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奏疏,又是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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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名軍卒押運九輛馬車,浩浩蕩蕩地從營地大門口離開,守望的人不敢阻攔、不敢上到近前,有少部分人,遠遠跟在車隊後麵,直接回了“長安”。
兩輛直去“通善坊”,三輛去了“大寶商號”,另外四輛直接穿城而過,一直向東。
跟著的人,一直跟出城十裏,都不見有停下跡象,最後隻能放棄了。
繼續東行二十裏,行至一無人處,馮寶脫去身上甲胄,換了一身衣服後,對隨行的十餘名軍卒大聲稱“謝謝弟兄們啦!”然後又讓石子他們,給每個軍卒一壇酒、一包肉幹,當是禮物……最後在一片相互“告辭”聲中,禁兵軍卒返回“長安”,留下四輛馬車和馮寶他們五個人。
“走,我們去‘洛陽’!”
隨著馮寶一聲令下,四輛馬車依次前行。
馮寶走時,除了帶上一千貫錢外,更多是將庫房裏的“燒酒”給帶走了,按照他的說法是“去‘洛陽’試試市場。”
也就是因為有這些酒,他們一路上走的很慢,唯恐顛簸過烈,令酒壇破損,造成損失。
繼續東行十裏,天色已然漸黑,好在,王三狗記得,不遠處應該有個驛站。
驛站是官方機構,也隻接待官員,好在馮寶一直都有將官憑當身份證一樣隨身攜帶的習慣,此時剛好用得上。
驛長姓方,年約三旬,他驗看一下官憑後,還給馮寶,吩咐一名驛丁帶他們去房間。
從驛丁口中得知,今日驛站裏,除了他們一行外,僅有另外一名官員攜帶家眷入住,而且因為趕上“上元節”的緣故,驛站才能有如此多空房間,平日裏,一般官員都不夠住的,更不用說還有房間提供給隨從了。
馮寶給了驛丁一些賞錢以示謝意,另外還請他弄點熱水和飯食過來。有錢自然好辦事,驛丁答應的極是爽快,很快就把飯食端了上來。
馮寶看了一下,覺得自己多半是吃不下去,幹脆不吃了,出門去叫石子,讓他去把自己一口沒動的飯菜端給在外麵看守馬車的王三狗去。
石子走後,馮寶又去了老張頭房間,找他問了一下明日的行程安排後再回往自己房間,途中遇上一人,身著深青色官袍,品級不高,年紀大約三十上下,兩人雖是擦肩而過,可馮寶總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然而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更有意思地是,對方似乎也有這種感覺,甚至還停下腳步,或許是他也沒想起來,僅停留片刻,又繼續離開。
當晚,謝岩在營地,馮寶在驛站,都無所事事。
可是在宮裏,大唐皇帝李治卻是陷入了沉思……
就在剛剛,他翻閱了“波斯王子”卑路斯呈上的奏疏,裏麵洋洋灑灑近千言,詳細闡述了“波斯薩珊國”自西漢打通“絲綢之路”以後,一直與中原王朝保持睦鄰友好的關係,通過“絲綢之路”,每年給中原王朝帶來巨大利益,以及現在遭受“大食”攻擊,幾近滅國的情況,強烈希望大唐能夠給予一定援助。
整個奏疏裏,最令李治動心的是兩點,其一,先皇帝李世民曾經有意援助,隻是因當時大唐建國不久,國力不足,難以實施;其二,“波斯”提出的要求並不高,僅僅是希望大唐可以派出一支規模百人的“軍官援助團”。
對於李治來說,若能做成父親生前想做而沒有做到的事情,那是極為“重要”的!他曾想過,努力超越自己的父親,成為“漢武”那樣一位千古帝王,這份誘惑力,那可著實是不小。更何況,“波斯人”的要求不高,可以說很低,盡管李治還弄不明白“軍官援助團”是個什麽性質的軍隊,然區區百人而矣,哪怕全部戰死,對於整個大唐來說,都幾乎算不上損失。
李治眼下思考最多的地方是,一百人的“軍官援助團”能幹什麽?能有什麽用?若是派去了,什麽用沒有,那將會有損大唐在各藩屬國中的聲譽,可要是派大軍?那明顯太不現實了,上萬裏之遙,光是路上走一趟來回,都得三年時光,更別提糧草供應等難題了。
左思右想之下,李治覺得,還是明日找些老臣,問上一問比較好。
次日早朝,是“上元節”後第一個朝會,三省宰相、六部大臣,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員外郎、監察禦史、太常博士,加上部分皇親國戚全部到場。
由於是節後第一次朝會,積壓多日的奏章等,均由相關各部上奏,李治除極少部分當場表態外,絕大多數都是“再議”,這也符合他登基以來的一貫作法,很是平常。
當李治離開“太極殿”,“散朝”聲響起時,所有人都以為這和往日一樣,朝會隻是過場之時,突然有宦官道“陛下有旨,宣長孫太尉、‘英國公’李績、‘河南縣公’褚遂良、‘燕國公’於誌寧、‘北平縣公’張行成、‘蓚縣公’高馮,前往‘兩儀殿’議事。”
幾位被點到名字的大臣們,相互間看了一眼,似乎誰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情,但是不管怎麽說,去還是必須的事情。
幾位大臣進入“兩儀殿”後不久,李治換了一身龍袍走了進來,直接在龍椅上坐下後,大臣們同時行禮道“參見陛下。”
李治很隨和地道“從卿家免禮,來人,賜座。”
等他們都坐下後,李治開口道“請幾位卿家來此,實為一件要事。”說著,他對身邊侍候的王伏勝示意了一下,王伏勝立刻將卑路斯的奏疏取出,恭敬地首先遞給長孫無忌。
在長孫無忌翻閱之時,李治說“這是‘波斯薩珊國’王子呈上的奏疏。其國是我大唐友邦,現正遭受敵國入侵,其父曾數次派使節來我大唐求助,此事,想來眾卿家都有所耳聞吧?”
