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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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多謝表哥了,”蕭槿一笑, 回頭往前走時又想起一事, “表哥如今為何這般悠閑?年底不就院試了麽?表哥不應該仔細溫書麽?”

    “等鄰近臘月時再看書不遲。”

    蕭槿默了默,她頭回聽說考科舉也臨陣磨槍的……難道她莊表哥不僅摳,還有拖延症?

    兩人到花廳時, 蕭槿抬頭就瞧見溫錦頭上纏了一圈紗布。溫錦聽見動靜,扭頭朝蕭槿招手笑道:“妹妹快過來。”

    溫錦態度這麽熱絡,蕭槿倒是始料未及, 心裏不免犯起了嘀咕。

    溫錦瞧見衛莊,愣了愣,問季氏那是何人。季氏笑說那是府上表親,蕭槿的表兄。

    溫錦起身遙遙道了萬福, 便又坐了下去。

    她連蕭家都不如何看重, 何況隻是一個蕭家的表親。她將來是要當榮國公府的二少奶奶的,靠山硬得很。

    衛莊隻是若有似無地微微頷首,權當還禮。

    溫錦見衛莊態度冷淡,心中不快,隻覺他不長眼。

    季氏將蕭槿叫到跟前, 拍著她的手背道:“溫家姑娘受了傷, 不好出門, 想在咱們家住幾日養傷。我方才說要為她另外安排房舍, 但她說想住到你院子去。”

    溫錦朝蕭槿笑道:“是啊, 我與妹妹也算是有緣,我又覺著妹妹與我極對脾氣,便想與妹妹住一處。隻我也不知妹妹是否願意,便請夫人差人將妹妹叫來征詢。”

    說是征詢,其實不過是做做樣子,她覺得蕭槿沒法回絕。

    蕭槿掃了一眼她額頭上的紗布,想起方才在後山聽到的那“咚”的一聲,料想溫錦這一下磕得不會輕,隻是磕也是白磕,誰讓她是去會情郎的時候受的傷。

    看來美少年不是白白私會的。

    不過溫錦養傷要養到她那裏去,蕭槿就不樂意了。在花廳初會時,溫錦必定能感受出她對她不喜,既然如此還非要住過來,恐怕居心不良。

    何況她原本就看溫錦不順眼。

    “我那院子太小,”蕭槿撇嘴,“溫姑娘肯定住不慣,娘還是另外給溫姑娘預備個寬敞的院子的好。”說著話暗暗向季氏使眼色。

    季氏見女兒態度如此,心中詫異,倒是有些難辦。溫家雖不是多麽了不得的世家,但季氏也並不想因些小事起罅隙。最要緊的是,溫錦提的要求並不過分,她不好推拒。

    蕭槿一看季氏那神色就知道她在猶豫,暗暗拽她袖子,示意她不要應下。

    季氏歎氣,轉頭笑對溫錦道:“小女懵懂,姐兒莫怪。我再為姐兒選個好地方。”

    溫錦卻猶不死心,伸手拉住蕭槿,哄孩子一般含笑與她商量。

    蕭槿越發覺得溫錦這舉動怪異了,擺出各種理由拒絕。

    溫錦麵上笑容微斂,道:“妹妹可是怕我住過去之後有所打攪?”

    這話明麵上聽著客氣,但已經是在委婉地表示蕭槿不懂事,輕慢客人。

    蕭槿根本不吃她這一套,笑嘻嘻道:“還真是,自打我與母親分開住之後,我就習慣獨個住一個院子了。前不久六姐姐送了一隻狗過來,我都嫌吵,又送回去了。”

    溫錦瞬間漲紅了臉。

    蕭槿這是拿狗跟她比?

    溫錦也是被嬌養大的,又早已將衛家當做靠山,何曾受過這等氣,手上拉著蕭槿不放,勉強笑道:“妹妹,我……”

    “啾啾,”衛莊忽而打斷溫錦,走至蕭槿身邊,“時候不早了,該去溫書了,不要耽擱工夫。”

    溫錦這回連笑也扯不出來了。他說跟她說話是耽擱工夫?

