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會考裏的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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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會試裏的奏對
猶記得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夏日清晨,母親一早起來做了袁烜最喜歡的油煎糍粑配糖糕;父親也特意向單位請了假送他去學校。雖然他們也就做了這麽多,但進校門前回頭看見他們的身影,袁烜就覺得格外的安心。
這是袁烜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如果不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或者發生了經曆類似的事情,袁烜一般不願意回想起來,因為真的很讓人神傷。
這些美好距離袁烜都太遙遠了,遠的就像是上輩子一樣。
雖然今天沒有母親做的早餐,但有謝道韞和華瑩瑩兩人天不亮就起床做的早餐,還有一早準備好的各色熟食,也算是彌補了些許遺憾。
至於送袁烜進考場的人就更多了,上到須發皆白的趙琦,下至髻發童子曹崇一行二三十人隻為袁烜一人送考。
排隊檢查之後,袁烜背著沉重的竹簍,相比五年前袁烜的力氣大了不少,可是背起來比之五年前更加吃力了,因為給他送東西的人更多,這些都是他不能拒絕的親友所送,東宮也有兩份,所以不帶進來真有些說不過去。
看著考生們排隊走進太學的考場,外邊送行的人依然不舍得離去,雖然知道他們要兩天後才能出來,但外邊的人似乎都覺得這樣多陪伴一下能給考生們帶來好運一樣。
“走,去富貴樓喝酒去!”
自從有個常常跟著自己並且已經融入到閨蜜團裏的閻小玉,鄧喬就再也沒有機會去青樓了,這是典型的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
鄧喬是苦是樂眾人不知道,但是賠了的絕對是米奇,因為這段時間鄧喬的口頭禪已經變成了“走,去富貴樓喝酒去!”
富貴樓在半個月以前還叫四海樓,因為王氏一個不開眼的管事在成都惡意侵占了米奇的一座酒樓,於是王氏為了了結這樁葫蘆案,花了銅錢二十萬貫,連帶著還賠了這座日進鬥金的四海樓。至於那個王氏管事的死活沒有一個人關心,或許早就沒了這個人了。
本就富麗堂皇的四海樓用了十天換代升級,墨家門徒把很多超前的東西植入其中,再加上袁氏出來的廚子,如今的富貴樓隻用了幾天就成了洛陽餐飲界的新寵。
也正是因為如此,鄧喬強行占了一個雅間,並且強硬的要求東家不準對外開放,至於結賬,他從來就沒想過這件事。
眾人心情大好,嘻嘻哈哈就去了富貴樓,剛好這幾日會試大考,朝中官員集體休沐,所以趙川和範謙這種平時忙的要死的六部小吏也總算能休息一下。
“前幾日我和禮部同僚還說起今年的會試,相較而言實力都很強,尤其是四大書院的幾個才子滿腹經綸,但策論、時政、經典、算學四科中,他們能威脅到袁烜的也隻有經典,其餘三科以袁烜的才學問題不大,算學可以說最是沒有懸念。”
“切,說的好像你考過正科一樣!”
“我是沒考過正科,但好歹恩科考場放過榜,那可是正兒八經的恩科進士。”
米奇和鄧喬兩人半斤八兩,一個沒考過科舉,一個隻考恩科,完全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眾人哈哈一笑幹了一杯,這對活寶的日常拌嘴比鹽炒豆子更適合下酒。許久不和眾人一起的範謙今日也來送袁烜入考場,他也選了一塊紅泥硯給袁烜,算是感念袁烜當日的硯台恩,隻是他奮鬥了五年還沒有見到皇帝曹穆幾麵,更不要說皇帝賜硯了,所以想要還禦硯還需登上幾年,或許更久。
“祝願夫子這次會試一帆風順,千萬不要再像五年前那般驚世駭俗了,現在想來依舊心有餘悸!”
在座的眾人裏有一半人都不知道五年前袁烜在鄉試最後時刻發生了什麽,但知道的人聽範謙舊事重提眾人依然很想再聽一遍,畢竟這也算是袁烜人生的高光時刻,這些和袁烜親近的人自然是百聽不厭。
範謙很喜歡這種被眾人簇擁期待的感覺,這種機會對於他這個寒門小吏又熱衷經營的人來說更顯得珍貴,於是從那日自己被攔下來檢查開始細說。
整個過程中範謙把袁烜描繪成有情有義悲天憫人的大丈夫,尤其是講到最後袁烜殺氣騰騰的寫下那二十五個字,然後吐血大罵“孬種”。
眾人聽的熱血興奮,範謙講的仔細認真,一時間竟無人飲酒吃菜。
“好,姐夫雖是文人卻也豪氣衝天,‘不割地,不賠款,不稱臣,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才是我大魏男子該有的血性!”
“我大哥確實是經天大才子,緯地雄丈夫!”
“為袁烜幹一杯!”
“對,為袁烜幹一杯!”
都是年輕人,眾人舉杯相飲,就連三隻猴子偷偷喝酒也沒人怪罪,卻是曹崇被這度數不高的酒水辣到哈氣的滑稽模樣讓人捧腹。
範謙也舉杯同飲,隻是內心有些苦澀,光環永遠都是別人的,他從來都隻是個見證者。
“很多人隻知道夫子在那次鄉試裏寫了讓人振聾發聵的二十五言,卻不知那次破‘知識障’有多凶險。好在一切都是完美的!
說起來這一次會試也不知道出的什麽題,夫子是否又能寫出讓天下人警醒的絕世佳句!”
