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兄長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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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雪停了,空中陰沉沉的,看樣子,還有下雪的可能。

    謝岩掙紮了許久,還是決定起床,無論如何,有客人在,不可失禮於人。

    打理完個人之事,謝岩去“食堂”用早餐,半道上卻碰到石子,沒等他說話,石子先說道“校尉,劉都尉天不亮就走了,還要了一大包茶葉帶走,他還說,晚上過來吃餃子。”

    謝岩道“隨便他了,走,我們去吃早飯。”

    石子卻說“小的吃過了。”

    謝岩點了下頭,自己直接去“食堂”了。

    當謝岩在“食堂”吃早餐的時候,劉定遠拎著一包茶葉,直接走進位於“東宮”的“太子左衛率府”。

    劉定遠是庶子,雖因作戰勇敢頗得其父劉弘基喜愛,然而出身的低下,決定了他無法依靠家世獲得更多,在這一點上,他是遠遠比不上其兄劉仁實的。

    身為劉家嫡子,官至“太子左衛率郎將”,劉仁實平日並不忙,原因也很簡單,當今陛下剛剛即位,還沒有冊立太子,因而“東宮”此刻並沒有主人,負責宿衛的“太子衛率府”就成了朝廷裏為數不多的清閑之地。

    親兵們認識劉定遠,自然沒有攔阻,任由他走進劉仁實的房間。

    此時,劉仁實正在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響,緩緩問道“誰啊?”

    “兄長,是我,定遠啊。”

    劉仁實聞聲睜開眼,微微一笑的對劉定遠道“原來是十一郎啊,昨晚好像你沒回家吧?”

    “沒回家,昨兒小弟去了城外,趕不及回來了。”劉定遠說著,自己尋了個案幾,在後麵坐了下來,然後將茶葉往桌上一放,道“這是友人給的茶葉,非常獨特,特意帶給兄長嚐嚐。”說完,衝著門外大叫道“來人,送壺熱水過來。”

    很快,有名親兵拎一壺熱水走了進來,劉定遠起身找來兩個水杯,打開茶葉,在每杯中各放一些,然後將熱水倒入少許,稍候將水倒掉,再加入熱水後,這才親自端起一杯放於劉仁實麵前案幾上,同時說道“兄長不妨嚐嚐,很是不錯。”

    劉仁實看了一眼冒著熱氣的茶水,再對劉定遠笑道“這禮下於人定有所求,十一郎啊,你要有事,還是先說的好。”

    “兄長這是哪兒的話,小弟孝敬兄長本是天經地義,哪有什麽其它事情啊。”

    “真的沒有?”劉仁實笑著問。

    “真沒有!”劉定遠道。

    劉仁實笑而搖首,似乎不信,隻是他沒有多問,而是端起杯水,先看了看,而後聞了一聞,再輕輕淺嚐一口,最後放下杯子說道“的確不錯,聞之有香,飲之味甘,是個好東西。”

    “那是,我朋友不光茶弄得好,還……”

    “酒也釀的好!對嗎?”劉仁實依然笑著說。

    “啊——”劉定遠張大嘴巴,不曉得怎麽說下去了。

    “這不奇怪!”劉仁實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後放下杯子繼續道“昨日你出城訪友,一夜未歸,若不是去了遼東舊部那裏,還能去哪呢?這茶葉嘛,為兄早就嚐過了,並不稀罕,倒是他們那個‘燒酒’很不一般,你沒弄點回來?”

    劉仁實年過四旬,對劉定遠曆來照顧有加。

    在劉定遠眼裏,這位長兄,可謂亦兄亦父,他們之間的感情很是不錯,所以他才會今天一大早就來找劉仁實,本想著試試能不能讓長兄“幫幫忙”,可現在,他完全不知道怎麽說是好了,這位長兄,似乎什麽事情都知道。

    “那個、那個酒肯定不是問題了,兄長若需要,小弟隨時可以去拿。”劉定遠憋了半天,才說出這麽一句。

    劉仁實並不關心酒的事,而是問“他們請你來的?”

