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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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訂閱本文比例≥40%的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延遲三日,補足可立看  自她重返幼年之後, 就會時不時地夢見一些前生往事。

    彼時, 她嫁給巨室閥閱榮國公府衛家的二公子衛啟渢後,衛啟渢待她甚是冷淡,兩人也未行過周公之禮。及至後來, 她才發現原來衛啟渢早已心有所屬, 之所以沒有娶他心愛的表妹溫錦, 皆因他不知為何傷了要害, 不能人道,害怕耽誤溫錦,這才忍痛另娶。

    這些事,衛家在婚前都瞞得嚴嚴實實。

    而溫錦也對衛啟渢情沾意密,後來被迫嫁了人, 也始終意難平,仍舊與衛啟渢有所交通。

    蕭槿嫁給衛啟渢也不過是因為一道賜婚旨意,但她還是心覺諷刺, 衛啟渢既然看她不順眼,為什麽要在皇帝給他賜婚時提起她呢?在嫁他之前,他們統共也沒見過幾麵, 她對他的印象也甚是菲薄。

    蕭槿曾開誠布公地問過衛啟渢,是否因她的名與溫錦的名同音才娶她的, 衛啟渢隻道不是。

    衛啟渢大約是不想再尋一個幌子, 蕭槿後頭幾次與他提出同往禦前解除姻盟, 但他始終不肯。蕭家多番走動無果,與衛家勢同水火。

    這麽不死不活地拖了十年。也正是這十年,讓她見證了衛家的權力更迭。

    出人意表的,衛家的爵位最後被那個往日不顯山不露水的四公子衛啟濯攫取,衛啟渢多年算計亦隨之落空。衛啟濯非但承襲了爵位,還青雲直上,官至宰輔,生殺予奪,權勢煊赫,無人可及。

    不過蕭槿覺得這些都和她沒多少幹係,她隻想脫離衛家。

    蕭槿最後一次去找衛啟渢說和離之事時,沒見到他本人,反而遇見了溫錦。

    溫錦以一種近乎憐憫的目光看著她,問她可知衛啟渢為何娶她。蕭槿不欲聽她多言,轉身要走時,聽她在身後低低歎息:“在表哥心裏,你連我的影子都不是……我都有點可憐你。”

    蕭槿諷笑。

    要真論起來,衛啟渢也是個癡情的,但卻是以折損她的一生為代價來成全他對另一個人的情深意篤。

    衛啟渢是眾人眼裏的翩翩濁世佳公子,才當曹鬥,風姿華茂,潔身自好。她當初嫁與他時,眾人都道她得了一樁好姻緣,家人也為她歡喜,誰想到這不過是她噩夢的開始。亦且這噩夢糾纏她十載,若不能掙脫,還將繼續糾纏下去,不死不休。

    再往後的事情,有些模糊。她最後的記憶裏有很多人,有她的家人,有衛啟渢,有溫錦……還有一個身著玉色袍的人。他似乎先是立在遠處凝睇著她,跟著慢慢走上前來。她覺得那個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但看不清他的臉,也聽不清他口中言語。

    她每回試圖去仔細回想時,都徒勞無獲,隻會令記憶更加淩亂。

    “卻才憩息了一回,怎還懨懨的,”季氏拉起蕭槿的手搖了搖,語帶笑意,“別愣著了,咱們到了。”

    蕭槿斂神,幾不可查地舒了口氣。

    不論如何,她既脫了那個囚困她多年的泥淖,便是萬幸。

    她還是那個翛然恣肆的蕭槿。

    前生之痛,她斷不會再曆。

    蕭槿隨著季氏下了馬車之後,沐著拂煦暖風,很快從那種哀愴壓抑的神思裏掙解了出來。

    她如今才不過十歲,人雖小,但牽著季氏的手倒也剛好。母女兩個一路說笑,剛繞過照壁,就見一個丫頭急火燎地迎麵奔過來。

    “太太,不好了,”丫頭惶遽得連行禮都忘了,“表少爺溺水了!”

    這府上隻一個表少爺,就是蕭槿的表兄衛莊。

    蕭槿與季氏皆是一驚。

    季氏回神,忙問道:“現下如何了?”

    那丫頭磕磕巴巴道:“已……已救起來了……隻、隻是表少爺昏迷不醒……”說是昏迷不醒,但瞧著卻像是已經沒氣了,隻是這話她可不敢說。

    季氏沉聲一歎,踅身疾步入內:“可請大夫了?”

    丫頭跟在後頭小心答道:“已使人去請了……”

    蕭槿並沒即刻跟上季氏的步子。她立在原地錯愕俄頃,一時不能回神。

    她那個表哥昨日不是應該已經過了生死一關了麽?怎麽還會溺水?

