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揚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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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公子與虞曜交換個眼色,虞曜放下辟塵丹,親自捧著送到句誕麵前,隨後又衝外麵拍拍手,立刻有人送上來一個長長的畫軸,虞曜捧著畫軸送到句誕麵簽。
這次句誕沒有動,甚至沒有打開,神情凝重的看著虞曜。虞曜笑了笑說:“聽說大人喜歡徐滉徐先生的畫,小弟前幾年僥幸得到一幅喜宴圖,大人看看,可好。”
句誕聞言不由再度動容,這徐滉是前朝大周的著名畫師,他的畫在當時便千金難求,到現在就愈加難求,就算宮裏也沒能收藏幾幅,他喜歡徐滉的畫,幾十年下來,也不過找到一幅扇麵。
句誕連忙打開,邊看邊不住稱讚,畫上的人物惟妙惟肖,每一個都生動自然,仿佛活了似的。
“都是好東西,”句誕歎息著,戀戀不舍的將畫收起來:“虞兄,我還是不明白。”
“大人,奉命到揚州清理革新鹽政,現鹽政革新已經完成,可顧大人卻有橫生枝節,大人,如此下來,揚州將民不聊生。”虞曜正色說道。
句誕聞言心裏大致明白他們要做什麽了,不由冷笑數聲,麵上卻作出擔憂為難之色:“唉,你們可能也知道,這欽差,明麵上是我為首,可顧大人是潘鏈潘大人的親信,我是管不了他的。”
“大人此言誤也,”虞曜笑道:“大人乃欽差正使,顧瑋不過是副使,可顧瑋卻擅自越過大人彈劾刺史,大人想想,皇上會怎麽想,朝廷諸公會怎麽想?”
“虞叔說的是,”陸公子插話道:“顧瑋彈劾盛大人,可大人卻默不作聲,朝廷該如何想?同時,朝中潘大人會怎麽想,大人,您不能再沉默了。”
句誕明白了,這兩位是想讓他出麵,反擊顧瑋,他畢竟是欽差正使,顧瑋是他的副手,如果他出麵反對,盛懷便可以輕易擺脫困境,
句誕不由在心裏冷笑,盛懷啊盛懷,那有這麽容易的,不過,他還是愁眉苦臉的歎口氣:“虞兄,陸公子,你們不知道我的難處,朝廷向我們要銀子,這鹽稅是沒法指望了,隻能清理鐵稅,絲綢棉布糧食,用這些稅收來填補鹽稅的窟窿,可盛懷卻從中阻礙,顧大人彈劾他也是不得已。”
虞曜和陸公子交換個眼色,這與他們的猜測相差無幾,自從句誕顧瑋到揚州,揚州便在傳言,朝廷用度不足,句誕和顧瑋就是來弄銀子的,鹽稅過後便是鐵、絲綢棉布糧食等等,現在這個傳言得到證實。
這個傳言讓揚州人很憤怒,揚州每年向朝廷交的賦稅已經不少了,朝廷還要在揚州搜刮,冀州荊州蜀州的富庶不下揚州,朝廷對揚州為何如此刻薄!
句誕說了幾句實話,虞曜輕輕歎口氣:“大人,朝廷這還是與民爭利,有違聖人之道。”
“那顧瑋算個什麽東西,”陸公子神情輕蔑:“大人,您不能這樣放縱他,鹽政革新,都是他在操作,若彈劾盛大人也成功,將來朝廷會如何看待大人!大人當深思!”
句誕沉凝了會,抬頭看著虞曜和陸公子:“虞兄,陸公子,今日兩位是為盛懷作說客的吧。”
虞曜很堅決的搖頭:“盛懷盛大人在揚州七八年,為朝廷牧守一方,勤勤懇懇,清正廉潔,深得揚州上下的信任,顧大人聽信傳言,妄加彈劾,大人於情於理都該仗義直言。”
句誕在心裏鄙夷,這盛懷還說得上清正廉潔,這可是睜眼說瞎話,顧瑋收集的證據很翔實,這盛懷在揚州七八年,撈的銀子粗算便有十來萬,若細查下去,再翻上十倍都可能。
“盛大人在朝中好友甚多,據本官所知,顧大人的彈劾,朝廷已經留中不發了,這事啊,虞兄,陸公子,已經過去了,盛大人可以高枕無憂了。”句誕笑嗬嗬的說道,他心裏略微有點詫異,以陸虞兩家的勢力,顧瑋的彈劾被留中不發,盛懷有驚無險,顧瑋博得了名聲,雙方各有所得。
“大人繆也,”虞曜搖頭:“朝廷固然將顧瑋的奏疏留中了,可這留中,大人知道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翻出來了,不過,這留中當是顧瑋的一大挫敗,大人若在此時上疏,盛大人必定非常感激,而顧瑋則勢必被追究誣陷之責。”
“對,大人,此時上疏,顧瑋那小醜,朝廷勢必問罪。”陸公子插話道:“大人,現在就缺一把火,大人若在此時站出來,彈劾顧瑋,勢必獲得大家的支持。”
句誕這下明白了,原來這幫人的目的在這,看來朝廷的動向,他們清楚得很,皇上要動盛懷,被潘鏈擋下來了,這個舉動在他們看來,這是潘鏈對顧瑋失去了信任,這個時候若他句誕站出來彈劾顧瑋,顧瑋就很可能被解職,甚至發配都可能。
句誕覺著自己被架上火爐了,他非常清楚,來的雖然隻有兩個人,可代表了虞家陸家,甚至是整個揚州的門閥士族,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幹掉顧瑋,最少要將顧瑋趕出揚州。
可能不能將顧瑋趕出揚州呢?句誕迅速思索著,要趕走顧瑋,朝廷的態度至關重要,朝廷會同意嗎?
