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青鳥殷勤(一)

字數:8921   加入書籤

A+A-


    此為防盜章, 訂閱v章比例超過50%,或6小時後自動解鎖。  ——因為那個瞬間,她, 太冷了……

    冷風夾著雪粒子, 劈裏啪啦全灌進她袖子裏去了 。

    寒冷讓她的思維稍有些遲鈍。

    她正處於十分茫然的狀態——她單是知道有人看著時進不去空間,於是進出時相當肆無忌憚,但原來出來的時候是可能會被抓現行的嗎?

    會不會被扣分,會不會暫時扣留她的空間,剝奪她進出的權限?

    還有, 這是哪兒?這小公子是誰?他是被嚇傻了嗎, 會不會馬上叫人來?

    當然, 那一瞬間冒出的無數平行思維裏,也混雜著這樣的感慨——說起來,他的睫毛好長啊。瞳子也好黑,嘴唇也……等下, 這小公子的模樣好生俊俏啊!

    ——原諒她是個詞匯貧乏的理工科學渣。

    那是個比她還要小些的孩子, 大概隻有八九歲。

    然而那眼睛太沉靜了,就算才剛剛目睹有人從樹上憑空躍出, 也沒有絲毫動搖。仿佛早就料到了——或者覺著這還算不上令人驚恐的意外般。

    他們便這麽對視了很久, 他才問道,“你是誰?”

    “我是……”名字即將脫口而出的瞬間, 雲秀乍然回過神來, 強行答道, “我是仙女姐姐。”

    “……可你是個小孩子。”

    “那是因為我還是個小仙女, 我以後會慢慢長大的。”雲秀就睜著眼睛說瞎話。

    那孩子沉默了片刻,信了。

    仰著頭說話脖子怪酸的。他便問,“你要不要下來。”

    雲秀:要啊!古人說得太對了,高處不勝寒呐!

    “你往旁邊讓一讓。”她便答道。

    那孩子便往旁邊讓了一步,卻仍是仰頭,用那雙漆黑的眼睛望著他。

    雲秀原本打算抱著裙子蜥蜴一樣從樹上爬下來的。但是對上他的目光,不知怎麽的就覺得——她有義務維係他眼中的假象。

    她於是忍著冷風伸開雙臂,如白鶴般優雅的自樹椏上躍下,衣裙飛揚如流雲羽翼一般。

    落地時略有些不穩,向前踏了一步,那孩子下意識抬手扶她。

    他的手托住了她的小臂,他手心溫熱,越襯得她肌膚冰冷。

    他便問,“你冷不冷?”

    雲秀道,“冷死了。”

    他雖嘀咕著,“仙女也會冷嗎?”卻還是回身去石桌上拾了件披風給她。那披風下捂著手爐,熱烘烘的,他道,“給你穿吧。”

    雲秀有些猶豫。隨便穿陌生人的衣服確實不太好,但她太冷了,那皮草的溫暖甫一沾上皮膚,她就恨不得立刻長在那披風上。

    到底還是接過來裹了滿身,垂眸笑道,“謝謝你。”

    披風上有一圍皮毛領子,溫暖柔軟,她便合了領口捧住臉頰。快要凍掉了的耳朵總算暖過來,她滿足的吸了口氣。

    她嗅到領子上淺淺的乳香,心想不知這是什麽毛皮,竟有這麽好的氣味。便抬眼去看他,正要問,那孩子已滿臉通紅,道,“……我穿過的。”

    雲秀真沒介意這個。但聽他這麽一說,忽的想到“乳臭未幹”四個字,不覺便彎了眼睛笑起來。

    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道,“十四郎。”又鼓起勇氣,用那雙漆黑的大眼睛望著她,問道,“你呢?”

    雲秀暗暗比了比他們的身高,發現自己果然比他高一個頭頂,心下頓覺自滿,道,“你就叫我小姐姐吧。”

    十四郎略有些失望,但並沒有窮根究底,隻轉而問,“你餓不餓?”

    他先問冷不冷,再問餓不餓。顯然覺得她是個落魄仙女,饑寒交迫,急需救助。

    但可惡的是雲秀竟真遲疑了片刻——都怪那披風太輕暖了。

    她搖頭,“不餓。”

    此刻雲秀終於從初來乍到的迷糊中清醒過來,開始打量四周。

    高牆深院,寂靜無人。但自高牆之上依稀可見遠處燈火通明的複道樓台,想應是在富貴繁華之所。

    隻是在此處看,便有些繁華遙望的意味了。

    ——不是蒲州祖宅,也不是長安柳府。不是她去過的任何一處庭院。

    她問道,“這是哪兒?”

    十四郎想了想,道,“大唐,長安。”

    ……果然很具體。

    雲秀已有所預料。雖說轉瞬就是幾百裏,看上去很是玄妙神奇,但和她的期望還是差太遠了。

    ——不過又是一處煙火紅塵,不過又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雖說風景好看,人也好看,但好看不能當仙緣用啊。否則她宅在空間裏專心排毒養顏好了。

    當然,如果那扇門日後還可以穿到別的地方,就又另當別論了。

    但這就要回頭去驗證了。

    十四郎見她失望了,思索片刻,問道,“你想出去看燈嗎?”

