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射向北方的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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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射向北方的一箭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八人開始下上,待到走到山腳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貪婪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陽光灑在蓄滿了水的稻田裏,微風吹過,一片金黃的魚鱗躍然眼前。
相比於昨天釣鱔魚的時候,今天的山下水位又下降了不少,最明顯的就是齊家莊通向四方的道路都已經露出來了,雖然還有淤泥和洪水的痕跡,但絕對不影響道路的分辨和行走。
領著眾人向西邊的道路走上一段,等走到幹爽結實的路麵的時候,袁烜又帶著這些弟妹們脫下鞋襪,然後一躍跳到路畔下的農田裏。
不走田埂,專門在農田中央走,渾濁的水把他們在農田裏的留下痕跡完美的遮掩了。在農田裏走了大約四五百米後,當田埂上方的路是通往南邊的幹爽路麵後,袁烜又帶著眾人洗幹淨腳重新換上鞋子,然後上了路。
雖然這麽做花費了將近半個小時,可袁烜認為這非常值得,因為這些腳印將會為他們爭取到更多的逃生機會,因為第一時間誰會懷疑那些小小的腳印。
一場大洪水讓江寧縣南邊和東邊的村寨成了無人區,彎彎曲曲的小路上孩子們一路向南。
隊伍的行進速度說不上快,但絕對比當初袁家村逃難慢,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什麽。
其實袁烜現在也沒有什麽明確的目標,他隻知道往南是最安全的方向,然後再想辦法安置好這些弟妹再說。
向南走了大概有七八裏路,依然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也不見有炊煙升起。不過身後巨大的煙柱說明白雲觀已經燒起來了。
因為山的阻擋,袁烜並不能看見白雲觀,但是這麽粗壯的煙柱說明現在燒著的不僅僅是白雲觀,一定還有齊家莊背後那座獨立的小山。
燒吧燒吧!現在就算是想上山一探究竟也必須等到這座無名山變成白地才能上到頂上,然後發現少了數個孩子的屍體,然後判斷分析再追捕……
世間萬物都沒有絕對的優劣,一場大火可能會燒毀袁烜的犯罪證據,會盡可能的抹滅山頂道觀裏的黑暗。但是與此同時,這場大火也是最好的預警。
在沒有無線電的年代,遠距離傳遞信息最快的方式可能就是烽煙了,這也是人類曆史上最原始高效的通訊手段。
江寧縣經過這幾天的排水和清理,街麵上已經恢複到洪水前的狀態了。江寧縣縣衙的對麵,雲來客棧的天字號客房沒有開窗,也沒有掌燈,裏麵的人似乎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生活,或者說他現在的身份隻能在黑暗中。
“大哥,喬庸昨日要上山,故而沒有騎馬,所以晚點回來也是正常的!”
黑暗中隱約有四人,其中主座上那人正襟危坐,常年的軍伍廝殺讓他在某些時候總能生出預感,正是這種預感讓他在生死間多次死裏逃生。
今天一早醒來他就感覺不是很好,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好比是一隻兔子被隱在黑暗中的孤狼盯住的感覺。雖然他不想承認自己是兔子,也不認為自己是在明處,但這種感覺不會錯。
恰好昨日派去接人的一個得力手下還沒有回來,於是他的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我已經接到了洛陽來信,事情已經成了一半,所以我們必須馬上消失,這件事容不得半點馬虎!你們都是同我一起在閻王殿中闖蕩過的生死兄弟,我們做的事情成了富貴一生,敗了則九族不存。
這一生我們能活到現在都已經算是賺到了,可我還是希望所有人都能有個善終。這一次之後我們的身份就不再是死人了,我們能活在太陽下,所以不容有失!”
主座上的漢子說的鄭重,下座的三人躬身受教,他們也很期待新的身份。
“老四,喬庸那裏你去接應一下,其他人收拾好行裝,金豬一到我們立馬就走。”
下座中一個漢子正要起身接令,可不等他開口,門外負責警戒的同伴推門而入。
“大哥,有狀況!”
門被推開,門外負責警戒的人閃身而入,原本房間內最靠近門口的人立馬起身閃身而出接門口替警戒的任務。一切都是這麽自然,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言語,這是在多年生死間培養出的默契。
開門關門僅僅是一瞬間,不過光線還是掃了一下房間內部。此時房間裏的人穿著打扮極為平常,其餘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如果非要說不一樣,那或許是這些人身上悍勇的氣質,雖說這個時代的鏢局和客商也基本是這樣的,但這些人身上更多的是鐵血與冷漠的味道。
如果袁烜此時出現在這裏,他或許也並不認識這些人,但是絕對認識樓下馬廄裏那匹高大神俊的大黑馬。這五人和山上被袁烜殺死的恰恰就是九鄉河對岸截殺袁烜等人的那六個黑衣人。
“大哥,東南邊冒起濃濃的黑煙,我問過掌櫃,那個方向正是道觀的位置。根據煙柱的大小來看,很可能是大火封山的局麵。
你說喬庸會不會……”
剛進來的漢子剛剛說完,包括主座上的人統統霍然站起,對於他們來說,任何事情他們都必須謹慎對待,因為這可能關係到他們六家數百條人命。
“喬庸為人雖然不夠機警,但絕對忠誠,目前還不知道這把火是不是道觀裏的,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喬庸在向我們示警。
總之,做最壞的打算!
