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青玉案·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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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裏發生的事情,外人無從知曉。
“謫仙館”裏,馮寶被一群“二世祖”和“三世祖”弄得是暈頭轉向,更是不可能去想其它事了。
這都得怨劉定遠!
本來,看完“芊芊姑娘”的舞姿以後,馮寶已經打算離開了,可是劉定遠非要拉馮寶上樓和他那幫狐朋狗友會麵,人一多,氣氛自然熱烈,氣氛一好,喝酒也就沒個數了。
包間裏,劉定遠的朋友幾乎和他一樣,全都是世家子弟,有姓柴的、姓劉的、姓程的等等,總共七、八個人,名字馮寶是一個沒記住,反正在他印象裏,都是“無名之輩”。
偏偏他們當中,隻有劉定遠是純粹的武夫,其他人或多或少,還有點墨水,如此一來,更麻煩了,他們喝酒光看歌舞倒也罷了,時不時的還崩出幾句“詩文”來,以馮寶的水平,他都聽得出來,跟後世的打油詩,水平相當,幾乎都是“沒營養”的東西。
馮寶除了陪笑、陪酒,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看歌舞表演。別說其它,單就歌舞而言,馮寶還是挺喜歡的,唐人的舞蹈,融合了西域舞蹈特色,加上“龜茲”的樂律,別有一番“古風”之韻,甚是不錯。
“芊芊姑娘”還是來了,不來不成啊,再大牌的歌姬,也架不住這群世家子弟的威脅。
當那個不知道叫什麽的程司馬,趁著酒勁上來,把老鴇叫過來說“你要是不把‘芊芊’叫過來陪兄弟們喝兩杯,明兒就封了你這個破館。”
憑心而論,“芊芊”在馮寶眼中,稱得上是美女,就是年紀小了些,按他估計,約摸十四、十五歲樣子。馮寶始終不明白一件事——大唐男人怎麽都喜歡年紀很小的姑娘?說句難聽點的,發育還沒完全,能幹什麽呢?
“或許是所謂的世風如此吧。”馮寶隻能對自己如此說。
馮寶沒有主動找美女喝酒,美女卻端著一杯葡萄釀,主動找過來。
“芊芊小娘子,此乃江左名士,馮寶校尉。”劉定遠吹捧一般的介紹,弄的馮寶都有點不好意思。
“江左名士?某家可不曾聽說過有姓馮的。”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臉色一變,在眾人麵前說出來此話,幾乎與“挑釁”無異。
劉定遠勃然大怒,指著說話之人道:“柴六郎,汝此話是何意思?”
那個柴六郎,其實並非故意找事,隻因方才‘芊芊姑娘“敬酒時,對他不假辭色,令其感覺麵上無光,這才忍不住說了一句,但是說完他就後悔了,卻悔之晚矣!
然而,劉定遠的一問,明顯讓柴六郎有些無法下台,倘若當眾說自己“口誤”,豈非“示弱”?那絕不可能的,他隻有硬著頭皮說:“自‘晉’時起,江左何來馮姓名士?”
馮寶自認文化水平不高,所以他反而不在乎柴六郎的話,但是劉定遠可不幹了,當即道:“馮校尉師從‘謝文靖公’之後,文韜武略,無一不精,豈是你柴六郎可以胡說的。”
“劉都尉,‘謝文靖公’之後,世人皆知乃是‘陳郡謝氏’,某家不曾聽說有過馮氏子弟。”
聽完柴六郎的話,劉定遠不怒反笑道:“汝為孤陋寡聞之輩,豈不知‘侯景之亂’時,江左各家,散落於世又有多少驚才絕豔之人。”
“二位就別爭啦!”那位程司馬道:“是不是名士,一試不就知道啦。”
“怎麽試?”劉定遠倒是非常積極地問。
“以‘上元節’為題,做文章,寫詩都可以啊!”程司馬乘著酒興道。
馮寶聽得麵色一青,心說:“媽的,好好的,怎麽扯我身上來,簡直不知所謂。”
“寫就寫,有什麽了不起!”劉定遠大概是事不關己,答應的爽快無比。
馮寶氣的瞪著劉定遠,心裏大罵:“混蛋!”他不好當著眾人麵發作,可是心裏早已經問候了劉定遠家人無數遍了。
當眾人目光都投向馮寶的時候,他正端起一杯酒,若無其事、旁若無人地喝著,仿佛與他無關一般。
“怎麽樣?給他們來一個?”劉定遠走過來問馮寶。
馮寶將酒杯往桌上一放,道:“拜托你下次幹什麽事別把我給拉上好不好?”
