看見了一角衣袍。

    “哈利波特？”洛哈特看見轉過身露出臉來的男孩，其實並不是那麽的驚訝。

    哈利笑了笑，然後像是尷尬地撓了撓頭發：“洛哈特教授？”

    “你在這裏做什麽？”洛哈特走到男孩身邊，一眼就看見了立在角落裏的那麵鏡子，非常氣派的鏡子，高度幾達天花板，華麗的金色鏡框沒有落下灰塵，這讓它與這個雜物間格格不入。

    “原來是厄裏斯魔鏡啊……”洛哈特很快就看見了鏡框頂部的那串文字，也明白了哈利為什麽會在這裏。

    見洛哈特看著魔鏡出神，哈利重新坐回地板上，麵前攤開的《霍格沃茨日報》上已經扔了一堆烤串簽子，旁邊碟子裏還堆著烤的焦香的肉串。

    洛哈特看了一會兒，回過頭看見哈利還在認真擼串，便也不客氣地坐下，伸手拿起一串牛肉聞了一下：“唔……是霍格沃茨的風味！”

    男人間的情誼最容易在酒吧與夜宵攤得到升華，扔下五根木簽後，兩人便自覺可以推心置腹了。哈利最先發問：“教授，您剛才在魔鏡裏看見什麽了？”

    洛哈特嘴角還沾著烤肉醬，看起來頭發也沒怎麽打理，他笑道：“大多數人都會看見的東西——回不去的家鄉，已經失去的珍寶，和得不到的欲丨望。”

    哈利愣了一下：“原來教授是威爾士人。”

    洛哈特沒再刻意遮掩口音，爽快地道：“南威爾士，一個海邊的小鎮子。”扔掉又一根木簽，洛哈特看了一眼咬著肉串不說話的哈利，問道：“你呢，活下來的男孩，你看見了什麽？”

    “我來過這裏很多次。”哈利沒直接回答，而是回憶道，“我從第一次麵對厄裏斯魔鏡開始，就什麽都看不見，除了黑暗，什麽都看不見。”

    洛哈特從男孩眼中看見一片迷茫：“我聽說，隻有最幸福的人能從厄裏斯魔鏡裏看見自己，但是你看見一片黑暗……那麽，這意味著什麽呢？”

    綠眼睛眨了一下，男孩低頭看著地板，輕笑著：“這意味著，我沒有所求，也不幸福。因為我沒有家鄉可回，沒有東西可以失去，而我的欲丨望……永遠不可能實現。”綠色的海洋裏一片死寂，“我沒有訴求，也沒有幸福。”

    許久的沉默，然後金發男人歎了一口氣，低聲念道：“黑暗是盲目地帶著淚水，太脆弱了以致不可品嚐……”

    黑暗中的孩子得不到翅膀，我們知道，我們得不到翅膀。

    次日是一個周二，霍格沃茨的課程並沒有因為黑魔法防禦課教授的撤職而停止，所以洛哈特清晨離開的時候沒有人來送別，他獨自坐上霍格沃茨特快，然後在空蕩蕩的車廂裏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在這裏甚至可以隱約看見格蘭芬多高塔的一角，他猜等火車開動後，還能看見黑湖和魁地奇球場。

    但是，就在火車開動的一瞬，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一震之後立刻打開窗戶探出頭去，紅頭發的小姑娘正在跟著火車奔跑，她火焰一般的頭發在風中揚起，又和她的呼聲一起被火車拋在後麵，洛哈特努力分辨著她在說什麽：“金妮芙拉！”

    但金妮最後還是被拋在了特快後麵，從此離開了洛哈特的人生，他到最後也沒聽清金妮想要說的是什麽，隻憑女孩的口型分辨出類似“湖中仙女”的字眼，於是立刻打開隨身的箱子，取出《洛哈特的湖中仙女》一書翻開。

    書中夾了一張羊皮紙，羊皮紙上塗滿了深深淺淺的紅，鮮豔刺目。

    洛哈特舉起羊皮紙迎光觀看，發現了那個藏在紅色中的畫像，一個年輕男人，異常的英俊與異常的脆弱憂傷，洛哈特沒見過這樣的男人。

    畫像的下方有一行笨拙的字跡：我的故事，吉德羅，這就是我的故事。

    洛哈特忽的起身再度探出窗口，但是沒有了，沒有了紅發女孩的身影，這也是洛哈特最後一次見到金妮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