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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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丹青沒把話說完,但蕭槿略略一想,便很快藉由他前頭的半句話猜出來了衛啟渢為什麽紅著眼睛。

    衛啟渢對花粉過敏, 其中尤以梧桐、榆樹、楊樹的花粉為甚。他每每嗅到這些花粉都會鼻癢難忍,噴嚏不止,眼睛也跟著泛紅。

    隻是衛啟渢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本身又極講究儀容修潔,故而平日裏都會十分注意的, 這回卻不知是怎麽沾到的花粉。

    蕭槿想起上一世,有一回她去摘了些梧桐花回來打算做個小菜, 等衛啟渢回來, 她拎著一把梧桐花在他眼前晃了晃, 問他吃不吃這個。結果她話還沒問完, 他就一個噴嚏打出來。嚇她一跳。

    衛啟渢當時就捂著鼻子一臉嫌棄地讓她趕緊把花拿走, 她詢問一番後才意識到他是對花粉過敏。

    衛啟渢當時打著噴嚏警告她往後不許再把梧桐花之類的東西拿回來, 蕭槿本是好心問他一句,結果被他訓了一通,心下不悅,當下將手裏的梧桐花一把壓到了他口鼻上,直折騰得他打了半天噴嚏, 到用晚膳時都是兩眼淚汪汪。

    蕭槿當時瞧著他的兔子眼, 笑他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一個大男人哭了好大一場, 衛啟渢麵上頂不住,冷著臉扔下碗筷就走。

    蕭槿也是那時候發現,衛啟渢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敏感又要強。隻是就她目下瞧見的衛啟渢來看,她很難找到她前世所見的影子。

    蕭槿正自遐思,衛啟渢出聲詢問他們緣何會在此。蕭槿回神,解釋說他們今日出遊,一時起興,便在此間玩躲迷藏。

    衛啟渢凝眸打量衛莊,少頃,道:“不敢動問,足下適才在此待了多久?”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衛莊神容平靜,“尊駕詢此何為?”

    衛啟渢覷著他,半晌方道:“無事。”說話間轉向蕭槿,唱喏還禮訖,又朝衛莊與蕭槿二人打恭道,“打攪之處,萬望海涵。”

    蕭槿覺得衛啟渢這樣溫聲細語的,就跟衛莊大把花錢一樣驚悚。

    衛啟渢說話間,目光從麵前兩人身上掃過。衛莊一襲牙色直裰,身姿若竹,蕭槿一身鬆花色襦裙,姣如夏花。兩人並排立在蒼翠林巒間,惹眼非常。

    待到兩人作辭走遠,丹青見自家公子立著不動,出聲問道:“公子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衛啟渢頓了頓,搖搖頭,交代丹青過會兒將馮權叫來問話。

    丹青垂首應是。

    衛莊領著蕭槿折返的路上,不斷地思量著衛啟渢方才的話。

    聽衛啟渢那話的意思,似乎他父親那頭有所動作,那麽會不會跟他自己的原身狀況有關呢?

    衛莊想入京一趟探一探國公府那邊的狀況,他想知道自己原身目下如何了。反正他如今考完了府試,離院試還有大半年,時間很充裕,可以慢慢籌謀。但他即便要去,也必須等衛啟渢走後才能動身,否則他總覺得會引起衛啟渢的警覺。

    蕭槿扯了扯衛莊的衣袖,笑道:“表哥想什麽呢?我方才的話,表哥聽見了沒?”

    衛莊一愣:“你說什麽?”

    蕭槿歎道:“我是說,那趙姑娘說要來拜會表哥。”

    “沒工夫招待。”

    “表哥忙什麽呢?”

    衛莊理直氣壯道:“我不是還要準備院試麽?”說著一頓,低頭看蕭槿,“你幫我應下了?”

    蕭槿搖頭:“這種事我怎麽可能幫你答應,這是表哥自己的酬酢。”

    衛莊點頭道:“那便好。等我去與她說不要過來。”

    兩人一頭說話一頭出了林子。等與眾人匯合,衛莊才得知趙若淑已經離開。

    蕭槿看他一眼,心道看來是天意,表哥你就等著招待你的桃花吧。

    “若淑妹妹等了你半晌,後頭她母親催著她回去,她才不情不願地走了,”鄭菱斜了衛莊一眼,“你至於那麽躲著人家麽?一走就是小半個時辰。”

    鄭菱很是不喜蕭槿,連帶著也不喜住在蕭家的衛莊。她瞧不起衛莊這樣的,在她眼裏,衛莊舉業無能,不過是厚著臉皮賴在蕭家而已,說不得還想攀附他那做知府的表姨父蕭安。

    但萬沒料到,衛莊這回府試竟然拿了案首。

    鄭菱聽聞這個消息時嚇了一跳。她跟不盼衛莊好的蕭嶸兄妹倆一樣,覺得這不過是僥幸而已。但她又比蕭嶸兄妹更不快,因為她心儀江辰,她覺得江辰才應該是案首。

    江辰讀書上頭比衛莊強多了,憑什麽案首讓衛莊摘走了呢?