    “那可不是。”劉定遠立即否認道。

    劉仁實點點頭,再問“那你打聽什麽?他們軍功的事?”

    劉定遠聽得眼睛一亮,雖然他不是為這事來的,但是看樣子兄長知道啊,趕緊問道“兄長知道此事?”

    “略知一二。”劉仁實想了一會兒,才說“先帝詔令,無人可違,‘兵部’早已經將文書呈報‘門下省’,然‘政事堂’以先帝喪期之名,予以駁回。喪期過後,‘兵部’擬再度呈報,卻不料,校尉謝岩貿然上書,奏請援助‘波斯國’,被禇公斥為‘異想天開,一派胡言’,至此,‘兵部’亦不敢上呈。”

    劉定遠聽完兄長一番講述,終於明白為什麽謝岩他們現在給人晾在一邊了,原因出在那封奏疏上。

    “現在知道原由了,十一郎還有何想法?”劉仁實說。

    劉定遠反問“兄長知道那奏疏內容?”

    “所知甚少”劉仁實回答的很幹脆。

    “小弟卻是知道。”劉定遠也不管劉仁實想不想聽,緊跟著就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說了出來……

    劉仁實靜靜地聽完之後,問“十一郎,你倒底想說什麽?”

    “兄長,他們提出的法子,可行不?”劉定遠問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劉仁實沉默了很久以後,緩慢地說道“至少聽起來可行,即便出現最壞情況,於大唐並無損失。”

    劉定遠心裏那是樂壞了,兄長很少輕易做一個結論,一旦他說“可行”,那麽此事,還真得就是一件“行的通事”。

    眼見劉定遠麵露喜色,劉仁實不覺暗自詫異,可沒有開口去問,因為他很了解自己兄弟,心裏藏不住事兒,隻需要等待,很快就會明白的。

    果然,劉定遠開口道“既然兄長也認為可行,那何不……”他故意沒有說完整,而是看著其兄反應。

    “何不什麽?”劉仁實平靜無波地問。

    劉定遠沒有等到自己希望的“反應”,隻好把話繼續說完整“何不覲見陛下直言。”

    劉仁實笑了,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兄弟今天來,到底是為什麽事了,舉起杯喝一口茶,再輕輕放下,然後說“十一郎啊,你對此事如此關心,可謂極不尋常,你究竟想要說什麽?不妨一次說清楚好了。”

    “小弟我,我不想去‘洛陽’。”

    劉仁實是怎麽也沒有想到,劉定遠突然之間說出這麽一句話,尤其是話的內容和前麵說的事情,似乎一點關係都沒有。

    然而,劉仁實畢竟在官場多年,可以說什麽樣的事,什麽樣的人都遇過,雖然他第一時間裏沒有反應過來,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劉定遠的意思,那更是令他十分震驚的結果,當即脫口問道“你想去‘波斯’?”

    劉定遠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說“小弟知道父親安排的意義所在,為了劉家,本也沒什麽話可說。昨日,當得知援助‘波斯’一事後,小弟以為,遠去‘波斯’,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說說看,好在哪裏?”劉仁實絲毫沒有表情地問。

    “兄長請想,‘波斯’遠在萬裏之外,來回一趟差不多需要三年時間,如果‘軍官使節團’成行的話,起碼得十年後才能回到‘長安’,假設援助一事成功了,那可是堪比開疆拓土的大功勞,即使沒成,那也是敵人勢大,非戰之過,隻要能活著回來,起碼也算得上是‘出使萬裏’的功勞吧,兄長不妨想想,昔日之張騫,今日之玄奘,那是何等榮耀!我劉家若有此功勞墊底,又何愁他日啊。”劉定遠把昨晚半宿沒睡想好的話,終於完完整整地說了出來,說完以後,一直看著兄長劉仁實,完全就是一副在等結果的模樣。

    很長時間過去了,劉仁實一言不發地看著劉定遠,雖然在明麵上看不出他任何表情變化,實際其內心中,卻是波濤洶湧。

    劉仁實不得不承認,他眼中的“十一郎”,已經真的長大了,單就剛才那番話來說,既考慮到了家族,又考慮到了個人,可謂用心良苦。然而,真的應該那樣去做嗎?他不知道。

    “咳咳”劉仁實輕咳兩聲,再喝口茶,定一定神,說道“此事為兄無法作主,十一郎應該回去問問父親的意思才好。”

    “陛下還沒同意呢,此時問父親太早些了吧。”劉定遠道。

    劉仁實問“怎麽,你還想讓為兄去覲見陛下不成?”

