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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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妙人如其貌,一向強勢,很少有服軟的時候。淩顥見她耷拉著腦袋,一副悔過的模樣,心裏頭大感快慰。故意咳嗽了兩聲,將手裏的茶一飲而盡,又將茶盞放在了桌上。

    淩妙見狀,連忙很有眼力見兒地執壺續上,又端給了淩顥。

    看她這麽惴惴不安的,顧琬不覺嗔怪地瞪了一眼淩顥。

    淩顥天老大他老二的性子,偏生就吃顧琬這一招,也就收起了逗弄閨女的心思,與淩妙講起了這處亂不驚,閑庭信步的道理。

    雲山霧罩地說了半晌,淩妙隻聽出了一點。為臣者,忠君才是最重要的。

    淩妙想了想,覺得這話說的實在是滑頭至極。

    蕭靖在龍椅上的時候是君,自然要忠。那麽若是蕭離坐上了龍椅呢?當然也是大鳳的君主,甚至比蕭靖更加名正言順,是忠是不忠?

    按照淩顥說的,大概是,要忠的吧?

    晃晃腦袋,看淩顥已經坐到了顧琬身邊,輕言細語地問著她孩子可是讓她辛苦了的話,淩妙很是有眼色地和海棠一起告退出去了。

    如今的小姐妹兩個,並肩走在遊廊上。有冷風吹過,滿院子都是蕭條的景色。

    “真沒想到,王爺境遇那般離奇。”海棠猶自沉浸在震驚中,偏頭看淩妙,見她半張麵頰白皙如玉,襯著如畫的眉眼,當真是說不出的麗色逼人。海棠便覺得,她家小姐,這般的容貌氣度,這般的性情,便是做皇後,也足以擔當得起來的。

    淩妙歎息,“我最初也沒有想到的。”

    海棠一笑,隨即垂下了眼去,臉上雖然還掛著笑意,但是神色卻有些落寞了。

    她不傻,原本以她的身份,便有些配不上千鈞。千鈞那是真正戰場拚殺出來的功勞,五品的官兒,說起來像是不高,然而話說回來,便是在京城,五品的官兒也不是隨手抓的呀!沒見那翰林院裏,還有頭發胡子都熬白了,還是從六品的麽?

    海棠雖然不懂大事,但是看淩妙氣定神閑的模樣,也多少能猜到,蕭離這次大事能成。等到成事後,蕭離便是皇帝了。那時候,千鈞肯定水漲船高,不管是留在京城,還是外放出京,隻怕都要比五品更高。

    她,卻不過是婢女出身。就算認了侯夫人做義母,先前的身份便能抹去了麽?

    正想著,肩頭上便是一沉,淩妙的手已經拍了上去,“你想什麽呢?”

    海棠搖頭苦笑,“沒什麽。也不知怎麽的,從前跟在小姐身邊的時候,忙忙碌碌的倒是開心得很。如今人閑著,好像就開始多愁善感了,有的沒的總是琢磨個沒完。小姐,你說,我這是不是就是人家嘴裏說的,‘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一句話說的淩妙也笑了,“你要是閑的沒事兒,不如趕緊把嫁衣繡出來吧!”

    女子嫁衣,大概是這一生中最為華美的衣裳了。千鈞早就下了聘禮來,隻等著好日子迎娶海棠了。海棠手巧,沒有用女紅坊的人來做嫁衣,而是自己動手繡。淩妙見過一次,大紅的錦緞上繡著的鳳穿牡丹,閃耀的叫人眼睛都睜不開。

    聽她調侃自己,海棠紅了臉,嗔道:“就知道取笑我!”

    她本也是不是那種別別扭扭一味傷春悲秋的姑娘,心裏頭那股子勁兒過去了,也便好了。回到了琳琅苑,拉著淩妙去她的屋子裏,拿著她給淩妙做的鬥篷在淩妙身上比劃著,見都合適了,才坐下來將最後的幾針收尾。淩妙隻笑眯眯的,坐在窗前的熏籠上抱著個手爐,順著窗戶上巴掌大的明瓦往外看。

    “小姐,看什麽呢?”海棠抬起頭問道。

    淩妙收回了目光,輕笑,“沒什麽。”

    翊王府花廳中,老王爺、宗人令寧安郡王、兵部尚書等人都在。老王爺將沈皇後妥協的意思說了,末了看向蕭離,試探著問道:“殿下的意思如何?”