    鄭菱打算借著趙若淑的事嗆衛莊幾句,但沒想到衛莊居然根本不接茬兒,完全忽視了她的話,徑自轉頭幫蕭槿挖野菜去了。

    鄭菱嘴角抽搐,立在原地左右不是,很是尷尬。

    她從前一直都覺得衛莊是個軟柿子,一捏一個準兒,如今衛莊得了案首,那綿軟的性子似乎也沒了。

    她見江辰也要跟去挖野菜,搶先一步擋在他麵前,笑吟吟道:“江哥哥陪我去放紙鳶好不好?”

    江辰望了望蕭槿與江瑤的背影,搖頭道:“母親與阿瑤方才說也想吃野菜,我要趕過去幫忙。”言罷,笑著與鄭菱辭別,轉身走了。

    鄭菱神色一僵。

    一旁的吳氏十分欣慰,心道兒子那腦子算是管用一回。鄭菱怎麽能跟蕭槿比,不論家世樣貌性情,都差了好大一截呢。

    鄭菱轉回頭去跟吳氏搭話,但吳氏也隻是隨意與她說笑幾句,轉身自去納涼去了。

    鄭菱被晾了個徹底。

    她討厭蕭槿的原因就在於蕭槿總是搶她的風頭,而且,江辰待蕭槿十分好。

    鄭菱覺得自己主要是輸在了家世上。蕭槿不就是有個當知府的爹才這麽被人捧著麽?而且,聽說蕭家跟帝京巨室衛家似乎還沾親帶故。

    鄭菱心裏泛酸,恨恨跺腳,暗惱自己不會投胎。又咬牙想,知府算什麽,你蕭槿有本事將來搭上宰輔!

    蕭槿覺得她這一趟出來的最大收獲就是野菜了。她瞧著衛莊手裏那一籃子野菜,由衷地覺著她不虛此行,落下一天的課也值了。

    鄭菱瞧見蕭槿等人回來,打趣一般對她道:“瞧啾啾忙活一場,弄得髒兮兮的,回頭被人瞧見,說不得都認不出這是知府家的千金了。”

    “不論認不認得出來,我都是蕭家八姑娘,這是變不了的事,”蕭槿笑了笑,“鄭姐姐說是不是?”

    這是拿家世來說事了。

    鄭菱暗暗磨牙,麵上卻不得不擠出笑來:“啾啾說的是。”

    立在蕭槿身側的衛莊卻是突然睨了鄭菱一眼。鄭菱一怔,沉下臉道:“你那是何意?”

    她實在不太想承認,衛莊那一眼看得她心裏發毛。

    衛莊照樣不理會她,與江辰等人作辭,領了蕭槿回城。

    鄭菱剜了衛莊的背影一眼,心下冷笑,你得意什麽,府試拿了案首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你院試能考成個什麽樣子!

    蕭槿挎著籃子走出一段距離後,忽然聽身邊的衛莊問道:“你看我挖野菜是不是比君實挖得好?”

    蕭槿一愣:“這還有個比頭?”

    “當然,譬如說,”衛莊低頭看向蕭槿,認真道,“辨識野菜的快慢,掄鋤頭的準頭,挖掘野菜的手法,等等,不一而足。”

    他們方才為了方便挖掘,去附近村莊借了鋤頭,衛莊和江辰都是讀書人,沒使過農具,都是摸索著來的,兩人簡直是在比賽著誰更業餘。

    蕭槿默了默。她倒是藉由衛莊的話,想起了他方才掄鋤頭的風姿。

    不知為何,她看著她莊表哥掄鋤頭的模樣總覺得十分違和,幾次都險些笑出聲,但鑒於他掄得認真,而且是在為她賣力,她總算是很厚道地強忍住了沒笑出來。

    蕭槿轉頭看到還在等著她評判的衛莊,輕咳了咳,道:“是,表哥悟性高,挖得好。”

    衛莊淺淺一笑。

    蕭槿看著衛莊,忍不住想,挖個野菜還要比高下,你又不去種地,鋤頭掄得好有什麽用?

