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代妻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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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東堂子胡同,外務部。
法蘭西國署理駐華公使博羅內向大清國外務部尚書錢鼎銘遞交“最後通牒”。
自從收到了這份“最後通牒”,博羅內就覺得,自己由頭到腳、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張開了!走起路來,周身生風,飄飄然有若淩虛,那個舒爽勁兒,簡直非言語可以形容!
巴黎顢頇的老爺們,終於清醒過來了!
我的苦心孤詣,終究沒有白費!
中國人……關逸軒……哼!你們這班黃皮猴子,也終於有今天了!
此刻,他筆直筆直的站著,胸膛挺的不能再高,那顆腦袋,簡直就好像要頂破外務部的屋頂了。
由始至終,博羅內連一個象征性的禮貌動作——譬如,微微頷首什麽的——都沒有做。
可是,眼前,這個錢尚書的反應——
錢鼎銘接過“最後通牒”,大略的看了一遍,半盞茶的時間內,臉上的神情,平靜淡然,沒有幾乎沒有任何波動。
如果完全沒有波動也就罷了,問題在這個“幾乎”——看過了,伴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錢尚書的嘴角,輕輕的撇了一下。
一直緊盯著中國外交部長的博羅內,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微妙的神情——
他娘的,你這是什麽態度?你難道不應該或者張皇、或者憤怒,甚至,驚恐咆哮,至於失態嗎?
你的反應,實在不能叫我……滿意!
錢鼎銘合上“最後通牒”,抬起頭來,臉上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猶在,“好,東西我收下了——貴使還有什麽見教嗎?”
東西?呃……
博羅內滯了一滯,“見教?這個話,難道不是應該由我來請問尚書閣下的嗎?”
“哦?我?”錢鼎銘微微的聳了聳肩,“我能說什麽?貴使曉得的,敝國外交的決策權,並不在我這個外務部尚書手裏呀!”
娘的,你又來翻這個老梗!
還有,這個微微聳肩的動作,怎麽瞅著這麽別扭呢?——博羅內差點兒以為,接下來,錢尚書要雙手一攤了——講究“儀態端肅”的中國官員,是從來不會做這種歐美人慣做的動作的。
博羅內瞪著錢鼎銘,過了片刻,終於無話可說了,“告辭!”
不待錢鼎銘有所反應,轉過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博公使心裏,別提多別扭了!
那個感覺,就好像一隻鳥兒,本來長風浩蕩,撲騰了幾下子翅膀,眼見就要騰空而起,禦風而行了,然而,就差了那麽最後一口氣兒,又跌回了地麵,再也飛不起來了。
中國人對“最後通牒”及其內容不感意外,倒不叫博羅內意外——這個“最後通牒”,禦前會議之後,先向新聞界公布,再由外交部電告駐華公使館,因此,在自己到達東堂子胡同之前,中國人是有可能已經得到了相關信息的——
可是,他們的反應,不應該這麽平靜啊!
就好像……沒有這回事兒似的?
博羅內想象中的張皇失措也好、暴跳如雷也好,都沒有出現——他可是滿心期望看到中國人的跳腳呀!——跳得愈高,愈好!
如是,將會叫博公使何等之滿足和快意?
現在——不爽!
實在不爽!
博羅內出門之後,錢鼎銘的臉色立即陰沉下來,一聲憋久了的冷笑,重重的吐了出來,“哼!”
然後,“來人!立即呈送輔政王!”
*
*
此時的輔政王,正在西苑北海,替露易絲公主做“地陪”。
天朗氣清,風和日麗,初春的北海——
等等!打住!
先別寫遊記了!
哎,你是不是說漏了什麽?維多利亞公主呢?還有……皇帝呢?
總不能就關卓凡和露易絲倆人吧?
呃……就他們倆人。
啊?一個雲英未嫁,一個有婦之夫——孤男寡女的,還有這種操作?
咳咳,就是有這種操作——不過,不得已,實在是不得己。
登基大典接見八國公使之時,皇帝對普魯士公使李福思表示,她熱切期待著腓特烈王儲和王儲妃的到訪,並說,“我雖然在北京長大,可是,北京的道路,卻不大熟悉;不過,如果隻是參觀紫禁城和西苑,我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導遊。”
腓特烈王儲率普魯士訪華代表團要員覲見皇帝之後,便同卡爾親王二人,離開北京,趕赴天津,取道回國,並沒有安排什麽參觀遊覽的項目,不過,維多利亞公主和露易絲公主姊妹留了下來,第二天,再次入宮,這一回,皇帝履行了自己“做導遊”的諾言,和皇夫一起,陪著兩位洋公主,在紫禁城裏轉了一大圈。
不曉得是不是這個圈兒轉的太大了些,回到釣魚台國賓館不久,維多利亞公主便頭暈目眩,臥床不起。
維多利亞公主玉體微恙,一得到消息,關卓凡便派出最好的醫生——當然不是太醫院的那撥兒——連夜趕到釣魚台國賓館,同隨行維多利亞公主的英國醫生會診,結論是,王儲妃殿下隻是習慣性的昏眩發作,並無大礙,靜攝就好了。
不過,如此一來,原定的第三天遊覽西苑的行程,就隻好取消了。
次日一早,皇帝在皇夫的陪同下,親臨釣魚台國賓館,殷殷致意,維多利亞公主大表感動,同時,也反複致歉:唉,我這個昏眩的老毛病,多少年了,都查不出具體的病因,總是在不該發作的時候發作,真是耽誤事兒!實在抱歉,實在抱歉!
