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百蟲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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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來來回回不停搬來桌椅的十幾人,究竟是人是鬼。但此刻似乎很肯定他們即便是人,也是死人,是沒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整座苗寨籠罩在深沉的黑暗中,猴群的吵鬧聲早已止歇。寒風呼嘯,吹散了一片黑雲,將將好露出九天之上一彎如鐮寒月。
蒙蒙月光灑將下來,頓時驅散了不少黑暗,整座苗寨若隱若現。而我,也終於看清眼前闊大的院落裏,桌椅竟已擺了個滿滿當當。粗略一數,有二三十桌。
我看的暗自咋舌,心中暗想,這他娘的難不成要擺一場酒宴不成?隻是空有桌椅,卻無賓客。
突然,我心頭一凜,轉身看向下方的吊腳樓,一股寒意自腳底直竄天靈蓋。誰說空有桌椅無賓客,那十幾座吊腳樓裏,鬼才知道藏了多少像那十幾個抬桌搬椅的行屍。
一時間,想到很快就要與數百行屍共飲,頓時寒毛倒豎。這可比當年在鎮魂城中,後知後覺赴那場陰兵宴更為瘮人。
桌椅既已齊備,就該上酒菜了。
果然,蒙朧月光下,一個個人影隱約捧著杯盤碗盞,從那十幾座吊腳樓裏絡繹不絕的走了出來,隨後排成長長一列,無聲無息沿著曲折小道走了上來。
高台上,少女仿佛一尊雕像,任憑冷風吹拂,一動不動,靜寂無聲,就連在白天聽過的那清脆悅耳的銀飾撞擊而起的‘叮鐺’聲,也不再響起。
我握緊拳頭,心頭暗忖,難道她也隻是一具失了靈魂的空皮囊。可是,看她白天裏能說能笑,會動會跳,無論從哪裏看,都不是行屍才對。
片刻,那一長串人影魚貫而來,借著月光一瞧,當先那人手裏果然端了一隻泛著銀光的碩大盤子。
大海附到我耳邊,輕聲說:“來了,見機行事。等下如果苗頭不對,你和柱子帶著陳教授他們先走,我斷後。”
我一聽,微微歎息一聲,點點頭,說:“柱子既然是你的戰友,手底下的功夫自然不會太差。等下我和你一起斷後,讓柱子護著陳教授走就是。”
柱子在後麵聽了,輕輕靠了過來,說:“你們兩個說的什麽屁話,我可是一所之長,豈能叫你們斷後......”
大海不等他說完,冷哼一聲,回了一句,“你這所長算個求,信不信我一巴掌打的你門都摸不著。”
柱子訕訕一笑,還想說些什麽,卻見那捧著銀盤的那人已然走到近前,趕緊閉嘴不言,雙眼死死盯著那人,似乎生怕他暴起發難。
院內,桌椅間,一個個人影悄然穿梭,有人來有人去。很快桌麵上就擺滿了吃食。黑雲倒卷,彎月隻餘下一角尖尖。於是,光影更暗。
借著幾不可見的月光看去,隻見那盤裏碗裏,一團漆黑,辨不清是何東西。但細細瞧去,竟不見有半點熱氣。
此刻,我不知道陳教授一行是何感受,隻是偶爾能聽見幾聲上牙敲擊下牙的‘咯咯’聲。我和大海對視一眼,悄然挪步,把眾人擋在了身後。
端盤捧碗的行屍如流水般穿梭,很快院內數十桌席就擺了個滿滿當當。我不敢有絲毫懈怠,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舉目四顧,想要看出些異變的端倪來。
正當我四下打量時,又有一行數人踏進院裏,徑自往高台而去。眨眼間,一行人分作兩撥,一撥上了高台,一撥將手中碗盞放於緊臨高台下那一桌。
我抬頭望向高台,不知何時,高台上少女身前竟也擺了一桌一椅。隻見那踏上高台的數人,低頭彎腰,恭恭敬敬將手中碗盞輕輕置於少女身前的桌上。隨後,竟是沒有轉身,而是倒著一步一步退下高台。
酒席上齊,這是要開宴了。
果然,隻聽高台上少女突然發出一聲悠長的呼哨聲,傾刻間,苗寨周圍的山林中,暴發出一陣密集的喧鬧聲。
下一刻,就見一道道黑影或從樹梢上,或從枝葉間縱躍著進了寨子。下一刻,黑影如魅,直奔我們所在的院落而來。
有人嚇的驚呼出聲,有人顫顫巍巍牙關打架說不出話。大海手握軍刀,朝前踏出半步,擋住了我半邊身子。
我深吸一口氣,說:“大海哥,先別急著動手,看看再說。”
話聲剛落,高台四角突然齊齊燃起一蓬衝天火光,傾刻間將這碩大的院落照的亮如白晝。火光中,少女呼嘯一聲,嘴裏喃喃念著我們聽不懂的話語,身體隨風搖擺,竟是跳起了一支古怪至極的舞來。
我看的目瞪口呆,不知她又在作何玄虛。卻在此時,那從寨外縱躍而來的黑影也出現在院中,原來是一隻隻較之常人還要高壯不少的白毛猴子。
隻見那些猴子成群結隊,呼嘯成風,好一派淩亂不堪的場麵。然而,當它們一腳踏進院裏,頓時就變的有條不紊,如人赴酒宴一般,一桌四方八位,不多不少。
半晌,滿院數十桌,坐了幾百隻白毛猴子,‘吱吱喳喳’好不熱鬧。直至此時,我才驚訝的發現,那些猴子所坐的席上,滿桌盡是果子,有香蕉,有蘋果,有香梨,甚至還有剝了殼的核桃,花生。
眼看這滿院的猴子,我有些哭笑不的。此時,也不知該恐懼還是慶幸,原來並不是與那些無聲無息的行屍共飲,到是放心不少。
有人擠到我的身邊,我扭頭一看,原來是如來。隻見他咧著嘴,滿臉不可思議的神色,指著那滿院猴子,說:“這...這可真是奇觀呐。”
不待我答話,又一人從後方飛奔而出,隻見那人穿過猴群,直至高台之下,撲通一聲五體投地。
我一皺眉,看向大海,疑惑的說:“怎麽回事,柱子怎麽又下跪了?”