馬上收拾行裝,我們在城外換裝立刻去接應喬庸,不管如何,江寧我們不能待了。”
“是,大哥!”
眾人躬身領命!
五人五騎的速度很快,沒有多久他們就出現在離齊家莊不遠的小道士,不過此時他們已經沒法上前了。無名山已經變成了一根巨大的火把,即使相隔甚遠也能感受到火焰的熱浪,如果大火燃起的時候喬庸還在山上,那麽他一定沒命下來了。
喜歡八卦和愛看熱鬧或許是所有人類的天性,此時的齊家莊外已經圍了不少因為大火而來的人,當然有些人是純粹來看熱鬧的,比如江寧縣東邊沒有受災的百姓。
有人來是因為想找些食物的,比如說受了災僥幸未死的災民,每次山火過後總有不少被大火趕下山的小動物,很多奄奄一息的走到山腳,隻要徒手就能輕鬆抓住。
還有些人就純粹是找樂子了,比如江寧縣中那些紈絝公子哥,被大雨和洪水憋壞了的他們聽說這裏起了山火,一個個高興的呼朋喚友,帶上家丁狗腿,背著弓箭就來山腳守著,看見有活物跳出就是一箭射去,還能以此關撲,單單縣令公子一人就已經贏了快兩百貫錢了。
黑衣人來到齊家莊外麵的時候大火已經從上而下的燒到了半山腰了,此時他們想要打探山頂消息的話隻能等到這場山火完全熄滅。
來看熱鬧的人把袁烜故意留下的腳印踩得麵目全非,完全起不到迷惑的作用,但同時也隱藏了山上有人下來的痕跡。
……
就在黑衣人一行在等山火燒盡好上山的時候,袁烜帶著孩子們已經走出了江寧縣的範圍,已經上了寬闊的官道了。
官道上的人很多,除了緊急運往江寧和金陵的糧車,更多的是想這兩個地方而去的災民。
中午時分,官道上趕路的人都紛紛躲到路邊的大樹下休息休息,吃著自帶的幹糧。
袁烜吃著有些硬的餅子,一邊聽旁邊災民的談話,其中有兩人的談話讓他格外注意。
一個衣著襤褸的精瘦婦人拉著另一個稍微豐腴些的婦人,左顧右盼的神情似乎說的是什麽能殺頭的話,但偏偏聲音又還是那麽大。
“聽說了嗎?這次江寧的幾座水庫之所以會坍塌,並不光是天災,還有在裏頭呢!”
豐腴婦人明顯被精瘦婦人勾起了八卦心思。
“哦,怎麽回事?”
“據說前些日子有人在堤壩上撿到了一塊石頭,然後竟然在那塊石頭裏磨出了寶玉。”
“玉?那可是寶貝,誰家這麽好運氣。”
“誰說不是呢,挖到玉的那一家也不知怎麽的就被他家鄰居知道了,然後呀整個江寧縣南邊的九村十寨就都知道了。
再然後呀他們都去挖,據說真的有不少人挖到了能磨出寶玉的石頭。
這些天殺的為了保住這個秘密不泄露出來,竟然喪天良的把通往江寧的橋給拆了,不讓消息出去,更不讓外人進來。”
“不能吧,沒聽說江寧能出玉呀!”
“嗨,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當初修堤壩的聽說這些石頭都是從河裏挖起來的,而那條河據說以前住了龍王呢!”
“阿彌陀佛,難怪了,有龍王住過的地方,石頭變寶玉也就不奇怪了!那後來呢?”
精瘦婦人成功的吊起了豐腴婦人的胃口,這吃餅子的嗓子頓時幹燥的咳嗽起來。豐腴婦人很識趣的遞上一竹筒清水殷勤伺候。
“他嬸子你潤潤嗓子繼續說說!”
喝了口水,精瘦婦人幹癟的臉上有了更多的神采,似乎飲的是玉露瓊漿,心裏說不出的滿足。
“話說如果是平日也就罷了,可偏偏他們在水庫漲水的時候還不知道收斂些,你想想,這挖堤壩上的石頭不就鬆了土,這鬆了土的堤壩還能有好?”
“這麽說來這堤壩竟然是那些賤皮子自己挖爛的?”
“可不是嘛!哎喲喲,聽說那天那些個村寨逃命的時候都抱著那些石頭,一個個死也舍得鬆手。
這些好了,三千多條人命呀,據說活過來的不足一百人,抓到就被送到洛陽給皇帝老爺砍頭去了。”
“死了好,這樣的賤皮子就該砍腦袋,光想著自己發財,黑了心的,這下好了,死了舒坦!”