    蕭離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垂眸斂目,修長而有力的手指緩緩劃過衣袖上繁複的花紋,“她是這麽說的?”

    老王爺點頭,想要再說點兒什麽,然看著蕭離冷漠的麵容,又覺得似乎說不出口。這些年來,他為了不惹蕭靖猜忌,一直稱病,在王府裏韜光養晦。他雖然相助純懿皇後和榮王妃將蕭離平安帶出了宮,別的卻也並未插手太多。蕭離的性情,他聽兒孫說起過,卻算不得了解。隻是眼見他這些日子行事,心裏多少也有些底——這位年輕的殿下,容貌與生母純懿皇後酷似,然而心性卻又隨了武帝十成十,是個有主意,並不易被人勸下的人。

    沉吟了一下,便沒有說話。倒是宗人令寧安郡王,有心在蕭離跟前表現一番,輕聲道:“殿下不必有所顧慮。先帝先皇後的事情,雖然過去了二十年,人證物證恐再難尋,然而眼前沈氏妄圖弑君的罪名,卻是無論如何洗不脫的。以臣之見,不如先定下沈氏之罪。至於……至於今上,那牽機之毒,似乎也是無解?”

    “二十年前可能無解。如今,卻不盡然。”

    蘇季和楚子熙之前出京去,便是為了一味奇藥。這味藥,正是牽機毒解藥的藥引。

    可以說,蕭靖父子的命,都握在他的手中。他欲二人生,他們便能生。反過來,那父子二人便絕無活路。

    “那殿下的意思?”寧安郡王實在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以他看來,蕭離雖然是先帝之子,然而到底今上那也是坐了二十年龍椅的,手裏未必沒有底牌。蕭離想要奪回帝位,趁這次沈皇後下毒的機會,正好一箭雙雕,解決了今上一家,了了後患,然後對天下公布身世,順順當當登基,多簡單?

    可看這位殿下的意思,好像還不滿足?

    蕭離笑了,眼中滿是冰冷。

    他的父皇英年早逝,他的母後險些被蕭靖豎子所辱,含恨撒手人寰。這些苦痛,若是隻叫蕭靖不知不覺中死去,豈不是便宜了他?

    “我自有分寸。”

    兵部尚書張了張嘴,又撓了撓頭,終究咽下了要說的話。

    寧安郡王歎了口氣,離了郡王府後,便去了宮裏。沈皇後和鳳儀宮上下一幹人等,都被關押在一處密牢中。沈皇後焦急地等待著蕭離的回信兒,然而等來的,隻是身邊人一個一個被提出去審訊,回來時不成人樣的模樣。三天,沈皇後每每看到那些平日裏的心腹血葫蘆似的回來,都會覺得驚悸不已。她拍著門大喊,卻沒有人理會,當然,也並沒有人折磨與她。但對兒子的擔心,對自己處境的恐懼,都叫這個從前雍容華貴的女人迅速地憔悴了下去,她引以為傲的一頭青絲,也眼見的白了不少。

    不必等人來說,沈皇後便明白了,這是蕭離不會答應自己的條件。可是為什麽呢?叫蕭靖死了,自己親自操持蕭離的登基,可以叫天下所有人不會質疑他皇位是否來的端正,不好麽?

    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前邊傳來消息。

    蕭靖醒了。

    蕭靖醒了。他已經昏迷了很長時間,睜開眼後,隻覺得眼前物事都未曾改變,但……那些宮人,都陌生得很。離著他遠處,似乎有個人?

    他的眼前還有些迷霧似的,逆著光,有些看不清那個坐在遠處的人。

    不過,那人輕笑一聲,站起身來,英挺的身姿,很是有些熟悉感。

    “該叫你什麽呢?”那人走到了龍床前,居高臨下看著虛弱的蕭靖,眼神裏說不出是厭惡還是憎恨,“是該叫你靖王殿下,還是該喚你一聲,叔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