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章 真正是天下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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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國藩心中一動,“哦?”

    “先說年紀略大的這位——”趙烈文說道,“爵相,這位扈側福晉,當年可是有‘天下奇女子’之譽的!”

    曾國藩點了點頭,“是——她的事跡,我也略有所聞。”

    “烽火連天,危城之中,”趙烈文的眼睛發亮,“一個黃花弱女子,為家仇、為國恨,舉身入縣衙,以所學報國,直視斧鉞刀槍、世俗流言如無物!如此豪情快意,考諸二十四史,又有幾人?”

    微微一頓,“對於軒邸來說,這個‘知己’,又豈是‘紅顏’二字可以局限?”

    曾國藩理學大家,“紅顏知己”一類的題目,實在不好置喙,隻好默然不語。

    “彼時,”趙烈文繼續說道,“外頭不曉得軒邸部署的深意,整個上海,都以為軒軍自重實力,置地方上死活於不顧,街談巷議之中,提起軒軍,盡有破口大罵的;幾乎每一天,都有一班耆紳鄉老,跑到縣衙來請命,催促軒軍出戰——”

    頓了頓,“更有不知哪一個促狹的,寫了一副對子,貼到了縣衙大門斜對過的街上,上聯是,‘卓乎不群,統帶多少天兵天將’;下聯是,‘凡事三思,莫要損了兩根毫毛’——哈哈哈!”

    曾國藩也不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彼時,”趙烈文說道,“扈側福晉此舉,於軒邸,豈不就是杜工部之於李太白,‘世人皆欲殺,我意獨憐才’?亦如孟子雲,‘道之所在,雖萬千人逆之,吾往矣!’”

    曾國藩終於微微動容了,緩緩點了點頭。

    趙烈文更加起勁兒了,“扈側福晉於軒邸,固然是知己難求;對於軒軍——”

    微微一頓,“爵相,外頭的人不曉得,其實,這位扈側福晉,在軒軍上下,聲望是極隆的!”

    曾國藩目光一跳。

    “這不是傳言,”趙烈文繼續說道,“更不是我自己憑空想象出來的——這是劉玉林親口跟我說的!我與趙竹生共事半年,所獲甚多,此即為其中之一了!”

    有了前頭的鋪墊,曾國藩不難理解,他神色凝重,“嗯,我曉得是怎麽一回事兒——對於軒軍諸將來說,扈側福晉是同他們一起共患過難的!”

    “爵相睿見!”

    頓一頓,趙烈文繼續說道,“而且,是共患難於‘微時’!——那個時候的軒軍,不過初試啼聲,還不算什麽!”

    說到這兒,加重了語氣,“爵相,共患難於微時——這份情誼,對於行伍之人來說,是不得了的呀!”

    其實,不必趙烈文強調,曾國藩自己也是帶老了兵的,這一層,清清楚楚。

    曾國藩再次緩緩頷首,“惠甫,你確實見得深——我原先還略有些不以為然的,可是——還是你見得深!”

    “我讀《漢史》、讀《資治通鑒》,”趙烈文說道,“讀到漢高後一段,一度難以索解:高後淩虐劉氏子孫,幾到了無所顧忌的地步——不是一個、兩個,是一個接著一個,挨個兒的整!往死裏整!”

    微微一頓,“同時,奪劉氏諸王封國,以之王諸呂,亦是無所顧忌!”

    “任意廢立,更足驚駭!”

    “諸元老重臣,卻由始至終,皆一默無言。”

    “唯有一個王陵,說了句公道話:‘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

    “高後不悅,問陳平、周勃,對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後稱製,王諸呂,無所不可。’”

    “立諸呂為王,就打這兒大張旗鼓的辦開來了!”

    “王陵責讓平、勃,二人振振有詞:‘於今,麵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之後,君亦不如臣。’”

    “可是,他們所謂的‘全社稷,定劉氏之後’,是高後賓天之後的事情——若高後長壽呢?”

    “隻要高後在,他們就不會有什麽‘定劉氏’的舉動!”

    “若高後比他們長壽,他們的振振有詞,隻好都帶到棺材裏去了!”

    “說到底,不過是惜身保位罷了!”

    “我所不解者——高後威權,何以至此?”

    “高後也就是去的早了些——不然的話,武周之事現於漢初,未必就沒有可能!”

    “其實端倪已現——高後廢少帝,幽殺之,立恒山王義為帝,不稱元年,以太後製天下事故也。”

    “稱製、稱帝——不過一步之遙了!”

    “後來,我想明白了:高後和諸元老重臣之間,就是一個‘共患難於微時’的情分!諸元老重臣心目中,高帝主外,高後主內,乃有天下,已成‘定式’了!”

    “‘劉、呂共天下’,真不是說說而已!”

    “扈側福晉之於軒邸,漢高後之於漢高帝,區別還是很大的,不好一概而論,不過,事不同而理同!至少,在‘家務’這個層麵,扈側福晉若真想有所‘幹政’,還是很有可著力之處的!”