    溫錦一口氣梗在喉間。

    一個尋常的表親而已,哪來的底氣跟她一個世家女這麽杠!

    溫錦抬起頭時,正對上衛莊掃來的冷淡目光,那種難以名狀的凜寒威壓迫得她呼吸一滯,當下鬆了手。

    蕭槿脫開身,回頭笑道:“溫姐姐頭上的傷可要仔細將養,否則萬一落了疤,可如何是好?”言罷,跟季氏打過招呼,與衛莊一道離開。

    溫錦麵色一沉。她如今最擔心的就是落疤,偏偏蕭槿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覺得這個蕭家女可能跟她犯衝,從頭回見麵起就對她冷冷淡淡的,方才又明目張膽拿話刺她。

    而她總不能跟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計較,亦且,這是在蕭家。

    兩人名字還同音,真是邪乎了。

    溫錦氣悶難解,卻又無可奈何,一時間覺得額頭上的傷更疼了。

    蕭槿出來後,見衛莊一直不出聲,仰頭問:“表哥想什麽呢?”

    衛莊止步,垂眸望向她:“你是真的習慣獨自住,不喜與人住一處麽?”

    “那看是跟什麽人住一起了。”

    “若是你夫君呢?”

    蕭槿一愣,心道表哥你問這種問題是不是不太合適……

    衛莊卻似是並未覺得有何不妥:“怎不說話?”

    蕭槿吸氣,或許她不應該跟她莊表哥太過較真兒。

    “我嫁的人一定是我喜歡的,”蕭槿解釋道,“所以我自然是……願意的。”

    她說話間倒是有些出神。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讓自己婚姻的操控權落在他人手中,那段被拴在衛家的日子,說是陰霾也不為過。

    衛莊一笑,伸手一拍她腦袋:“走,我教你練字。”

    蕭槿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她覺得她哪天要是傻了,那一定是被她表哥拍的。

    季氏給溫錦安排好了住處之後,溫錦便臨時住了進去。喜鵲不住抱怨這裏不好那裏不好,擾得她頭疼。她訓斥了喜鵲幾句,讓她去左近醫館問問,看有沒有什麽上好的治療跌打創傷的藥膏。

    是夜,溫錦盥洗換藥後,正欲安寢,衛啟渢忽然而至。

    衛啟渢趁著夜色暗中來探,身邊也未帶隨從。溫錦驚喜上前,又一把捂住自己額頭上的紗布,嗔道:“不準看,我現在肯定特別醜。”

    衛啟渢溫柔笑道:“又使性子。還疼不疼?”

    “疼……你給我吹吹。”

    “跟個孩子似的,”衛啟渢說笑間掏出一個白玉小瓶,“給你帶的傷藥,拿去使,早晚各塗一次。這本是我自備的,而今便拿與你了。我自己雖未曾試過,但想來這藥也能去疤的。”

    溫錦欣喜接過。衛啟渢那裏是沒有不好的東西的。

    “我瞧表哥下午斥我時那麽凶,還道表哥真個兒惱了我呢。”

    衛啟渢無奈一笑:“我怎就凶了?”又歎道,“我那也是著急。我這邊千頭萬緒的,你那邊若是再出什麽事,可叫我怎麽好?”

    溫錦赧然低頭,抿唇偷笑。隨即又想起蕭槿今日是怎麽堵她的,當下說給衛啟渢聽,末了撒嬌讓衛啟渢安慰她。

    她不會直接說出讓衛啟渢幫忙給她出氣的話,那樣顯得她氣量狹小,她隻想將這件事告訴衛啟渢,令衛啟渢對蕭槿生出惡感。

    不知怎的,她總覺得蕭槿於她而言是一個莫大的威脅。她想跟蕭槿住在一處其實是為了隨時注意蕭槿的舉動,她可不想讓她表哥被搶走。

    但是可惜,蕭槿直接回絕了她。

    衛啟渢柔聲安撫了她,搖頭道:“那八姑娘大約也是被寵壞了。”

    溫錦沉下臉:“可不是,不僅她,還有她那個表……”

    “表妹何需與他們計較,”衛啟渢截斷她的話,凝著她道,“等過了五月五,我就打算返京了。你可願同我一道回?”