    “那不是沒辦法嗎?”劉定遠跟著又道“兄長不也說了嗎,此事對大唐隻有好處,並無壞處,可明明是件好事,卻就是傳不到陛下耳中去,倘若白白錯過了,豈非太可惜了。”

    “哼!以為就你聰明,別人就不知道此事與大唐有利無害嗎?”劉仁實冷冷地說道“十六衛之中,知道此事的人絕不在少數,雖然未必有你知道的詳細,但大致相差不多,你覺得別人都是傻子不成?看不到中間的好處嗎?”

    “那——那為何……”劉定遠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說了。

    “你也不想想,禇公是什麽人啊?那是先帝托孤重臣,他發了話,誰肯出頭啊。”劉仁實一語道出症結所在。

    “那、那、那就這麽算了?”劉定遠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連說話的聲音也低了下來。

    劉仁實追問道“那你覺得還能如何?”

    劉定遠頓時啞口無言,以他兄長的官職和地位要是都沒辦法的話,他就更別想了。

    看著劉定遠一臉惆悵的樣子,劉仁實是又好氣又好笑,心說“誰要請你辦事,那可真就是倒黴了。”

    “十一郎,你說,為兄要是和你的朋友要個幾十壇酒,有沒有問題啊?”

    劉定遠被問得一愣,說“你是我兄長,要點酒而已,能有什麽問題?”話音剛落,他把頭一低,說了一句“能不能少要點,那可值不少錢呢?”

    “哈哈哈……”劉仁實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劉定遠是一臉迷糊,他都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麽讓兄長如此好笑。

    “十一郎啊,你幫朋友辦事,他們就沒給你好處嗎?”

    劉定遠腦子再不夠用,此刻也明白了兄長的意思,他“騰”地站起身來,一臉興奮地道“有有有,別說幾十壇,就是一百壇酒也成。”

    “你先坐下。”劉仁實擺擺手,示意劉定遠坐下來說話。

    “兄長同意啦?”劉定遠剛坐下就問。

    劉仁實沒有回答,卻是顧左右而言它道“他們釀製‘燒酒’,一個月可產多少啊?”

    “每天三百壇,隻會少不會多。”劉定遠不明白兄長問的意思,卻還是照實說了。

    “你可知是為何?”

    “知道啊,警官說了,多了會影響糧價,對百姓不利。”劉定遠還是如實回答。

    “警官?”劉仁實問。

    劉定遠道“就是謝岩那小子,他姓謝名岩,字警官,取‘為官自警’之意。”

    “他們是‘謝文靖公’之後,可是如此?”劉仁實繼續問。

    “正是,他們那一支在‘侯景之亂’的時候,避世於山野間,現在僅存他一人,另一個馮寶,是他同窗。”劉定遠把謝岩他們編造的謊言當成了實話說了出來。

    “當真是名門之後、不同凡響啊!十一郎,你和他們交情非淺,日後可要多多走動才是,那小子,可不一般。”

    劉定遠瞪大了眼睛瞅著兄長,都聽不懂說的意思。

    “不明白嗎?”劉仁實先問了一句,見劉定遠搖頭,隻好解釋道“從他們釀酒賣的第一天起,就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了,有的是覬覦釀酒之法,有的是在坐等他們犯錯。”