“可不是嘛!你是不知道呀,我家兄弟的舅子在江寧縣裏當差,本來隻是在牢裏管著那些事不大的犯人,公務輕鬆不說,油水還不少,誰見了都要喊聲爺。
不過,前幾日裏他可是累壞了,聽說那些黑了心的死太多了,有些被大水衝到了鎮江府的地界去了。不過這大部分的都還是死在了江寧縣的地方,衙門裏人手不夠,於是他們那些牢裏當差的也被拉去幫著收屍,那一摞摞的人呀,說起來就害怕!”
雖然說害怕,可那精瘦婦人眼中並無任何畏懼的神情,似乎朗朗乾坤下皓日當空中給了她無窮的勇氣。
“這可真是自作孽,要不是他們自私自利,想來也不會糟了這一難。”
“就是就是!你是不知道呀,據說衙門裏的人找到些活人,一審之下,果然家家都到挖堤尋寶,也就是說個個有罪。要知道受了災的人可不止他們那些發了財的黑心肝,別的地方也是好幾千人受了難。”
“那些無辜受難的就能甘心了?”
“自然不能,饒是我也不可能就這麽放過那些個隻知道自己發財的。聽說那些毀了家死了人的衝出來好些人,當場就把受過審的人給打死了。”
說完這一句,精瘦婦人非常解氣,似乎她自己也動了手一樣。
“那官府就不管管?”
“管?拿什麽管,都說法不責眾,那些個打死人的都是苦主,要不然誰能下得了那個黑手。再說了,打死人後大家夥一窩蜂散了,官府也沒奈何。”
“那這麽說來,那些個村寨就沒了活人了?”
“有,據說有幾十個僥幸不死的,這次太守老爺也不客氣,直接打斷了他們的腿,說是等欽差大人來了就讓欽差過審,然後還要送去洛陽砍頭呢!”
“哎,這人呀就是不能太貪,為了幾塊石頭丟了這麽多人命,可惜了,可惜了!”
“的確可惜,那些石頭估計也被水龍王收回去了,神仙家的東西是這麽好拿的!不過呀,我倒是聽說金陵府發出了告書,說是隻要看見那些村寨逃出了的人,不論死活都有賞錢,據說抓到一個就有五百個大錢……”
……
長舌婦之間的談話還在繼續,不過袁烜已經聽不下去了。
大截殺,大追捕,為什麽?
袁烜想不通,但他知道現階段他的目標隻有一個,活下去,活著成人,然後活著成為一個有能力複仇的人,哪怕像是狗一樣的活下去!
死路在北,生門在南!
袁烜轉過身艱難的吃完自己手中的餅子,其實他現在很想吐,但是他還是強迫自己吃下這張餅子。隻有多吃飯才能長大,這是自己從小就知道的道理!
袁烜背身吃東西的時候肩膀有些抖動,敏感的小六自然也聽到了那些長舌婦的八卦,聰慧如他自然想到了某些可能。
別說五百個大錢,就是五百貫五萬貫他也不會出賣這個大哥,不過當小六走過去想要安慰大哥的時候,除了在大哥的眼中看到紮眼的猩紅,他竟然沒有看到淚水。
吃飽了自然要繼續上路,不遠處的長舌婦還在說什麽誰誰誰準備去碰碰運氣,說不定真能賺上一筆。
袁烜故意拖到最後,前後觀察了一下,發現官道上的人都還在休息,沒人注意一個戴著鬥笠的大漢身後跟著的七個小孩。
擼起左手的袖子,手弩上綁在手上固定用的帶子有些鬆,袁烜不得不用右手幫著固定,剛剛已經偷偷上過弦了,稍稍瞄準一下之後,袁烜扣動了機括。
隨著一聲悶響,一支黑色的弩箭飛向空中,飛向那兩個長舌婦所在的大樹頂上。剛剛袁烜就發現那上麵似乎有個馬蜂窩。
目標越小越精準,袁烜瞄準的是馬蜂窩和樹枝相連接的那部分,但是很可惜他沒有射中,蠢死了的工匠,幾百年前就有人發明了望山,到現在竟然還不知道在望山上加上刻度。
袁烜把沒擊中第一理想目標的理由怪在做這把手弩的工匠身上,殊不知他手上的手弩已經是這個時代的兵器製造技藝的巔峰了。
不過弩箭直接從馬蜂窩的中間射中的效果也不錯,至少半個蜂巢直接砸在精瘦婦人額頭。
袁烜不關心那個蜂巢裏是不是有甜甜的蜜,他來這裏半年幾乎已經忘記甜食了。他更關心的那支弩箭是不是會誤傷那些無辜的人,是不是會出現在顯眼的位置,是不是會暴露行蹤。
可即便如此,袁烜還是射出了這一箭,因為他覺得自己的這一生可以被打敗,可以被殺死,但絕對不可能被征服!
射馬蜂窩的這個行為隻是順帶,或者說射不射的中他完全無所謂。射箭的真正原因僅僅是他想射這一箭,他想向北邊那些未知的敵人留下些什麽。
一條官道向南,一支弩箭朝北!袁烜隱沒於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