話聲剛落,又一人與我擦肩而過,一看之下,原來是陳教授。隻見他在我身前站定,喃喃說:“這...這是天魔舞,那...那是搬山猿。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一天之間見識到了兩件苗人傳說中的東西。”
我聽的一愣,望向高台上兀自舞動的少女,心想難怪那舞姿如此詭異,原來是光聽名字就有些瘮人的天魔之舞。
再看那滿院白毛猴子,果然與常見的猴子有些差別,原來不是猴子,而是深山老猿。隻是搬山一說,我到是不敢苟同。
終於,少女舞罷,靜立片刻,突然,款款伏身跪倒在地,向著天空彎月而拜,一拜再拜,直到九拜。
陳教授點點頭,說:“拜月,乃是古苗人其中一支的傳統,而且,隻有祭司和祭司繼承者才有資格拜月。”
少女起身,輕輕呼出一口白氣,走到桌前,目光環視四周,最終落於我們一行人身上。她笑顏如花,一指高台下那一桌,說:“諸位,請落座。”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無人真敢應聲挪步。我瞧了瞧大海,最終看向陳教授,想了想說:“教授,您看...”
陳教授嗬嗬一笑,扶了扶眼鏡,大手一揮,說:“走吧,既然是祭司繼承者的邀請,我們豈敢不從。”
說罷,率先踏步而出,穿過猿群,直往那一桌而去。身後,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路白楊和秦霜也走了出來,緊緊追著陳教授的腳步去了。
我看了看大海和如來,遲疑著說:“咱們...也過去瞧瞧?”
沒有想象中人心人血與滿院行屍走肉,眾人其實早早就鬆了一口氣,此時眼見陳教授三人去了,又聽我這一說,頓時放心不少,猶猶豫豫也隨後去了。
我嗬嗬一笑,悄然伸手入懷,握住了天羅傘柄,帶著大海和如來壓著陣勢,走過一隻隻搬山白猿,到了高台下那分明由兩桌拚成的一桌。
陳教授坐了正對高台的主位,笑意盈然與台上少女遙遙相望。柱子站起身來,拍去身上的草屑,滿臉凝重的走回大海身邊。
來不及看桌上的菜式,我就被如來拉著坐到了側席,大海和柱子分居兩側。當我剛一坐下,頓覺噴香撲鼻,詫異之餘心安不少。
然而,當我看清桌上菜肴時,頓時就覺毛骨悚然。再看其餘眾人,盡都呆住了,尤其是歐陽娜娜,已然捂嘴幹嘔起來。
如來兀自未覺,一把抓起筷子,興高采烈的說:“喲,這可真香,容我瞧瞧是些什麽好菜。”
話落處,就見他筷子伸到一半,就再也遞不出去了,目瞪口呆盯著那滿桌銀盤裏的物事,渾身顫抖。陳教授的笑容有些僵硬,雖未舉筷,但瞧那樣子,也再無拿起筷子的勇氣。
高台上,少女似乎並未察覺我們一行人的異樣,笑著一抬手,說:“諸位,請。”
歐陽娜娜終於再也忍不住,起身還未走上兩步,就蹲了下去,連連嘔出幾口苦水,眼淚鼻涕滾滾而下。
然而,柱子卻在此時喃喃自語的說:“百蟲宴,居然是百蟲宴,這...這隻有招待貴客才會精心準備的百蟲宴。”
大海聞言,麵不改色拿起筷子夾起一條炒的油光閃閃的碩大蜈蚣,湊到嘴邊一口咬了半截,‘喀嚓喀嚓’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