    蕭槿仿似想到了什麽,當下也奔了進去。

    等她趕過去時,就見衛莊仰躺在荷池邊的空地上,雙目緊閉,一旁是神色凝重的季氏和一眾噤若寒蟬的家下人等。

    蕭槿跑至近前,見衛莊的書童天福已經在施救了,輕歎一息。

    她不是此間土著,對心肺複蘇術略有通曉,之前拐彎抹角教了天福,希望能救衛莊一命。

    天福伸手幫衛莊清理了殘存的口鼻異物,又做了胸外按壓,跟著為他開放氣道。

    他蹲在衛莊身側,一手抬起他的頸部,另一手以小魚際側下壓他的前額,使他的頭部後仰。

    天福緊張地觀察著自家少爺的狀況,內心十分糾結。若是少爺還不醒,難道他真要嘴對嘴吹氣?

    天福正掙紮著,忽見還被他托著脖頸的少年倏地睜開了眼。

    須臾的迷蒙後,少年的目光便是鋒刃一般的凜寒淩銳。

    天福悚然一驚,忘了他還托著他,猛地縮手。

    隻聞“咚”的一聲悶響,剛剛醒來的少年立等後跌,一頭撞上了池邊的卵石。

    眾人齊齊抽氣。

    這一下,聽著都疼。

    蕭槿也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聽聲音就知道這一下磕得挺結實的。

    天福愣了片時。

    少爺怎麽會有那樣的眼神呢?難道是被水鬼上身了?

    天福覺得自己想得太玄乎了,趕忙打住胡思亂想,低頭見自家少爺又閉上了眼,以為是又被他摔暈過去了,愧怍不已,哭喪著臉去搖晃他。天福正要招呼餘人上來幫忙將少爺抬走,就見少爺突然睜眼,自己緩緩坐了起來。

    天福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季氏見衛莊蘇醒,長舒了口氣,上前詢問衛莊可還有何不適。然而她問了半晌,衛莊卻都不答話,隻是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什麽。

    季氏隻以為他是驚悸過度,不疑有他。她命人將衛莊扶起,藹然笑道:“過會兒再讓大夫仔細瞧瞧。哥兒先回房換身衣裳,莫受了涼。過幾日便是府試了。”

    天福一聽到“府試”倆字就提起一顆心,扭臉看自家少爺的反應。他打量再三,發現少爺麵上並無異樣,暗暗鬆口氣。

    蕭槿也鬆了口氣。她方才忍不住想,如果衛莊步了前世的後塵,那麽是否也意味著前世的軌跡是不可更易的。但如今衛莊沒死,真是再好不過。

    蕭槿打量著這個死裏逃生的少年。他眼下渾身濕透,狀貌卻並不顯狼狽,反而有一種落落從容的態度。

    不知為何,她隱隱覺得他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變得不同了,但究竟是怎樣的變化,她一時間也難以名狀。

    不過她見他似乎真的無事了,倒是很有些驚異,心肺複蘇術這麽管用?

    她正發愣間,忽見他回頭掠視一圈,最後正與她的目光撞上。

    蕭槿呆了一下。等回過神來,他已經被人攙著走遠了。

    蕭槿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覺得很有些莫名其妙。他方才那眼神,她總覺得有些古怪。

    蕭槿暗暗搖頭,覺得她可能看花了眼。

    蕭槿覺著救人一命,心下鬆快。季氏跟去招呼衛莊了,她正預備回自己院子,沒走幾步就見幾個堂兄湊在湖山旁竊竊私議。

    她四哥蕭嶸沒看到她過來,朝著衛莊離去的方向擠眉弄眼,壓低聲音道:“你們說他好端端地怎麽就掉水裏去了呢?我猜他是自裁。你們想啊,他都考了六七年了,才勉強過了縣試,連個童生都沒混上,怎麽想怎麽沒臉啊,保不齊他就覺得生無可戀,幹脆投水,一了百了,反正府試他也過不了,死了就不必考了。”話音未落便笑起來。

    蕭槿鄙夷地看了蕭嶸一眼。說誰自盡她都相信,唯獨說衛莊自盡她不信。

    衛莊那人才不會幹這種事。雖然她與他打交道不多,但在這一點上頭,她十分篤定。

    蕭嶸扭頭間瞧見小堂妹掃過來的眼神,愣了一下,朝她笑了笑,一時收聲。

    蕭槿想起一些事,攢眉道:“四哥積點口德。”