一瞬間,幾位大臣都在不經意之間掃了一眼褚遂良,畢竟到了他們的地位,如果還不知道一些事情,那就太可笑了。
殿中一時寂靜無聲,除了奏疏在大臣們手中傳閱的聲音,再無其它。
李治倒是很奇怪,眼見平時口若懸河的重臣們,今日一句話都不說,不禁心想“難道還有什麽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嗎?”
差不多等每個人都看過後,李治再次問道“眾卿家以為此事當如何?”
等上片刻,還是無人開口,李治無奈,隻得點名問道“阿舅以為如何?”
長孫無忌是李治的親舅,又是托孤重臣,身為百官之首,如今李治點名相問,他無法推托,隻得道“陛下,臣以為,‘波斯’太過遙遠,無論成否,與我大唐並無益處,先帝時,以建國日短為由拒之,實因也是如此。”
李治聽明白了,長孫無忌的意思是,“波斯”太遠,不論援助一事成敗,都對大唐沒有實際好處,先帝也是因為看到這一點,才拒絕的。
這個道理,李治當然清楚,但是他總覺得,卑路斯在奏疏裏提及的“絲綢之路”給大唐帶來的利益不是空穴來風,所以,他還想再問問。
“禇公,你以為如何?”李治問。
褚遂良直言道“啟奏陛下,老臣不讚成。”
“因何?”李治又問。
褚遂良道“以區區百人,妄想撼動一國,簡直是癡人說夢,無稽之談,既無用,何必去?”
李治點了點頭,其實他心裏也是想不通的,僅一百人,如何算得上“援助”呢?
此事,關乎軍事,李治想了一下,再次問“不知英公有何看法?”
自“衛國公”李靖去後,“英國公”李績成為大唐軍方第一人,事關軍事方麵問題,他想不回答也難作到,隻是,他實在不想摻合朝廷裏的事,隻想當個“泥菩薩”一般的高官,因此,李績短暫沉吟後,說“老臣以為,單憑軍力,我大唐威懾天下,然而‘波斯’萬裏相隔,完全依靠武力,怕是力有不逮。”
李績的意思顯而易見,那就是——因為太遠,想靠武力解決,根本不可能。言下之意是,既然武力無法解決,那就和軍方沒什麽關係了。
三大重臣,一個沒態度,一個反對,一個不支持,按常理來說,李治多半會擱置此事。
然此事不同,李治事先對他們的態度,是有心理準備的,畢竟“波斯”太遠,最關鍵還在於,誰也無法相信僅憑一百個人,能有何作為。李治真正想問的事情是,此事若成行,對大唐有何好處,又有何壞處,隻有計算好得失,分清楚利弊,才好決定。
接下來,李治沒有問了,而是將目光投向其餘三人,意思很明顯,同樣是征求他們的看法。
於誌寧、張行成、高馮三人不同於別人,他們原先都是“東宮”屬官,可謂“從龍之臣”,是以他們對李治也更為了解。
如今在三大重臣都有態度的情況下,李治還相詢問,那說明,他一定是有其它想法的。隻是,他們誰都不想得罪褚遂良,尤其還是為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什麽“波斯”。
於誌寧首先道“臣以為,‘波斯’最多為我朝友邦,適當幫助並無不可,陛下可賜予‘波斯’王子官職,令其以我大唐官員的身份回國抗擊敵寇,想來以我大唐之威,定可助其一臂之力。”
“臣附議。”張行成最簡單,直接以讚同於誌寧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態度。
李治聽懂了,他們兩個人的意思其實就是給點惠而不費的口頭幫助。
最後一個開口的高馮,說:“諸公所言俱是老成謀國之道,臣別無他議。”
就在李治略感失望的時候,高馮突然又說:“老臣非常好奇的是,波斯王子怎會認為區區百人足矣?”
