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青鳥殷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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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訂閱v章比例超過50%, 或6小時後自動解鎖。 兩尺見方的書篋,足夠讀書人遊學之用,百十卷書也裝得。用來裝一封信……
反正柳文淵一見到就覺著頭皮發麻。心想他言辭是刻薄悲憤了些,畢竟要逼迫他大哥做出回應, 非得小事說大、大事說翻天不可。但也不至於激起他大哥如此之多的情緒啊——以其人惜字如金的風格,家書一篋,這得是攢了幾肚子的不滿要趁機向他宣泄啊。
……隻希望他大哥千萬別誤會了, 他寫信可不是為了向他服軟的!
待打開書篋一看,卻隻有薄薄的兩封信箋, 擱在細密的摞在一起的書卷上。
兩封信,一封給他,一封給雲秀。底下這些書給誰,就得看完信才知道了。
叔侄兩個心情各異。
雲秀的感覺是很新奇。
——她長到十歲了, 除去不得不說的話, 柳世番和她之間主動交流的次數加起來, 也沒超出一雙手能數的數字。
他們倆好像天生就不覺著有和對方交流的需求。
就算老太太責怪柳世番“都不知道關心關心孩子”時, 兩個人不得不勉為其難的站在一起說話,也最多是柳世番問一句,“吃得可還好?衣服夠不夠穿?還需要些什麽?”雲秀答,“都挺好的, 您也好?近來可順心?”柳世番道, “順。”——反正順不順心的都是政事, 跟個丫頭片子也沒啥好討論的——後, 就會陷入漫長的相顧無言中。
雲秀絞盡腦汁去想話題,依舊想不出還有什麽好說的。柳世番大概也未嚐不覺著煩惱——又沒短了她的吃穿用度,究竟還得多關心她啊?!再說關心兒女那也是男人的活兒?娶老婆是做什麽用的!
兩邊都枯燥無話半晌後,柳世番再情真意切的叮嚀一句,“你阿婆年紀大了,你要體貼懂事,令她長樂無憂,努力加餐。”雲秀也真心實意的回一句,“嗯,這您放心。”柳世番就會默契的用完成任務的語氣說,“行了,回去吧。”
……
——就沒有哪怕一次不是這個套路的。
他們父女倆感情的唯一紐帶就是老太太。
老太太去世後,柳世番隻在老太太下葬那日摸了摸她的頭,似乎想說些什麽,但不知為何,想了想,又把話咽回去。
之後足足半年多,兩人就沒麵對著麵好好說過話。
結果今日——柳世番居然專門給她寫信了!
雲秀:……實在想不出他會說什麽啊。
至於柳文淵的心情,那就一言難盡了。
——長兄如父,他又是家中幼子,自幼就格外纏著柳世番。四五歲時柳世番進京趕考,他便天天巴巴的盼著長兄寫信回來,盼到了信,便搶著給母親讀。母親在回信裏將他的舉止當笑話描述給柳世番,柳世番再來信時,就專辟了一張信箋,特地用白話寫了給他看。
最初是詢問他飲食安否,後來開始詢問他的課業,再後來便指點他的學問,教導他如何處事……柳世番人生坎坷,曾一年三升遷,也曾一歲兩貶謫,曾在自以為安定後娶妻,也曾在患難中禍不單行的喪妻。兄弟間也常經曆聚散離合。離別後,柳世番每有空閑,便來信敘問,對柳文淵的教導無日輟之。
在柳文淵的心裏,柳世番始終都是最完美的兄長。他如父之嚴厲,如兄之友愛,如師之淵博,如士之高潔……柳文淵雖屢經漂泊,卻比任何人都成長得更正直,更朗闊,因為古之先賢一樣完美無缺的人生標杆,就是他的親哥哥,他自豪唄。
但這自豪在他十六歲那年猝然崩塌——那一年他意外得知,柳世番的仕途近來之所以平步青雲的順暢起來,是因為他投靠了與宦官勾結的大奸臣王潛芝。
柳文淵希望他大哥有苦衷,結果他大哥替王潛芝就勾結宦官一事辯解。他希望他大哥回頭是岸,結果他大哥說你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什麽都不懂,就別妄議國事……兄弟二人就此開始分道揚鑣。
十八歲那年柳文淵離家,開始遊學。
從此之後,柳世番再沒給他寫過信。
兄弟二人的交流,也從兄友弟恭,變成了柳世番不許他考恩師那一榜的進士,柳世番在他考中進士後把他騙回老家成親,柳世番強壓著不許他參加當年的吏部科目試,柳世番強壓著不許他參加第二年的吏部科目試……現在想來,柳世番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麽好哥哥。他隻在你和他誌同道合時,才會跟你講道理。
但不可否認的,發現他大哥的回信依舊隻是惜墨如金的薄薄一封,而不是最初嚇到他的滿滿一書篋,柳文淵心下竟晃過一絲失落。
叔侄二人各懷感慨的盯了半天信,互相抬頭對視一眼。
雲秀商量,“……拆開看看吧?”
柳文淵惡狠狠的,“拆!”