    “犯什麽錯?”劉定遠是越聽越糊塗,隻好問出來。

    “酒是糧食釀造出來的,如果他們貪圖小利,必定會大量釀造,勢必會引起糧價波動,屆時自然會有人把罪名按到他們頭上,到時候從店鋪到方法,怕是一樣也跑不了。可是那小子聰明啊,寧可不賣,也絕不多釀,而且據為兄所知,他們購糧時,還盡可能去購買陳糧,哪怕付出的是新糧的價格,也從不多說,如此一來,任誰也無話可說;還有他們搞的那個爐子,很好用,可以說非常好,但是賣的同樣很貴,然而,那隻是賣給有身份地位人的,他們還弄了一種簡易爐子,以非常低的價格賣給百姓,此事也有人暗中察訪過,他們所賣之資,幾乎全部是匠人的工錢,他們從中不僅一文錢不賺,甚至還要倒貼一點,你可知道,若是他們於其中哪怕隻掙一分利,一個‘與民爭利’的罪名就要扣下來,試想一下,誰又能夠保得住他們?正因為他們在這兩件事情上,做的極其幹淨,沒有給人以任何把柄,甚至於百姓有利,這才使得他們夥同‘驍衛’官兵,以‘夜訓’為名,行偷盜之事不了了之的。”

    “那事我知道啊,不是給了錢嗎?怎麽能算偷盜?”劉定遠猶自有些不服地插話問。

    “蠢貨,誰給你的權力擅入百姓家中?給錢了是不錯,可是你有問過百姓願意賣嗎?”劉仁實怒聲道“朝廷不追究,不代表事情就是對的,你要明白這個道理。”

    劉定遠情知自己是想錯了,隻好低頭認錯地道“小弟知道了,改天告訴他們,這事還是別幹了。”

    “知道就好”劉仁實重重地說了一句,隨後又說道“他們年青,有些少年人的玩鬧心態不足為奇,不過那個叫‘警官’的,確實有才,對於援助‘波斯’一事,分析的很是有理,提出的方略也算切實可行,尤其是‘遊擊戰’的提法,更令人大開眼界,想來他應是‘文靖公’嫡傳一脈,謝氏之中,無人可以比擬,十一郎日後可和他多學一學,無論戰陣之道,亦或製敵策略,想必都會讓你有所受益的。”

    “小弟明白了”劉定遠連忙應承下來,但緊跟著問起自己最關心的事“兄長,那覲見陛下的事情……?”

    劉仁實搖首言道“為兄不能,朝中也不可能有人為了此事願與禇公交惡。”

    “那——”劉定遠後麵的話在心裏對自己說“搞半天,不還是白說嗎。”

    劉仁實裝作沒聽見,伸手端起桌上茶杯,輕輕搖晃一下,或許是沒了水的緣故,他又輕輕放回桌上,跟著慢悠悠地說“可也不是全無辦法。”

    劉定遠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大喜過望,立刻起身,拿起水壺給劉仁實的杯中續滿熱水,最後以一臉渴望的神情看著其兄,問“兄長可是有辦法了?”

    “一百壇酒,可不許少啊。”劉仁實似乎很認真地說。

    “放心,包在小弟身上!”劉定遠拍著胸脯道。

    “再來十斤茶葉。”劉仁實有些“獅子大開口”的意思。

    “行,沒問題,兄長快說吧,到底是什麽辦法啊?”

    劉仁實不慌不忙地道“所謂‘解鈴還需係鈴人’,事情是由那個‘波斯’人引起的,也隻有他去做,禇公才無話可說。”

    “那應該怎麽做呢?”劉定遠這句聽懂了,但是具體的做法他還是得問。

    劉仁實道“不出意外的話,陛下當在下月正式冊封皇後,按禮製,各國使節均需獻禮、上表,以示恭賀,通常而言,三省是不會關注的,更不會出現截留之事。”

    “哎呀,不愧是兄長啊,總能想出好辦法!”劉定遠恭維地說道“有兄長就是好。”

    劉仁實道“為兄提醒你一句,無論成否,都不可以和別人說起。”

    劉定遠很認真的道“兄長放心,小弟定然不會和他人說起。”

    “好啦,時辰不早了。”劉仁實說著站起身,對劉定遠道“隨為兄一起回府吧。”

    “啊——”劉定遠似乎另有打算。

    “啊什麽?今日除夕,你哪兒也不許去!”劉仁實看也不看劉定遠,直接就往門口走。

    縱使萬分不情願,劉定遠也隻能耷拉著腦袋,苦著臉跟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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