劉定遠看出來馮寶不高興了,可他也是為了麵子啊,要不是他自己水平太差,他早就自己來了。
“怎麽樣?不行了吧?”柴六郎似乎看出來馮寶不願意的樣子,故意擠兌劉定遠道:“要不今晚的賬算你的?此事做罷如何?”
“怎麽,聽你這話,要是我寫出好的來,今晚的賬就由你付了?”馮寶突然抬首對柴六郎道。
程司馬他們一聽,紛紛眼睛一亮,心說:“他們打賭,今晚賬有人付了。”這些人都不是好東西,馬上站起來,跟著起哄道:“好主意,誰輸誰付賬!”
柴六郎此刻也是下不來台了,若真要他付賬的話,今晚兩百貫是少不了的,那可不是小錢啊。
馮寶也不著急,他覺得,那個姓柴的家夥,沒可能願意付那麽多錢。
然而,凡事總有意外,當柴六郎不說話,馮寶無心追問,眾人都以為會不了了之的時候,有個跟柴六郎很熟的家夥對他輕輕地說道:“我看那小子不行,如果真有能耐,早應該接下來了。”
柴六郎一想:“對呀,真要有本事,哪會如此磨蹭?”他感覺自己應該是勝券在握,當下心一橫,牙一咬,大聲說:“行,按你說的辦,誰輸誰付賬!”
那群不嫌事大的旁觀者,聽說有人會付賬,自然是欣喜若狂,一個個什麽好聽的話都對柴六郎說了出來,真是聽者肉麻,聞者嫌臭!
看到眼前這一幕,馮寶打心眼兒裏開始瞧不起這幫人,掃了一眼劉定遠,暗自搖了搖頭。
“怎樣?要不哥哥我來付賬吧。”劉定遠終於意識到,自己亂逞能帶來了麻煩,好在他為人還是很仗義,這句話說出來以後,馮寶還是很滿意的。
“哼!不就是寫什麽節日詞章一類的嗎?憑這也想難倒我不成?”馮寶嘴上說,心裏卻想:“我得仔細想想,記憶中有沒有合適的?真要想不出來,也就是錢的事,不算大事!”
“好,我就說嘛,我兄弟堂堂江左名士,怎麽可能會寫不出來這麽個玩意兒?”劉定遠那是興奮之極啊,大叫道:“來人,拿筆墨來。”
很快,有人送來筆墨紙硯,劉定遠親自將案幾收拾幹淨,鋪好紙,剛準備親自磨墨,馮寶忽然道:“好好的筆墨,讓你這粗手一弄,還能不能用啦?”
“那——”劉定遠腦子轉的也挺快,馬上說道:“對啊,應該請‘芊芊小娘子’來磨墨才是。”
“想來紅袖添香,莫不過如此吧。”馮寶為了體現自己學問高深,盡可能地使用自己記憶裏的“好”文詞,反正他打算以後再也不參加這種活動了。
芊芊倒是瞪著一雙秀目看向馮寶,或許在這一瞬間,馮寶在她眼裏,才有點“江左風流名士”的影子。
其實,馮寶壓根兒就不會寫毛筆字,讓芊芊磨墨,更是打算讓她來寫,當然前提是自己能夠想出來。
“上元節,不就是後來的元宵節嗎?”馮寶拚命地回憶自己腦子裏殘留的一點點曆史名句名文,此時此刻,他來不及恨劉定遠,隻恨自己當年讀書時怎麽不多背一點?
轉眼間,芊芊磨好墨,對馮寶道:“妾已準備妥當,請校尉執筆。”
眾目睽睽之下,馮寶並未走到芊芊那裏,而是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上,拿起葡萄釀看了一眼,又放下,跟著衝芊芊一笑道:“某家飲酒詩百篇,不喝酒哪成,還請姑娘替某家上一壺‘燒酒’來,那才是男人喝的酒!”