    雲秀不解。

    十四郎便道,“長安的燈會很熱鬧的,有百戲雜耍、燈謎文會,聽說還有歌姬在樓船裏唱歌,胡姬在酒肆裏跳胡旋舞。街邊小販還會賣麵具、草編、糖花兒……你見過昆侖奴的麵具嗎?”他便假裝自己臉上有昆侖奴的麵具,抬手一比劃,兩根手指在鼻孔的方位大大的叉開,又捏成圈兒圈住眼睛,還伴隨著講解,“黑黑的,臉這麽長,鼻子這麽寬,眼睛這麽大……”而後吝嗇的掐出一小點兒指尖兒,道,“眼黑卻這麽小,綠豆似的。”

    雲秀被他逗得忍俊不禁,道,“聽著好醜啊。”

    十四郎笑道,“是有些駭人,你們天上應該沒有這種東西吧?”

    雲秀不服輸,信口開河,“雖然沒有麵具,可是昆侖山上有守山的金剛奴,也是銅鈴眼,大鼻孔,滿臉的絡腮胡。看到人闖山,便舉起一雙八棱金瓜錘,左手三萬六千斤,右手也是三萬六千斤,往地上一砸,轟隆轟隆轟隆——”

    十四郎被她滿口滾石聲嚇住,微微眨了眨眼睛。

    雲秀滿足的收尾,手指做下雨狀,“地動山搖,亂石如雨……”

    十四郎被她七萬兩千斤的氣勢鎮住了,認輸道,“……還是你們天上的比較厲害。”

    他垂了眸子。但這個朝代還沒什麽仙女思凡下嫁勤勞農夫、孝順書生的故事流傳,反而多的是士大夫訪仙問道,世外高人駕鶴西去的傳說。求仙的男人比思凡的女人多了去了,他想不出人間比天上更有吸引力的地方。

    便有些喪氣。但仍是堅持不懈的勸誘道,“可是人間盛會也很有趣啊。”

    雲秀有種贏了辯論卻輸了真心的愧疚感。

    長安的燈會她其實已看過很多年了,有一回還差點在燈會上走丟。何況他們個子太小了,燈會上人又太多。不讓人抱著的話,打眼望去全是袍子筒和蹀躞帶。可要讓人抱著,雲秀又不樂意——自己撒蹄子亂跑多自在啊。所以她一向是覺著沒什麽意思的。

    但她看著十四郎,能覺出他是真喜歡燈會。

    也能覺出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留下來多陪他一會兒。

    她畢竟還穿著人家的披風呢,心就比較軟。便想,橫豎夜還很呢,便再多陪他一會兒吧。

    但燈會還是不去了,畢竟她還在蒲州守孝,遇見熟人就不好了。

    她正想該跟十四郎聊些什麽話題,便見十四郎手裏還拿著一管竹簫。

    那竹管九節,溫潤如玉,飾以描金的鳥紋,看著便覺清雋典雅。

    可惜十四郎年少了些,這管簫比起他的身量,顯得有些過長了。應當不是專門做來給他用的,八成和她的琴一樣,都是長輩惠賜。

    她便問道,“你適才是在吹簫嗎?”

    十四郎道,“是。”

    雲秀便問,“為什麽不和人一道去看燈,卻一個人在這裏吹簫啊?”

    十四郎頓了頓,垂眸道,“……阿爹的壽辰快到了。”

    雲秀聽明白了——八成是想吹給他阿爹聽,一個人躲在這裏偷偷練呢。

    她的心便軟下來,道,“要不然你吹簫給我聽吧。我耳朵刁得很,我若覺著好了,你阿爹定然也會喜歡。”

    十四郎微微有些猶豫,大概覺著人籟不如地籟,地籟不如天籟,“小姐姐”她肯定是慣聽天籟仙樂的。他若吹得不好,就更讓她覺著人間無趣了。

    但這少年並不是拖泥帶水、自卑自哀的性子,很快便點了頭,道,“好。”

    便自在梅樹下尋了個遠近適當的位子,將簫管納在唇下。

    上元燈明之夜,短暫的繁華遠逝的寂靜後,那簫聲便如泉流冰下般幽咽的、緩緩的流淌出來。

    他吹奏得並不是很流暢。

    比雲秀剛開始學琴的時候還要稚拙些——當然,雲秀天賦所在,她彈奏出的曲子無不流暢如山澗野泉,激石蕩玉,肆意無忌。尋常的孩子都比她要稚拙得多。

    但很奇異的,雲秀聽了下去。

    很好聽——她甚至這麽覺得。

    就連那些因為技巧不足而導致的停頓,都仿佛勝過華美流暢的連綴。她能聽懂伴隨著曲音流淌出的,深埋在他內心的懇切和追懷。

    雲秀裹著暖暖的披風,聽著聽著,不知為什麽,眼淚便湧上來。

    這並不是很適合賀壽的曲子。

    天氣尚不溫暖,他卻已有些汗津津的,便將上身冬衣褪下,綴在腰間,隻餘一件露了右半邊膀子的貼身單衣。已三十四五的男人了,身上卻不見半分鬆散,反而精肌勁肉,下盤穩若泰山而上盤精悍凶猛。一時雙臂挽開長弓,目光便透出鷹隼般的專注和精明。

    杜氏不由咬了嘴唇,一心看著他。

    柳世訓仿佛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箭離弦,也不看是否中的——仿佛已知必中——便收了長弓走過來。見她在挽發,便道,“出門去?”