可要不答應,揚州的這些門閥士族會作什麽?會與他撕破臉?
一瞬間,句誕想了很多,無數念頭,無數可能紛至遝來,讓他難以取舍。
虞曜和陸公子都看著句誕,倆人沒有打攪他,倆人都很篤定的坐在那。
良久,句誕才緩緩開口道:“彈劾顧瑋不可取。”
陸公子笑容一斂便要開口,虞曜則笑了笑:“為何?”
“皇上不會同意。”句誕凝重的說道。
“皇上不會同意?大人為何如此說?”虞曜繼續問道。
“虞兄可能知道,皇上是準備拿下盛懷的,可被潘大人擋下來了,虞兄是不是據此認為,顧瑋失去了潘大人的信任?”
虞曜點點頭,陸公子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句誕說道:“顧瑋曾經是潘大人的長史,潘太師現在能掌控尚書台,顧瑋居功至偉,潘太師對顧瑋是非常信任的,之所以這次保下盛懷,原因恐怕,虞兄和陸公子,恐怕也知道原因;這是第一;第二,皇上的意思,你們想過沒有,潘太師把盛懷保下來,這說明皇上是讚同顧瑋主張的,現在就彈劾顧瑋,恐怕不但不能彈劾得了,相反,皇上會認為是對他的挑戰,盛大人恐怕反而危險了。”
此言一出,虞曜和陸公子都陷入沉思,不能不說,句誕說得沒錯,他們都忽略了皇上的態度,過於關注潘鏈的態度,盛懷送了潘鏈十萬兩銀子,其中一部分還是兩家出的,沒有這十萬兩銀子,潘鏈恐怕也不會保下盛懷。
“如此,就隻能讓顧瑋肆虐揚州百姓嗎?”虞曜歎口氣,陸公子眼中閃過一道凶光,顯然在打什麽主意。
句誕看在眼裏,不由歎口氣,這揚州的門閥士族看來少了傑出之人,連最基本的都沒搞清楚。
“雖然無法彈劾顧瑋,可讓顧瑋離開揚州,也是很容易的。”句誕淡淡的說道,虞曜和陸公子眼前一亮,虞曜拱手請教:“還請大人賜教。”“冀州洪水,皇上有意讓陳宣出任冀州刺史,陳宣要出任冀州,京兆尹就空出來了,虞兄,陸公子,你們可以用虞家和陸家的力量,推顧瑋任職京兆尹,京兆尹是四品大員,顧瑋現在是從四品,舉薦他出任京兆尹,是褒獎。”
“還讓他升官!”陸公子怪叫一聲,虞曜卻陷入沉思,句誕心裏鄙夷,這陸家怎麽讓這家夥主掌揚州,難怪前段時間被顧瑋拿得死死的。
“陸公子,這是明升暗降,”句誕說道:“京兆尹,那可是全天下最難坐的位置,陳宣在這位置上得罪多少人,現在陳宣四麵皆敵,就是在這位置得罪的人太多,顧瑋要擔任京兆尹,要不了三年,要麽變得和盛懷一樣,要麽得罪無數貴人。”
“佩服!佩服!”虞曜想明白,衝句誕拱手道:“大人倒底是高瞻遠矚,如果能就此讓顧瑋離開揚州,那是最好不過。”
句誕矜持的笑了笑,讓顧瑋離開,可朝廷製定的策略卻不會變,顧瑋一走,這些事便落在他身上。
不過,他一點不擔心,在心裏,他已經有了主張,可這與朝廷的希望和揚州門閥士族的希望,有距離,所以,需要時間去磨合。
舞姬被重新招進來,琴聲再度響起,妖嬈的身影在房間裏搖曳。
黑暗的揚州,寒冷的揚州,在城西的一個幽深的巷子裏,也同樣傳來悠悠的琴聲。
燈光下,一個妙曼的身影隨著琴聲婆娑起舞。
琴聲時緩時速,妙曼的身影隨著琴聲時快時慢,快活如小鳥,在竹林中躍動,長袖顫動,帶出整整殘影,恍若暗夜的精靈。
“噔。”
一聲長鳴,琴聲嘎然而止。
妙曼的身影拉出一串長長的殘影,雙手快速舞動,長袖在空中瘋狂擺動,宛若怒放的牡丹。