皇帝反複安慰:醫生已經說了,王儲妃微恙,靜攝是第一緊要的,別的事兒,就不要多想了,嗯,王儲妃大安之後,我還是要做這個“導遊”的,眼下,不著急,不著急!
其實還是“著急”的,腓特烈王儲將妻子和妻妹留在中國,不是真請她們在這兒休閑娛樂、放鬆心身的,維多利亞公主姊妹肩負著普魯士和英吉利的外交任務——遊覽紫禁城也好,遊覽西苑也好,都是任務之一,少一項,這一次中國之行,便失色一分。
而且,她們呆在中國的時間有限,一項行程,取消了就是取消了,基本上不存在皇帝說的那種“順延”的情形——如是說,僅僅是虛安慰罷了。
“我還好,”維多利亞公主微笑說道,“要說‘著急’——”
說到這兒,看向胞妹,“露易絲大約比我還要‘著急’些呢!嗯,這個……”
取消遊覽西苑的行程,露易絲公主確實是失望的,不過,她的失望,卻無關加諸於她身上的普魯士和英吉利的外交上的“失色”還是不“失色”。
維多利亞公主欲言而止,想說什麽,關卓凡心裏,是門兒清的,於是,他對皇帝“翻譯”道:
“維多利亞公主以為,西苑的安排,其實可以照舊——她本人雖然需要留在國賓館休息,但露易絲公主無恙呀,因此,既定行程,不必變易,隻是在猶豫著,若隻露易絲公主一人,身份上頭,是否合適?”
微微一頓,“我看,這個顧慮,並無必要——露易絲公主為維多利亞公主胞妹,代替胞姊出席相關活動,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維多利亞公主“身份上頭,是否合適”的顧慮,是指露易絲公主單獨一人之時,既不能代表普魯士,也不能代表英吉利,她又不是長公主,身份到底有限,其實沒有資格請皇帝陛下做她的“導遊”的。
丈夫的話,皇帝心領神會,說道:“王儲妃盡管安心靜攝,我看,明兒的行程,就請露易絲公主‘代姊出征’好了!待到王儲妃大安了,咱們再逛一回西苑,到時候,露易絲公主就可以做姊姊的‘導遊’了!”
皇帝的話,既得體,又詼諧,滿座皆歡,露易絲公主一雙美麗的碧眸中,更是充滿了喜悅。
孰知,第二天早上一起身,皇帝又出狀況了,目澀頭沉,連打了幾個噴嚏,趕緊傳了禦醫過來,請過脈,不過“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備極勤勞,偶感風寒”,服個三、兩貼藥,也就好了,可是,聖躬微恙,自然也是要“靜攝”的,今兒個的“導遊”,無論如何是做不成的了。
那麽,既定的行程,該怎麽辦呢?
釣魚台國賓館那邊兒,客人都差不多整裝待發了,這個時候,主人才說取消行程,這得多煞風景啊?說不定,客人還會有生出什麽其他的想法,以為主人到底是看露易絲公主不起,昨兒個的漂亮話,不過是敷衍兩姊妹用的,如是,本來好好的一件事情,豈非大大的變了味道?
“隻好這樣了,”皇帝說道,“人家那邊兒既是‘代姊出征’,咱們這邊兒,就是‘代妻出征’了!”
啊?
關卓凡大為躊躇,“這……合適嗎?”
“有什麽合適不合適的?”皇帝似笑非笑的,拿一根蔥指,輕輕的戳了丈夫一下,“我都不介意,你就別——啊嚏!”
關卓凡趕緊拿起妻子的手,放回被子,再替她掖好了被角,“別動手動腳的了——小心漏了風!”
“我偏要動手動腳——”皇帝隔著被子,又拿小拳頭懟了坐在床邊的丈夫一下,“哎,我說,你就別扭扭捏捏的了,趕緊的吧!看看,都什麽時辰了?”
關卓凡有些尷尬,說道,“可是,西苑我不熟啊!三海之中,略略熟悉一點兒,也就是北海了——”
話一出口,便曉得不對了。
關卓凡對西苑確實不熟,屈指可數的幾次進出,也都在中海一帶——譬如,穆宗的時候,英、法、俄、荷四國公使請按《天津條約》覲見,並遞交國書,覲見的場所,就放在西苑中海的紫光閣;今上登基,八國公使中和殿覲見,之後的“賜宴”,也擺在紫光閣。
這兩次,關卓凡作為政府首腦,自然都是與會的。
因此,“略略熟悉一點兒”的,應該是中海才對,怎麽會是北海呢?
怎麽會是北海?哼哼,穿越之前,北海公園俺是去過的,可是,中南海,哪裏有機會進去啊?
皇帝倒沒有聽出什麽不對勁兒,“那正好——我看,那個露易絲公主,對瓊華島上的白塔很有興趣,你就帶著她去爬瓊華島好了!西苑那麽大,一個上午,也就隻夠在北海一帶轉一轉了!”
瓊華島位處北海,島上的白塔,在西苑之外,就能遙遙望見,形製又是歐洲所無的,自然會引起客人的興趣。
關卓凡無可奈何的說道,“好吧,不過,話可說在前頭,我今兒個‘代妻出征’,可是‘奉旨行事’,回來之後,你可不許揶揄我。”
“怎麽?”皇帝嬌笑,“還沒有‘出征’呢,就有些心虛了?”
“你看,我就說了——你要是這個樣子,這樁差使,可就難辦了。”
“得,得,不揶揄你了!快去吧,客人說不定已經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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