這個問題,是李治最想知道答案的,於是他順著高馮的話問:“不知哪位卿家可以為朕來解惑?”
無人開口。
李治或許也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有點為難這些老臣,隻得歎道:“眾卿家先退吧,此事日後再議。”
“臣告退。”眾大臣一起行禮告退。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治心裏還是很無奈的,在殿中坐了一會兒後,感覺煩悶,便起身向外走去,他打算走一走,散散心。
“兩儀殿”外,除了負責宿衛的禁兵,別無他人,李治負手站立於大殿門口,極目遠望,無人可知他在想些什麽!
一陣風過,帶來些許寒意。
“陛下,外麵風大,還是進殿裏歇息好。”王伏勝唯恐李治被寒風侵襲,趕緊建言道。
李治微微點下頭,剛準備轉身之際,殿前空地來了一隊執戈巡邏的禁兵,這在宮裏是尋常時,本不足以為奇,然而李治忽然發現,這一隊禁兵有些特別,幾乎每個脖子上都好像圍著一圈“布”。
李治大為好奇,當下說:“王伏勝,去把那隊禁兵的隊正叫過來。”說完,先反身進入殿中。
這種小事,自然輪不到王伏勝親自去,他跟隨李治進殿服侍,另有一名小宦官前去辦事。
很快,小宦官領著一名披甲軍官走進殿內。
軍官一見李治,立刻行大禮道:“某將‘左驍衛’隊正程務忠拜見陛下。”
“起來吧”等程務忠站起來,李治問:“汝脖子上為何物?”
“回陛下話,此物名‘圍脖’。”
李治道:“哦,呈上來給朕瞧瞧。”
程務忠問言馬上將圍脖取下來,交給走過來的王伏勝,再由他轉呈李治。
接過來看了一眼,李治就明白了,隨口問道:“保暖效果如何?”
程務忠答道:“可減低寒風侵襲,作用明顯。”
李治點點頭,又將圍脖遞給王伏勝,示意他還回去。
“汝名程務忠,那程務挺是你什麽人啊?”李治隨意地問一下。
“那是家兄。”
“哦,原來是‘東平郡公’之子,將門之後啊。”
李治隨即又問:“既然是將門之後,那朕來考考汝。”
“請陛下出題。”
李治稍加思索,問:“給汝一百精兵,汝能幹些何事?”
程務忠道:“可幹之事很多,需由陛下指明。”
李治道:“攻城略地如何?”
程務忠如實道:“兵力太少,不足以完成。”
李治又道:“衝鋒陷陣又如何?”
程務忠答:“可以,隻是如此精兵,用於此,浪費了。”
“哦,那汝說說看,怎樣使用合適?”李治有些好奇心起。
“若是在正麵戰場,一百精銳起不了太大作用,最合適的用途就是找尋敵人主帥、或者糧草輜重所在,實施‘斬首’,突襲,伏擊等;如果是敵後戰場,那能幹的就更多了,除去上述所說以外,還可以探查敵人動態,傳播虛假消息,動搖敵人軍心等。”程務忠很是認真地說。
李治見他說得頭頭是道,不覺很是滿意,信口再問道:“如果是一百人去其他國家呢?該當如何?”
這一問,令程務忠徹底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陛下說的可是‘軍官援助團’?”
李治聞言臉色一變,問:“汝是如何得知此事?”
程務忠不明白皇帝意思,直言不諱地道:“此事最先由‘左武衛’戍邊校尉謝岩提出,並交由‘左右驍衛’一眾軍士討論,而且據某將所知,謝校尉曾有上書陛下詳述,此事知者甚眾,不足為奇。”
“什麽?”李治“騰”地從龍椅上站起來,看著程務忠,問:“汝是說,有人曾經就‘軍官援助團’一事上過奏疏?”
程務忠感覺到氣氛不對,連忙跪下道:“某將不敢欺瞞陛下,此事千真萬確,驍衛之中,所知者不下二十人,陛下一問便知。”
“奏疏,又是奏疏!”李治十分惱火,在龍椅前來回踱了幾步,還是冷靜下來,坐回龍椅,而後道:“程務忠,你起來回話。”
“謝陛下!”
李治道:“汝將此事詳細與朕說來。”
程務忠不敢怠慢,立即將自己知道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