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大喪氣

字數:5740   加入書籤

A+A-




    

    

    巴黎的電報,並未如格朗迪埃爾之料,“明天上午最遲中午”,到達西貢。

    事實上,駐華公使館發給巴黎的電報,是按時送達外交部的,可是,外交部長萊昂內爾並未按時看到當天上午,他沒到外交部,而是去了巴黎大學他的母校參加一項活動,直到下午回到外交部,才看到了電報。

    我們不再描述部長大人讀到“無一人片板逸出”時的心情了,隻說一說他的糾結要不要現在就將這封電報送達禦前呢?

    目下,皇帝陛下不在杜伊勒裏宮,而是去了凡爾賽宮。

    皇帝陛下去凡爾賽宮,不是玩兒,更不是“移蹕”,而是“勘估工程”去了。

    前文有過介紹,法國大革命,暴民入凡爾賽宮大肆搶掠、破壞,家具、壁畫、掛毯、吊燈以及各種陳設,洗劫一空,許多門窗也被砸毀、拆除;其後,宮內殘存的藝術品和家具均轉運盧浮宮,凡爾賽宮變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鬼宮”,外表雖然大致完好,內裏卻幾同廢墟。

    自此之後,就再沒有皇帝以凡爾賽宮為皇宮了,包括:拿破侖一世,拿破侖一世退位後複辟上台的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以及拿破侖三世。

    原因是相似的:

    第一,凡爾賽宮的規製極其龐大,若要恢複其往昔之壯麗至少達到皇帝可以居住的程度,不曉得要花多少錢?。

    第二,凡爾賽宮已成為波旁王朝窮奢極欲、橫征暴斂的象征,不然,也不會在大革命中成為民眾搶掠和發泄的對象,搬入凡爾賽宮,弄不好會引起民眾的反感,有損皇帝陛下的英明形象。

    不過,法國國內,始終有一批人鼓吹重修凡爾賽宮,畢竟,凡爾賽宮為法國宮殿建築之極峰,“代表了法蘭西帝國的輝煌和榮光”,杜伊勒裏宮也好,盧浮宮也好,較之凡爾賽宮,都是不夠瞧的,重修凡爾賽宮,就是“重現法蘭西帝國的輝煌和榮光”,“凡爾賽宮往昔壯麗恢複之日,就是法蘭西帝國重登歐洲和世界巔峰之時”,雲雲。

    這些話,說起來冠冕堂皇,聽起來也叫中二們熱血沸騰,然而,內裏的真實目的卻是:重修凡爾賽宮,是一門大大的生意。

    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兼大銀行家福爾德先生,就是主張“重修凡爾賽宮”的代表人物之一,不過,他鼓吹的重點,倒不在什麽“輝煌”、“榮光”,而是另辟蹊徑:

    “凡爾賽宮為國家公共建設之重要組成部分,政府投入其中的資金,最終將拉動整體經濟之發展,在這個意義上,重修凡爾賽宮,同奧斯曼男爵主持的巴黎城市的大規模改建、擴建工程,具有相似的作用。”

    情懷有了,對“整體經濟之發展”的好處也找到了,重修凡爾賽宮的理論基礎,似乎挺厚實的了,那麽,錢呢?重修凡爾賽宮的錢從哪兒來呢?

    增加政府預算?如是,赤字必然大增,過得了議會那一關嗎?

    福爾德的建議是發債。

    好大喜功的拿破侖三世,對凡爾賽宮的恢弘壯麗,固然魂牽夢繞,不過,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法國人有錢歸有錢,卻不是那麽好忽悠的,如果發債用於戰爭或“城市的改建、擴建工程”,人們大約還是樂意掏這個腰包的;重修凡爾賽宮?再怎麽“輝煌”、再怎麽“榮光”,說到底,還是為了皇帝陛下一人之享用,有多少人樂意掏這個腰包,皇帝陛下可就沒有什麽把握了。

    還是要謹慎行事啊。

    不過,“謹慎”歸“謹慎”,做一點前期的準備工作,總是可以的吧,隻要不太張揚就好了。

    這不,午膳一過,皇帝陛下就在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的陪同下,輕車簡從,臨幸凡爾賽宮,“勘估工程”去鳥。

    萊昂內爾可以想見皇帝陛下整個下午的興致勃勃,期間一定還有各種“抒懷舊之慮念,發思古之幽情”,說不定,皇帝陛下文思泉湧,當場賦詩一首兩首什麽的,這個時候,自己拿這麽個糟心事兒去破壞皇帝陛下的興致和情思,合適嗎?

    呃……會不會太煞風景了?

    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國事為重,別的,顧不得啦。

    未曾想,接下來,又出了狀況。

    凡爾賽宮占地極廣,重門疊戶,派去送電報的外交部工作人員是第一次到凡爾賽宮,一進去就有些懵圈,想找人帶路吧,沒有凡爾賽宮閑置七十餘年,去哪兒找“帶路黨”啊?