“你的舞越發精妙了。”顧瑋輕輕讚道。
甄娘起身,一曲之後,額頭上卻沒有一絲汗跡,長長的頭發略微有些散亂,她含笑過來,在顧瑋身邊跪坐下來,輕輕靠在他肩上。
“多情舞態遲,意傾歌弄緩,舉腕嫌裳重,回腰覺態妍,羅衣姿風引,輕帶任情搖。”甄娘喃喃低語。
顧瑋輕輕攬住她的香肩,低聲吟道:“逐唱會纖手,聽曲動蛾眉。凝情眄墮珥,微睇托含辭。日暮留嘉客,相看愛此時。”
甄娘輕輕歎口氣,素手輕抬,修長的手指撫摸他細膩光滑的麵容,喃喃道:“君心不靜,還在想著盛懷?”
“說這些幹嘛。”顧瑋淡淡的說,手臂收緊,似乎要將她攬進懷裏,擋住夜色中的寒風:“世事難料,原以為...。”
“太師這次又錯了。”甄娘歎道:“既然扶不起來,放棄吧。”
顧瑋沒有答話,目光望著漆黑的夜空,月亮昏黃的掛在夜幕上,四周的星星時隱時現。
甄娘抬頭看看他,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夜空,默默無言的靠在他肩上。
“太師這段時間,唉,我與太師淵源太深,要說扯幹淨,很難。”顧瑋的語氣很是失望,潘鏈居然沒有支持他,而是保了盛懷,這出乎他的意料,讓他很受打擊,所以,這段時間,很是消沉。
“朝廷自己都不擔心,幹嘛還勞心費神的。”甄娘低聲安慰道。
顧瑋歎口氣:“朝廷用度不足,涼州塞外戰事看著一時半會還停不下來,現在有幾百萬兩銀子,暫時還能支持一段時間,可這點銀子能用多久,等用完了,朝廷怎麽辦?以我對太師的了解,多半是加稅,受苦的還是黎民百姓。”
甄娘幽幽的歎口氣:“黎民百姓,你惦記著他們,可你又能救幾個?倒是你,潘鏈現在如此忘乎所以,將來還有好結果嗎?”
顧瑋沒有回答,甄娘似乎知道他的難處,不由輕輕歎口氣,沒有再說,看著院子裏錯落有致的竹林,這院子並不大,幾處竹林,恰到好處的點綴出院子的綠意。
隱約中傳來琴瑟之音,甄娘厭惡的微微皺眉,顧瑋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隨即歎口氣。
“青樓春宵歌舞酣,那知隆冬薄衣寒。”顧瑋歎道。
“邊塞鼙鼓戰衣殘,朝中諸公安然眠。”甄娘低聲接道。
顧瑋歎口氣:“你太悲觀了,改為君王心憂難入眠,為好。”
“君王難入眠,尚書台可睡得安穩著呢。”甄娘像個小女孩似的撅起嘴。
顧瑋笑了笑,沒有與她爭辯,倆人隻是安靜的待著,半響,甄娘忽然插話:“要不,我出手。”
顧瑋微怔,隨即搖頭:“小傻瓜,這可不行。”
“為什麽?”甄娘反問道,顧瑋輕輕歎口氣,將她的身子扳過來,看著她的眼睛說:“絕對不行,你切切不可亂動。”
甄娘緊緊的抿下嘴,鄭重的點頭,可顧瑋依舊盯著她,甄娘輕咬紅唇,再度點頭:“我答應你。”
“對付盛懷的法子很多,犯不著這樣涉險,而且此舉有害無益,反而可能把事情辦砸了。”顧瑋說道:“我已經給太師去信,把其中的利害說清楚了,我相信太師會知道該怎麽作,至少他會給我一個解釋。”
甄娘輕輕嗯了聲,靠在他身上,靜靜的聽著他的心跳,顧瑋望著夜色,明亮的目光中有些許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