    蕭嶸笑笑:“我就那麽一說。”他就是瞧不上衛莊那種人。

    等蕭槿走過去,蕭嶸繼續眉飛色舞道:“我敢打賭,衛莊這回又是去湊數的,我看他要過府試啊,少說也要再過六七年。等他熬得胡子花白,還不曉得能不能混上個秀才呢……”說著說著,笑得前仰後合。

    他的兄長蕭崇瞧見季氏去而複返,神容淡淡地瞥他一眼,上去見了禮。

    蕭嶸討個沒趣,漸漸收了笑,“嘁”了聲。他沒瞧見往這邊走過來的季氏,轉頭對一旁的蕭崢小聲嘀咕道:“我又沒說錯啊,就衛莊那種廢物,能考上才怪……”

    蕭嶸說著話聽到身後似有腳步聲,頓了一頓,轉頭見是伯母,不免尷尬,與蕭崢一道上前施禮。

    季氏沒聽到蕭嶸的話,隻衝著幾個侄兒頷首,道:“都別杵著了,你們伯父適才差人來遞信兒,說那榮國公府的衛大人與衛家公子一行人要提前到了,說不得即刻就至。”

    不遠處的蕭岑也跑來施了一禮,笑嘻嘻地瞥了蕭嶸一眼。

    衛啟渢看看蕭嶸,又看看蕭岑,半晌不語。

    氣氛一時凝滯。蕭崇與蕭嶸都暗暗捏著一把汗。

    就在蕭嶸忐忑得幾乎將自己衣袖抓破時,衛啟渢淡聲道:“無妨。”隨即又垂眸望了蕭岑一眼,似是想起了蕭岑方才捉弄蕭嶸的一幕,淺淺一笑。

    他原本便生得璧人一樣,蕭岑在一旁看著,隻覺他一笑之下,宛若雲收雨霽,這曲廊都瞬時亮了起來。

    蕭嶸一愣,隨即意識到衛啟渢在笑什麽,當下漲紅了臉。

    雖然有些無地自容,但衛啟渢沒有惱怒,這便是不幸中的萬幸。蕭嶸不由暗暗舒了口氣。

    等衛啟渢跟蕭崇走遠,蕭嶸覺得自己才慢慢回魂。他轉過頭就瞪了蕭岑一眼:“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是不是?你瞧見衛公子過來了,怎也不知會我一聲?”

    蕭岑嘻嘻笑道:“我說了啊,我不是讓四哥看身後麽?”

    蕭嶸伸手要打過來,蕭岑靈巧一躲,又扯住蕭嶸的袖子:“四哥你還沒說書院那是怎麽回事呢。現在衛公子走遠了,聽不見的。”

    蕭嶸“嘁”了一聲:“你坑我一把,還指望我給你講?”

    “我知道四哥若是不說出來的話會憋得渾身難受的,”蕭岑眯了眯眼,“而且,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蕭嶸哼了聲,別過頭準備離開,卻被蕭岑死死拽著脫不開身。

    “好了我怕了你了,”蕭嶸一戳蕭岑腦門,“你不準到處亂說。”

    蕭岑連連點頭。

    蕭嶸這才湊近小聲道:“是這麽回事。我們今日陪著衛公子去白鶴書院參加文會,結果才開始沒多久,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女孩兒,徑直衝著衛公子奔過來,將手裏的一把梧桐花塞到了他懷裏,衛公子本正提筆寫字,那一把花一塞過來,他登時就狠狠打了個噴嚏,我們原以為是巧合,但衛公子後來噴嚏不止。”

    蕭嶸緩口氣繼續道:“當時山長就慌了,忙拉著那女孩兒跟衛公子道歉。我們這才知道,原來那女孩兒是山長的女兒,趁人不備躲在一旁偷覷,見衛公子生得實在好看,便順手將剛摘的梧桐花獻給他,卻沒成想衛公子跟這個犯衝。”

    “你不知道,衛公子那噴嚏根本停不下來,兩眼都是通紅的,當時滿場闃寂,書院裏隻回蕩著衛公子綿延不絕的噴嚏聲。但衛公子是何等人物,雖然我們都想笑,但誰敢真的笑出來。衛公子多講究的一個人啊,被累得當眾失態,你想他能不惱麽?我當時瞧他臉色真是說不出的難看。”

    “但所幸衛公子涵養好,好賴最後沒計較,”蕭嶸歎道,“衛家的人豈是得罪得起的,我看那山長臉都白了。”

    蕭嶸想起自己方才就險些得罪了衛啟渢,仍舊心有餘悸,覺得他應該回去吃點東西壓壓驚,拍了蕭岑一下:“方先生卻才差人來說明日要突擊考業,我先回去溫書去了。”言罷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