    溫錦踟躕道:“我父親那邊尚未事了,不知是否能答應讓我隨表哥回京……”

    “劉元那案子還沒理清楚?”

    “似乎是,父親說這案子牽連甚廣。”

    衛啟渢沉吟片晌,微微頷首,溫言道:“那好,我去探探舅父的口風,若他不應,我便盡力說服他。我獨個兒回京,也是惦念你,與你一道是最好的。”

    溫錦羞赧一笑。

    翌日,方先生公布了上回考業的結果,衛莊第一,蕭嶸最末。

    蕭嶸久久無法回神,吆喝著要看衛莊的卷子。方先生徑直拿給他,又鄙夷道:“衛莊能拿案首,考第一有什麽好驚駭的?你瞧瞧人家衛莊的文章,再瞧瞧你的,我都不想承認你是我的學生。”

    蕭嶸聽著這話覺得莫名耳熟,仔細一想,這不是方先生從前訓衛莊的話麽……

    隻不過從前方先生是拿蕭崇來嗆衛莊,如今連蕭崇也被壓了下去。

    蕭崇伸手拿過衛莊的卷子瀏覽一番,神色微凝。

    等晌午眾人從學堂裏出來,蕭崇攔住衛莊的去路,盯著他道:“你從前為何藏鋒?”

    “二表哥不必管。”

    蕭崇骨子裏十分自傲,如今忽然發現自己從前根本不放在眼裏的人其實掩藏了真實實力,覺得這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你有這般本事,根本不必來蕭家附學吧,為何在蕭家裝模作樣這麽多年?”

    衛莊平靜道:“學無止境,何況方先生經綸滿腹,堪為吾師。”言訖,作辭離開。

    蕭崇麵色一沉。衛莊這人,恐怕心思深沉得很,從前竟是完全瞧不出。

    衛莊方才那話恰被從學堂裏出來的方先生聽見。方先生欣慰撚須,眼睛微眯。衛莊將來若是問鼎殿試,他作為他的業師,也會跟著聲名遠播。

    衛啟渢卻是又盯著衛莊的背影望了許久。不知為何,他有時候看見衛莊,會想起他四弟,明明兩人似乎完全不搭邊。

    衛啟渢想起他那個對頭堂弟,眉宇間便添了一抹陰鬱。

    衛啟濯如今還不知在搞什麽名堂。

    方先生下午要出門會友,給眾人放假半天,於是衛莊用完午飯後便開始坐在書房裏等蕭槿。然而他左等右等,等到蕭槿素日慣常過來的點兒,卻始終不見她過來。

    他正欲起身去看看是什麽狀況,蕭嶸找了過來。

    蕭嶸剛挨了一頓打。他回去之後支支吾吾地說了考了末名的事,恰逢馮氏心緒不佳,於是正趕上挨打。馮氏抄起家夥就往他身上招呼,邊打邊罵,直道他是個廢物。

    蕭嶸簡直要哭了。

    他的水平一直很穩定,往日裏基本都是衛莊倒一他倒二,所以每回考業之後,爹娘嫌棄他考得差時,他都能理直氣壯地指著西跨院的方向說,衛莊比他考得更差。

    結果現在可好,倒一變成了正一,他成了墊底的那個。

    馮氏罵他是個廢物時,他就想起他從前也是這麽嘲笑衛莊的。萬萬沒想到,當初他施加給衛莊的那些,如今全落到了他自己頭上。

    蕭定瞧見蕭嶸被打得鬼哭狼嚎就頭疼。他想起衛莊之前跟他說的秘訣的事,思量之下,讓蕭嶸過來再探探衛莊的口風。

    衛莊聽說蕭嶸是來問秘訣的事的,扔下一句“沒空”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蕭嶸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頭,開不了口說軟話求衛莊,但他害怕他一無所獲地回去還要再被打一頓,一時間進退維穀。

    於是他就一路被小廝扶著跟在衛莊後頭,到了蕭槿的院子外頭。

    衛莊沒工夫搭理蕭嶸。他剛入院門,迎頭便瞧見江瑤匆匆而出。

    衛莊覺著定是和蕭槿有關,上前施禮,問道:“姑娘何往?”