    杜氏道,“嗯。”

    柳世訓道,“家裏瑣事,你少攙和些吧。”

    杜氏道,“我們娘們兒間的事,你也要管?”

    柳世訓道,“我管不著?”

    杜氏臉上一紅,卻還是嘴硬道,“管不著!再說我也沒攙和。大嫂差人來叫,我總不能不去吧……”

    柳世訓分明了然於心,卻也不反駁她。聽她這麽說,隻一笑,便自回頭檢查弓弦,“你不攙和就好。我可不想和大哥似的,一時看不住,後宅就要出亂子。”

    杜氏呸了一聲,道,“你別拿我和她比。”打眼瞧見遠處的書房,似有窈窕身影正在灑掃添香,不覺暗恨。便又道,“你也留神,還在孝期裏呢。別我一眼看不住,你就讓人壞了修行。”

    柳世訓一撥弓弦,箏翁一聲響。也不必看杜氏,語氣已如山撲麵壓來,“我守母孝,不該做的也無心去做。你且安心。”

    杜氏自知失言,正要開口緩解,柳世訓已轉身又回去射箭了。

    六合堂,三叔柳文翰處。

    柳文翰右手用力一捏,而後無奈的伸到趙氏麵前,展開,裏頭便有兩枚破開的核桃。

    趙氏歡呼雀躍,便從他手裏挑著吃,又剝了一片塞到他口中去。柳文翰忍了忍,張口接住,趙氏才心滿意足。

    片刻後又歎氣道,“哎,大嫂差人來叫我,我得出門去了。”

    柳文翰道,“那就快去吧。”

    “可我不想去啊。”

    “那就別去了。”

    “不去不是怕得罪她嘛。”趙氏自己拍了拍衣裙起身,抱怨道,“你不知道,她記仇著呢。上次二嫂不是提到大伯沒兒子嗎?轉頭她就給二叔送了個丫鬟去,偏偏那丫鬟似乎本來就記名在二叔書房裏,原本是老太太挪去用的,她說是按老太太的本意打發回去,二嫂有話都沒法說。”

    柳文翰道,“既然本來就是二哥書房裏的,可見是你想多了。孝期裏此類事是大忌諱,二嫂都沒說什麽,你可別亂說話。”

    趙氏撇了撇嘴,道,“當然不會和外人說,不就向你抱怨抱怨嘛。反正這事要擱在我身上,我可不樂意。”

    柳文翰道,“你盡管放下心。我沒這種心思,我們家也沒這規矩。”

    趙氏疑惑道,“可我聽說你們男人在外頭文會、宴飲時,都會‘召妓同行’啊。”

    柳文翰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是要出門嗎?”

    不多時,一門妯娌便都聚集在榮福堂前了。

    鄭氏去得最遲,進院子直接行至中堂,自行落座。坐穩了,接過丫鬟們斟上來的茶,垂頭飲一口,才揚頭看底下。

    見雲秀大大方方的立在堂中,完全沒有被三堂會審的自覺,便冷笑一聲,先發製人道,“你還知道回來?”

    雲秀最怕鄭氏問話了,因為她基本上從來都沒弄對過鄭氏的真實意圖。隻知道自己不管怎麽回答,都肯定被她拿到錯,所以幹脆就不回答,直接疑問道,“您不是說要找琴嗎?”

    鄭氏環顧左右,道,“你們都聽見了?”便當眾教訓雲秀,“擅自跑出去許多天,回來連個安都不知道問,開口就頂嘴,老太太平日裏是這麽教你的嗎?”

    雲秀:……我忍。

    便將手疊在身側,耐著性子行禮道,“給母親大人請安,給嬸嬸們請安。”

    雲秀弄不懂鄭氏的套路,裴氏卻清楚得很。知道鄭氏若要找茬,雲秀回一句就錯一句。便直接接過話頭,對雲秀道,“你母親和幾位嬸嬸都在,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杜氏也扭頭對鄭氏道,“還是先找琴吧。待字閨中的小姑娘,不妨關起門來背後教導。別傳出去讓外人覺著咱們家女孩兒不金貴。”

    鄭氏道,“她要真覺著自己金貴,一開始就不該翻牆跑出去。”但杜氏的話也戳中了她心中顧慮,總算不再追究,隻道,“那就說說吧,琴你藏在哪兒了?”

    雲秀定了定神,道,“我也不知道。”

    鄭氏才想放她一碼,就聽她這麽答,不由怒火上頭,“你再撒謊試試!”

    雲秀本來想她就撒過這麽一個謊,何來“再”這一說。但忽的想到自己才剛騙十四郎說她是小仙女,還真反駁不了這個“再”字。不由暗歎果然人不能做虧心事,否則跟壞人說話都沒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