柴六郎不傻,已經感覺出來,馮寶在拖延時間,所以趕緊催促道:“快快快,還不去拿‘燒酒’過來?”他這會兒隻顧讓馮寶沒有借口拖時間,已經顧不上“燒酒”十貫錢的價格了。
馮寶坐那,腦子裏把自己能想起來的詩、詞等想上一遍,別說,他還真想起一首詞來,可那是誰寫的?寫的啥節日?他都不知道,能記得是因為裏麵有句話太出名,以至於讓他老子逼著背的,還說:“幹古董這行,不懂點詩詞,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啊。”現在想起,好像還真是這樣!
“兄弟,酒來了。”劉定遠哪裏知道馮寶心裏那些事啊,他見馮寶盯著芊芊一動不動,以為動了心思,趕緊出言提醒,心說:“有心思,也得事後啊。”
馮寶接過酒,拍開泥封,先深深吸了口氣,跟著裝模作樣的讚了句:“好酒!”接著道:“某家吟誦,還請芊芊小娘子幫忙執筆。”
馮寶拎起酒壇,起身仰首喝了一大口,高聲道:“某家日前,於街市中偶遇芊芊小娘子,雖是驚鴻一瞥,卻著實令人難忘,是以今日特來捧場,既然諸位想要某家獻醜,那某家以一曲詞相贈,望小娘子它日尋得高人譜曲,定可以此名揚天下!”
也不管別人怎麽想,馮寶再飲一大口酒,道:“都聽好了啊!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好——”劉定遠大聲喝彩,引來一群鄙視的目光,弄得他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馮寶才沒空管這些,繼續道:“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馮寶似乎沉浸於其中,閉目昂首,左手負於後腰,右手拎著酒壇置於前胸,一副高人名士傲骨之態盡顯無疑!他沒說話,別人以為他在思考,可是又有誰知道,他此時心裏想的卻是:“裝逼,耍酷,誰不會啊!”
片刻後,馮寶裝若來了靈感,一氣嗬成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最後,還不忘加了一句:“名曰‘元夕’。”
包間裏安靜極了。
哪怕如劉定遠那般武人,當聽到:“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一句時,也知道,這是足以名傳千古的佳句!
而且,此長短句內容確為描述節日,特別馮寶最後那一句“名曰‘元夕’,更指明了就是‘上元節’。”可以說,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柴六郎麵如死灰一般,剛想光棍一點,出言“認輸!”卻不料,他那朋友忽然道:“上元節,乃是我朝盛景,多少名人雅士自節前即預備佳句,馮校尉想來也是如此吧?”
這話一出,柴六郎頓時來了精神,心說:“是啊,他要是之前就找人寫好了,那我豈不是輸得冤枉。”於是立刻跟上說道:“不錯,除非馮校尉另做一首,否則某家絕不認輸。”
“好你個姓柴的,你要是出不起錢,老子來替你付。”劉定遠氣昏了頭,粗話都“崩了”出來。
柴六郎權當沒聽見,他心裏也知道,自己的話多少有些輸不起,耍賴的意思,可事關兩百貫錢和麵子,能裝糊塗就裝吧。
馮寶此時已經半壇子酒下去了,酒勁也上來了,而且他生平最討厭輸不起的人,因此,他借著酒意上前一步,推開劉定遠,對著柴六郎一字一句地道:“姓柴的,今天讓你輸個心服口服!”
說完,後退一步,對眾人說:“眾所周知,自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以來,各世家望族皆居於今日之‘江寧’,某家年少之時離開‘江寧’,至今已十年有餘,今日佳節,某家想起曾經居住之地烏衣巷,想起那路邊的野花,想起那餘暉之下的街巷……”
馮寶說著說著,似乎看到了後世——那千年之後的故鄉!
“回不去啦!”馮寶心裏想著,口中長歎一聲,忽然舉起酒壇,仰首灌了一口,大聲吟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不等別人從詩句中反應過來,馮寶一口氣將壇中酒一飲而飲,豪氣幹雲地將酒壇往地上一扔,“哈哈”兩聲狂笑道:“吾乃軍人,理當為國征戰,無暇陪爾等風花雪月,臨走之前,吾再送汝一首,汝聽好了——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我們走!”馮寶看也不看眾人,昂首挺胸,闊步而行,可謂豪邁的一塌糊塗。
劉定遠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攏,邁起大步,緊追於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