    他轉來轉去,很快迷路了。

    加上拿破侖三世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沒有長時間呆在一個地方,因此,這個可憐的工作人員,在凡爾賽宮內兜兜轉轉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拿破侖三世離開凡爾賽宮,返回巴黎城內的杜伊勒裏宮,他都未能尋到皇帝陛下一行。

    於是,這封電報,兜來轉去,到底還是送進了杜伊勒裏宮,彼時,皇帝陛下差不多就要上床就寢了。

    在此之前,其他的政府要員:總理魯埃,軍事部長郎東元帥,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包括下午陪同皇帝陛下視察凡爾賽宮的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福爾德,都已獲悉了升龍受挫的消息。

    皇帝陛下,咳咳,幾乎成了“最後的那個人”。

    甚至,部分新聞界的人,都早皇帝陛下一步,獲知了相關的消息。

    格朗迪埃爾猜的沒錯,部分歐洲國家不止一個駐華公使館或其他身在北京的“官方人士”,較法國駐華公使館,更早獲悉升龍戰況,並第一時間報告給本國政府;不出意外的,這些國家的政府又很積極的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了新聞界。

    宮內,皇帝陛下徹夜難眠;宮外,雖然是大晚上的,可是,已經開始“輿論鼎沸”了。

    *

    *

    次日,杜伊勒裏宮,禦前會議。

    與會者:皇帝陛下之外,“副皇”總理魯埃,外交部長萊昂內爾,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福爾德,軍事部長郎東元帥,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

    會議室內,氣氛沉重,與會者個個臉色陰沉。

    心境不好,不僅僅因為打了敗仗,還因為家家有一本難念的經:

    海軍及殖民地部首當其衝。

    交趾支那總督府為海軍及殖民地部該管,西貢那幫子混蛋,跑到北圻去搞搞震,事先不請示、事後不報備如果贏了也罷了,偏偏輸的一塌糊塗!

    黎峨將軍覺得自己的頭都抬不起來了。

    陸軍部也不高興。

    本來,海軍倒了黴,陸軍會本能的幸災樂禍,可是,這一次,勒伯夫將軍有很深的憂慮:海軍闖的這個禍,很可能會對陸軍的大戰略產生嚴重的負麵影響,因此,他的臉色,也很難看。

    外交部作為“報喪”的,於此事本來沒有什麽直接責任,可是,誰叫陰差陽錯,該上午報的喪,拖到了晚上呢?失去了這寶貴的大半天,政府變得異常被動

    上百名記者正在杜伊勒裏宮大門口堵著呢!

    這個責任,該誰負啊?

    可以想見萊昂內爾先生的那副喪氣模樣了。

    福爾德麵無表情,內心卻是憂喜參半:

    如果對中國、普魯士兩線開戰,他之前建議的“戰爭債劵”,自然要擴大規模,作為銀行家,近水樓台,這是喜;可是,昨兒個已經說動了皇帝陛下在“適當的時候”啟動重修凡爾賽宮的計劃,戰端一開,隻能遙遙無期的向後推了,這是憂。

    眼見到了嘴邊兒的一塊大肥肉滑走了,娘的!

    總理魯埃臉色最難看。

    反對黨會如何拿升龍的失敗大做文章,目下就可以想見了,他這個“副皇”,看上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到底,隻不過是皇帝陛下的一隻替罪羊罷了,如果議會鬧得狠了,皇帝陛下擺不平,就隻能請他這個“副皇”辭職,以息眾怒。

    唯一無喜無悲的,隻有郎東元帥。

    不過,在坐者雖然以朗元帥年紀為最大,卻也以郎元帥最會察言觀色、體察上意,有道是主憂臣辱,豈可不扮出一副又沉重、又憤怒的樣子來?

    至於皇帝陛下,咳咳,不必說了,不必說了。

    昨兒個晚上,“徹夜難眠”呢。

    會議並沒有如駐華公使館和西貢總督府那樣,對消息的真假是否“造謠”?是否“打心理戰”?是否“諱敗為勝”?做過多的討論,經過了一個晚上的“發酵”,與會者都做出了一致的判斷:越南那邊兒,確實打了大敗仗。

    台麵上,以郎東元帥的話為代表:“如果不是事實,想來,駐華公使館也不會貿然向巴黎匯報是吧?”

    萊昂內爾隻好點頭。

    如此一來,如果不是事實,這個鍋,就隻好外交部背起來了。

    會議也沒有去過多的討論為什麽打了這樣一個大敗仗沒有第一手資料,憑空猜測,毫無意義;再說,戰術上的分析,也不是禦前會議的事兒,更加不是當務之急。

    那麽,當務之急是什麽涅?

    “圓形凱旋門外,”拿破侖三世的聲音幹巴巴的,“聚集了上百名記者,各位,說說吧,禦前會議之後,我該叫皇室新聞官給他們說些什麽好呢?”

    嗯,這才是當務之急。

    如果政府對輿論沒有一個滿意的交代,以巴黎人的脾性,非炸了不可呀。

    補充一句,拿破侖三世話中的“圓形凱旋門”,不是香榭麗舍大道西端的那個方頭方腦的“雄獅凱旋門”;杜伊勒裏宮的大門,也是凱旋門的造型,不過是拱形的,俗稱“圓形凱旋門”。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