    不過蕭槿不得不承認,長得好看是十分沾光的,比如衛莊掄鋤頭的樣子其實也非常好看。像她莊表哥這樣的,別說掄鋤頭,估計搬磚都美如畫,隻是她總覺得有些好笑。

    蕭槿回府之後,將手裏的野菜遞給丫鬟讓拿去廚下,轉頭就瞧見蕭嶸立在廊廡前笑得前仰後合,拍著蕭岑的肩道:“你知道我今兒個陪著衛家二公子去白鶴書院參加文會時遇見什麽事兒了麽?哎喲,笑死我了,真是尷尬啊……”

    蕭岑不動聲色地往蕭嶸身後望了一眼,仰臉道:“有那麽好笑麽?四哥當時也是這麽笑的?”

    “哪兒能啊,我可不敢,”蕭嶸笑得直不起腰來,“我是跟那衛二公子分開後才敢笑出來的……”

    “唔,那四哥還是不要笑了,”蕭岑抬手一指蕭嶸身後,“四哥往後看。”

    宋氏卻是有些憂慮。她知道自己兒子的德性,又想起兒子之前一再推拒與趙家議親的事,覺得她兒子沒那麽好心。但她又不好撇下趙家母女追上去敲打兒子,正巧天福此刻跟了過來,她便小聲叮囑他跟過去看看,又讓他催著陳媽媽趕緊擺飯。

    天福連連點頭,回身出去了。

    衛莊從宋氏屋裏出來後,便轉去了廚房。

    今日來了客人,陳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宋氏便跟季氏借了兩個廚娘來打下手。

    陳媽媽瞧見衛莊過來,以為他是從學裏回來餓得慌,忙說讓他再等等,午飯還要些時候才能擺上。

    衛莊搖頭道:“我不是來催飯的。”

    陳媽媽一怔:“那少爺是……”

    “我的野菜呢?”

    陳媽媽呆了呆,被衛莊盯了片刻,才恍然想起他指的是八姑娘昨日分過來的那些野菜。

    陳媽媽雖然不懂少爺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指了指灶台旁一個大盆,道:“都在那裏。老奴正打算烹一些加入蒸乳餅裏待客。”

    衛莊走上前端起那半盆野菜就走:“不必了,就這麽點,省著吃。”

    陳媽媽有點懵,正想說再放放就不新鮮了,就見衛莊走至她身邊時,一樣樣交代道:“做菜少放些油鹽,母親他們口味都清淡。再就是,多素菜,少葷腥,葷菜上一道就夠了,頂好一道也不上,來三兩爽口素菜便成。”

    兩個廚娘對望一眼。

    陳媽媽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少爺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摳門的老毛病又犯了。

    陳媽媽一臉擔憂地看著衛莊,心道少爺您又不缺銀子,怎就小氣至此……您這樣可怎麽說媳婦?

    天福趕來時,衛莊已經出去了。他聽陳媽媽說了少爺方才的交代,直覺牙疼:“這可不成,不能聽少爺的,夫人囑咐了,說讓仔細備辦著。”