    江瑤總覺得衛莊多事,不情不願地答道:“啾啾病了,我去叫哥哥來探視……”她話未落音,便覺一陣風過,已不見了衛莊的蹤影。

    衛啟渢不答話,回身繼續前行。

    馮權見衛啟渢似乎興致不高,一麵命小廝扶他跟上衛啟渢,一麵追問道:“那你想聽什麽事?你不會是想聽你溫……”

    他一句話未完,被衛啟渢冷冷瞪了一眼,驚覺走口,趕忙捂嘴。

    “你膽敢出去亂說一個字,我剝了你的皮!”衛啟渢陰冷的目光直戳到馮權臉上。

    馮權忙忙賠笑道:“不會不會,我又不是活膩味了……這不是身邊沒外人麽,我就一時沒留神兒……”

    “我不管這些,將來但凡此事泄露出丁點兒,我頭一個找你!”衛啟渢冷聲言罷,回身徑自入了蕭家大門。

    馮權縮了縮脖子。

    衛啟渢平素脾性溫和,但發起火來威勢懾人。馮權要比衛啟渢大上十來歲,但衛啟渢每每怫然作色,馮權連大氣都不敢出。

    馮權想起衛啟渢在溫錦事情上的謹慎,不得不感慨衛啟渢對溫錦用情之深。

    他是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偶然間撞見衛啟渢與溫錦之間的不尋常的,當時衛啟渢就警告他不要傳揚出去。後來衛啟渢又幾次三番敲打他,近來更甚了,似乎隻要他說出去半個字,他就會讓他萬劫不複。

    馮權雖則不清楚衛啟渢為何要這般審慎,但他覺得衛啟渢必然是為了溫錦好。衛啟渢身邊從不缺美人,然而沒一個能讓他瞧上眼的。溫錦既然入了衛啟渢的眼,想來他便是認了真的。

    馮權其實一直不明白,衛啟渢一個赫赫權門出身的公子,不嫖不賭不溜貓逗狗不尋歡作樂,還當的什麽世家子弟?馮權聽說衛啟渢身邊連個房裏人都沒有的時候,直疑心衛啟渢有龍陽之好,一度琢磨著給他找幾個顏色好的孌童來。

    結果後頭就發現了他跟溫錦的事。

    隻是衛啟渢始終將此事捂著,在人前時也有意掩蓋他對溫錦的情意。馮權心中詫異,但並不敢詢問衛啟渢緣由。

    馮權思量間一不留神又崴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小廝問他現下去哪兒,他往蕭家大門口望了望,思及衛啟渢目下似乎心緒不佳,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去觸黴頭的好,當下讓小廝給他雇了一輛馬車,自去尋客棧落腳。

    蕭槿辭別衛啟渢之後,便一直跟著衛莊在左近市肆之間晃悠。衛莊似乎談興頗高,一路與她攀談不絕,從周遭坊市排布說到她的喜好。雜七雜八,間或穿插,不一而足。

    雖然中途休息了幾次,但及至晌午,蕭槿還是走得腹內空空、兩腿發軟,於是跟衛莊提出要回府。衛莊卻是不應,表示要請她用飯。

    衛莊雖然之前就這般說過,但蕭槿隻當他是跟她客氣客氣,哪敢真的讓他請,趕忙擺手說不必。然而衛莊的態度很堅決,拍著她的腦袋說他既許諾了,便一定會做到。

    蕭槿被他帶到一家酒樓的大堂內坐下時,整個人都是懵的。待到酒保端著衛莊給她點的一碗雞絲麵被擱到她麵前時,她越發覺得這是做夢。

    “表哥,”蕭槿呆了須臾,指了指那碗雞絲麵,“你確定你要請我吃麽?”

    衛莊點頭:“你方才不是說你愛吃這個麽?”

    蕭槿沉默一陣,道:“表哥,你老實與我說,你到底為何請我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