雲秀於是展信細讀。
信不長,區區兩三百字而已。
先說自己少小離家,去時高堂猶在,自己也是黑發赤顏。慈母問他何日還家,他說少年誌向在封侯,不光耀門楣便誓不還家。二十年後歸來,卻是功名未成而慈母故去,自己也已齒搖發衰。思及當年誌向,不悔猶悔。自丁憂以來,朝夕困頓,每見雲秀,便覺往事追來,胸中淒涼悲傷。然而國家有難,書生難辭其責。天子詔書幾度傳來,他不能不舍身為國,再度離家。是所謂生不能盡孝,死不能盡哀。
再說慈母生前虔誠向道,他欲將為慈母修建之奉安祠改作道觀,請得道的女冠前來主持。太夫人養恩所及,孫輩中以雲秀為最。他希望雲秀能替她守孝,在道觀裏潛心修行,為太夫人祝禱冥福……
雲秀:……
和柳世番本人給人的印象不同,他的文風竟和老太太的曲風十分近似,含蓄平靜,然而悲從中來。雲秀原本以為這個人沒有心呢。
……原來他也是會悲痛欲絕的。
但讓她去替他修道盡孝是怎麽回事?
她四叔替她告狀說,繼母虐待她,繼母誣陷她,繼母要弄死她,結果他的處置方式就是——你出家吧?
雖說這結果雲秀是十分樂意的,但是怎麽想都覺著,這處置方式很讓人不忿哪!
雲秀抬頭看他四叔。
柳文淵也已經讀完了。
柳世番寫給他的信更短,止五六十言而已。語氣一如兄弟間決裂之前,告訴柳文淵,要通過吏部銓試對他而言並非難事,但也不要恃才輕慢,居喪時正好讀書、準備。隨信附錄自己當年應書判拔萃科時搜羅的曆代應舉之人所做判文百篇,有考中者、有黜落者,他已各做點評。又有他自己練習所做判文百篇,亦分成上、中、下三等。若多學習揣摩,當能有所助益。
柳文淵:……
現在給他有什麽用?!反正出孝後三年守選之期早到,他根本都不用參加拔萃科的判試!何況就算要考,他想考的也是宏辭科而不是拔萃科!
但他歎了口氣,還是起身將書卷從書篋中取出,挪到了自己放置待讀書目的木架子上。
見雲秀在看他,忙尷尬的解釋,“這個……捎給我的。”
雲秀,“噢……”
柳文淵又指了指給她的信,問,“……寫的什麽?”
雲秀道,“說是……希望我能替他盡孝,去道觀裏修行。”
柳文淵,“啥?!”
待柳文淵讀完柳世番寫給雲秀的信,感覺便如服了五石散般滿肚子火氣,需要疾走一番發散發散。
但他畢竟已不是當初十六歲的,會被柳世番罵乳臭未幹的熱血少年了。本能的義憤之餘,他已能稍稍能體會此人的涼薄言行之下的,那些難以為親人理解的初衷。
在屋子裏走了幾圈,壓下火氣後,他停步在雲秀麵前。道,“……除非他要休妻,否則最多隻能訓誡鄭氏一番。”
雲秀道,“嗯。”
她當然知道他阿爹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為這點“小事”就休妻。畢竟他都這個年紀了……想再找個合適的不容易啊!
柳文淵道,“而這兩年裏,他應當都難有機會回家。不可能時時看著。”
雲秀點頭,“……嗯。”
——她聽懂了。
他四叔應該是想說,她阿爹其實是在用一種讓人在感情上比較難以接受的方式,嚐試著幫她解開眼下的困局。
——畢竟既不能休了鄭氏,又不能時時監視鄭氏,而訓斥一頓鄭氏最多疼三天,隻要這兩年雲秀還在鄭氏眼皮子底下,誰都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麽事。所以幹脆,讓雲秀出家修行去吧。
他還特地體貼的安排雲秀當女冠子,而不是需要剃頭茹素的比丘尼呢。
雲秀:該怎麽說……真有她阿爹的風格啊!
她本來就有出世之心,對柳世番的這個安排滿意至極。見柳文淵似乎能從道義上接受,便說,“我覺著去道觀修行挺好的。”
柳文淵有些懵——他這才乍然醒悟過來,他竟在幫著柳世番逼迫雲秀出家。他就知道,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嚐試著去理解他大哥!適才他不就差點變成和他大哥一樣的人?
忙道,“有家有親戚,為何要去道觀修行。你就待在八桂堂,哪裏都不準去!”
雲秀已在八桂堂叨擾太久,她猶記著那日鄭氏說“秀丫頭就別走了”時,裴氏的焦急。她已深刻體會到,隻要她的父親還活著,繼母“管教”她便永遠比叔嬸維護她更名正言順。她留在八桂堂,隻會徒然消耗柳文淵的孝悌之名,對他們沒有任何益處。
拖了這麽久,她也該有所決斷了。
她便道,“這可難辦了——為人子女合該替父母分憂。何況阿婆撫育我十載,縱然不是替父盡孝,我也該守足三年重孝。我願去道觀中潛心修行,替阿婆祝禱冥安。阿婆常說,‘不阻善行,不縱惡念。’我既有此心,我父又有此願,四叔,這件事,您就不要再勸阻我了。”
兩個人正說著話,便聽外頭腳步聲。
片刻後春桃小肥豬一樣氣喘籲籲的闖進來,麵上猶帶喜色,進屋就道,“姑娘……韓家表少爺和令狐家姨奶奶來看您了!夫人請您過去!”
杜氏才指點好了大女兒的功課,便得到鄭氏那邊的消息。她也不急著趕去,先回房換下居家時穿的舊衣,準備洗漱梳理一番再出門。
妝台正臨著屋前窗台,窗外便是一處庭院。雖已過了晨起鍛煉的時候,柳世訓卻還在外頭射箭。
天氣尚不溫暖,他卻已有些汗津津的,便將上身冬衣褪下,綴在腰間,隻餘一件露了右半邊膀子的貼身單衣。已三十四五的男人了,身上卻不見半分鬆散,反而精肌勁肉,下盤穩若泰山而上盤精悍凶猛。一時雙臂挽開長弓,目光便透出鷹隼般的專注和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