    當下兩人計議一番,決定還按宋氏的囑咐來。

    因著衛莊是住在蕭家的,趙若淑母女與宋氏敘話一回,便轉去拜見了蕭安夫婦。季氏瞧著趙家母女這架勢,隱隱猜到了趙家母女來探望衛莊母子的目的。

    她覺得宋氏為了給兒子找媳婦也是操碎了心,當下熱情款待了趙家母女。

    趙若淑一看到蕭槿,便笑語盈盈地上前攀談。

    她琢磨著下午跟衛莊去逛園子,但她不好意思獨個兒邀衛莊,便想找個人陪著,她覺得衛莊的這個表妹性子討喜,正合適,再三請她去西跨院用飯。

    蕭槿推拒不下,隻好跟著趙家母女去了西跨院。

    等午飯擺上來,天福去請了好幾次才把衛莊叫來。衛莊瞧見蕭槿也在,微微一愣。

    蕭槿忍不住想,她莊表哥這算不算間接相親,她這麽戳在這裏,好像有點多餘。

    她思忖著用罷飯該尋個什麽由頭脫身時,陳媽媽開始布菜。

    衛莊對著麵前滿桌豐盛肴饌,容色微沉。等陳媽媽給趙若淑盛那道銀魚燉蛋時,他忽然道:“我來。”說話間劈手搶過了陳媽媽手裏的木杓。

    趙若淑禁不住抿唇微笑,莊哥哥還親自動手給她盛菜。

    蕭槿卻覺得衛莊有點古怪,狐疑地抬頭望去。

    衛莊左手端著一個小空碗,右手執木杓,在那個青花白瓷大海碗裏淺淺一撇,盛了小半杓湯和少許銀魚肉。

    宋氏臉色發青。

    蕭槿卻見怪不怪,自從見識過那個兔耳朵之後,她覺得沒有什麽能震撼到她了。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

    衛莊盛起那一杓之後,並沒有倒入小空碗中。

    蕭槿眼睜睜看著她莊表哥跟得了帕金森一樣,握著木杓的那隻手抖個不住,將杓裏僅剩的那點魚肉也嘩啦啦抖回了海碗裏,最後隻將小半杓湯底倒入碗裏,擱到了趙若淑麵前。

    蕭槿看得目瞪口呆,她莊表哥這技法,比餐廳阿姨還嫻熟。

    宋氏的嘴角不住抽動,直想當場按死兒子。

    趙若淑呆了半晌,隨即朝衛莊笑著道謝,低頭喝湯。

    蕭槿扶額,她表哥果然是朵奇葩。她覺得這位趙姑娘心也是大,要是換個心眼小的,估計就覺得衛莊是在趕客了。

    衛莊見趙若淑言笑如常,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用罷飯,趙若淑便悄悄跟蕭槿商量,讓她幫忙請衛莊一道出去轉轉。蕭槿本就想走了,聽說是這種事,更不想摻和,以下午還要聽課為由推掉了。

    趙若淑見蕭槿轉身要走,忙拽住她,問道:“那莊哥哥喜歡什麽?我下回來時給他捎帶些。”

    蕭槿默了默,衛莊大概比較喜歡銀子,但她總不能這麽說……

    “我也不清楚,”蕭槿望向不遠處押著衛莊來送客的宋氏,“要不你過會兒私下裏問一問姨母。”要是直接問衛莊,他還不曉得會怎麽說。

    趙若淑抿唇,雖然她性子不扭捏,但直接問人家母親這種事,也不太好意思做出來。

    蕭槿跟宋氏打過招呼,又笑著朝衛莊揮揮手,回身離去。

    衛莊目送蕭槿時,被天福拉了一把。宋氏看出了兒子的不情不願,自己與趙家母女說笑,示意天福扯住衛莊,省得他半道上跑了。

    不過衛莊似乎還算是聽話,一路安安生生地跟著眾人到了門口。

    等送趙家母女上馬車時,衛莊冷著臉對趙若淑道:“下回不要來了。”

    趙若淑一愣。

    “我這吝嗇的毛病是不會改了,今日招待你與令堂那頓,也不是我的本意,另……”

    天福瞧見宋氏那黑比鍋底的臉色,忙將衛莊往裏拖,轉頭笑著讓趙若淑母女趕緊上車。

    坐到車廂裏之後,李氏沉著臉道:“你看這叫什麽事兒,他是覺得他得了府試案首就可以目中無人了麽?”

    趙若淑抿唇道:“我總覺著莊哥哥好似有些不對……興許是有什麽緣由。他不是那種倨傲的人。”

    李氏氣道:“管他如何,你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下回可別再來了!”李氏見女兒不吱聲,恨鐵不成鋼道,“你是不是聽不進我的話?”

    趙若淑小聲道:“我真的覺得似乎有蹊蹺……”

    李氏咬牙道:“閉嘴!橫豎我是不願來了,你若是敢背著我偷偷往這邊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趙若淑低頭咬唇,並不應聲。

    回了西跨院,宋氏抄起擀麵杖就要往衛莊身上招呼,被衛晏和天福等人死死攔住。

    “你長本事了啊,人家趙家娘子招你惹你,你那麽待人家?”宋氏恨恨道,“你再這般,就等著打一輩子光棍吧!”

    衛莊平靜道:“我已說了我對趙家姑娘無意,母親不要強人所難。”

    宋氏惱道:“你是嫌人家不夠摳麽?你說,上哪兒找跟你一樣小氣的?倆人全摳一起日子還過不過了!”

    “兒子目下想專心舉業,不想思慮婚姻之事,望母親諒解。”衛莊言罷,行禮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