    趙烈文侃侃而談,曾國藩一直沒有插話。

    趙烈文告一段落,過了一會兒,曾國藩輕輕歎了口氣,“這位扈側福晉,確實不是尋常女子,可惜,其所出者,是一個女兒——”

    話一出口,就曉得必為趙烈文所乘,果然,趙烈文說道,“爵相,可是你說的——來日方長嘛!”

    曾國藩不由自嘲的一笑,“不錯,是我自己掌自己的嘴了!”

    趙烈文笑道,“爵相太謙了!”

    頓了頓,收起笑容,“還有,我以為,扈側福晉之‘可著力處’,隻怕不止於軒軍一係呢!”

    “怎麽說?”

    “扈側福晉早有‘奇女子’之譽,”趙烈文說道,“不過,彼時,前頭可還沒有‘天下’二字,爵相,你曉不曉得,這‘天下’二字,是哪一位給添上去的呀?”

    “哪一位呀?”

    “左季高。”

    曾國藩愕然,“啊?”

    “軒邸在美國的時候,”趙烈文說道,“左季高通過胡雪岩,給上海的清雅街送去了一份重禮,說是‘賀關公爺新婚之喜’——”

    說到這兒,臉上露出了一絲譏嘲的笑容,“可是,彼時,距軒邸將扈側福晉娶進門兒,已過去半年了,左季高此舉,謂之‘補賀’。”

    曾國藩一臉匪夷所思的樣子,張了張嘴,可是,實在不曉得說什麽好,隻好又閉上了嘴。

    “和禮物一塊兒送過去的,”趙烈文繼續說道,“還有一份洋洋灑灑的‘賀信’,具體如何行文,外人不曉得,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賀信’的重點,不在吹捧軒邸,而在大肆稱讚‘扈太太’如何‘舉身入衙’,如何‘俠義肝膽’,不曉得把多少昂藏男兒都比下去了?真正是‘天下奇女子’!”

    頓了頓,“爵相,你看,左季高多會說話!”

    曾國藩微微搖頭,頓了頓,似乎覺得有什麽不妥,又微微的點了點頭——那個模樣,不止於不曉得該說什麽,好像,就連動作表情,都不曉得該怎麽做了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說道,“‘關公爺’——這麽說,是查塔努加大捷之後的事情了。”

    “是亞特蘭大大捷之後的事情。”趙烈文說道,“不過,彼時,軒邸雖然已經封了公爵,可是,也隻能算是一個‘新貴’,較之今時今日之地位,天差地別。就地位而論,彼時,左季高、軒邸,基本上還算是分庭抗禮的——”

    頓了頓,“在這種情形下,名滿天下、目高於頂的‘左騾子’,居然往一個姨太太的身上,下這麽大的力氣!——爵相,你看,左季高的眼光,可有多好!”

    曾國藩皺了皺眉,他不喜歡趙烈文的刻薄口吻,也不喜歡背後拿花名稱呼大臣。

    他沉吟了一下,“左季高如此別出心裁,是否另有什麽所求呢?”

    “有的!”趙烈文說道,“應該是為了協餉的事情——他想趙竹生替他多解一些協餉,所以要同軒邸套交情。”

    微微一頓,“這個交情,套的立竿見影!趙竹生答應,江蘇每月可為楚軍解協餉六萬兩。”

    曾國藩輕輕的“哦”了一聲,“此事我有些印象——”

    頓了頓,“我還替左季高算過一筆賬:彼時,左軍實數一萬八千人左右,省著點兒用,每個月十萬兩銀子就能維持,單是江蘇一地,一個月就解六萬兩銀子的協餉,左季高的日子,算是很好過的了。”

    “是啊!所以,這份禮,送的值啊!”

    “不過,”曾國藩微感疑惑,“彼時,國外、國內,還未通電報,這時間上——”

    “自然不是軒邸收到‘補賀’的消息後,”趙烈文說道,“才授意趙竹生如此行事的,一定是赴美之前,就有所交代了——不過,這種錢的事情,無論如何,得等要錢的人先開了口,才能鬆手啊!”

    “也是,”曾國藩說道,“這筆錢,如果通過朝廷來要,未必一定要不到,可是,一定沒有六萬兩之钜——能夠有一半之數,就很不錯了!”

    “六萬兩協餉還在其次,”趙烈文說道,“關鍵是,這樣特別的一份禮、一封信,這個交情,不就從此套的牢牢的了?”

    頓了頓,“爵相,我說句實在話,左季高之所以能有今天——西征之時,得軒邸全力相助,不但替他辦理一切糧餉輜重,萬裏用兵,沒有一絲後顧之憂——哎,想一想咱們打長毛的時候,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那真是天壤有別!”

    “除此之外,還將展東祿等嫡係精銳借給他用——實在是不拿左季高當外人啊!”

    “如今,左季高克成大功,總理陝西、甘肅、新疆三省,他這個‘西北總督’,是不折不扣的無冕之‘西北王’,這一切,未必不是種因於是次‘補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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