範謙的話讓眾人一陣沉默,說實話他們自然希望袁烜大出風頭,但另一方麵又不想袁烜冒任何險,尤其是如今朝局有些詭異混亂。
不過很快這種擔憂就被酒桌上的劃拳聲說替代,而袁烜卻沒法享受這份歡樂,而是一個人應對四科的考卷。
出算學題目的考官今年有些為難,因為袁烜要參考,所以題目不能太過簡單,否則會被袁烜當成兒戲,但若是太難,怕是袁烜一枝獨秀更加讓人難堪。
權衡利弊得失,出題考官最後還是把算學考題的難度設為中等,卻是沒想到曹穆把試卷打了回去,說是太過簡單,就算是袁烜的弟子也能毫不費力的全做出來。
出題的考官隱約知道些皇帝的意思,然後當考生們拿到算學題之後就傻眼了,因為都太難了,他們發現往年的會試難度和今年相比相差甚遠。
不過一切都是相對的,比起出題人絞盡腦汁想出的難題,袁烜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做完所有的題目,順便還檢驗了一遍,等到發現沒有任何問題了就算是完成了一科了。
經典科是袁烜動手做的第二題,這兩題考的是《大學》和《論語》裏的兩個句子釋義和延伸,袁烜突然覺得這兩句都很熟悉,似乎趙琦前些日子就給自己詳細講解過這兩題。袁烜知道趙琦不是今年的出題人,他也沒能力做到提前知道題目,唯二的解釋是趙琦押對了這兩題,或者趙琦被人盯住了,然後這兩題就成了考題。
袁烜不認為自己有任何作弊的行為,在他看來作弊的是皇帝,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麽好客氣的。袁烜的記性很好,所以很不厚道的把趙琦的話原封不動的寫了上去,作為趙琦的關門弟子,老師那裏聽來的自然就是自己學到的,既然是自己學到的那就是自己的學問。
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袁烜把兩科都完成了,而且這兩科等於是兩個文宗在答題,袁烜有絕對的信心能拿到兩科的甲上。
午飯雖然隻能吃冷食,但軟糯的糕點即使是在深秋也還不至於讓人難以下咽,至於袁府廚娘做出鹵味就是禍害,袁烜拿出來就讓他周邊考舍的人心神失守,那些在寫字的人巴不得把墨汁潑到袁烜的頭上去。
於是乎大家就都開始吃飯了,可等到他們開始吃飯的時候,袁烜那裏竟然打起了鼾聲,昨日夜裏的星空不錯,陪著幾個弟子看星星講天文,結果睡得有些晚,所以這午休自然必不可少。
本來就因為題目難有些情緒不好的考生想著投訴,但監考官對此一概不理,上邊已經發了話,盡一切可能的幫著袁烜這位殺神,尤其是他考時政題的時候。
剛剛監考官經過袁烜身邊的時候已經看過了,他已經完成了算學和經典兩科,所以下午很有可能會開始寫時政,所以讓袁烜休息好很有必要。
醒來後袁烜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做策論,那個需要仔細斟酌的時政題還是最後一個來做比較好。
策論的題目說不上難,但也並不容易,主要是要求考生從文人的角度分析將軍的治軍之道。這個題目乍聽起來有些跨界,但在大魏這樣的朝中為官,文臣如果不通兵事是受到很大限製的,尤其是大魏有個強大的鄰居,很多部門的政令都要考慮與燕國的關係才能得以實施,所以科舉的各科裏都有關於軍政的題型,這一點也不奇怪。
袁烜自認為是文人,但他鬼穀派當代門主的身份注定了他要學習軍政和軍陣,所以在某些方麵來說袁烜還是占了優勢。
不過袁烜想了一下還是嫌麻煩,有好東西在腦子裏為什麽不拿出來用呢,他想到了一篇非常適合這個題目的策論。
說來也巧,當初考鄉試用的是蘇老泉最有名的策論《六國論》,沒想到會試的時候還用他的,隻是這次用他第二有名的策論,那就是《權書心術》。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可以待敵。
凡兵上義;不義,雖利勿動。非一動之為利害,而他日將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義可以怒士,士以義怒,可與百戰……袒裼而案劍,則烏獲不敢逼;冠胄衣甲,據兵而寢,則童子彎弓殺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則力有餘矣。”
這篇策論主要講的是為將之道,其實也就是作為帶兵打仗的將軍必須具備的素養。其中通過對於戰爭的認知,對於軍士的管理,對於利益的分析等方麵來闡述為將之道最重要的一點在於善於決策與管理。
因為蘇老泉的文章帶著縱橫家的味道,兼之語言精美深刻,比之戰國時期的縱橫家留下的遺稿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這正好符合袁烜這個偽宗師加鬼穀派門主的身份,可以說這篇文章就是蘇洵寫給千年後的袁烜看,然後又讓袁烜帶去蘇洵前頭的幾百年去給世人看的。也不知道如果蘇洵還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上,看到《六國論》和《心術》會不會有之中“袁烜說的對”的讀後感!
在稿紙上寫了一遍之後,袁烜就把這篇《心術》寫到考卷上,一天不到的時間,袁烜就完成了三門科目,而且自認為是妥妥的三個甲上。
這次考試順利的有些出人意料,算學自不用說,經典一科似乎是曹穆在有意給自己開了後門,而策論袁烜也覺得曹穆是看在自己是鬼穀派的人所以才特意出了這樣一題。
但袁烜清楚曹穆的性子,他從來不是個肯吃虧的主,既然給了袁烜這麽多方便,自然是希望袁烜能在另外的方麵給他一些回報。
而這個回報曹穆不想等個一年半載,而是想要立刻馬上就收到回報,那就是袁烜還沒有動手的最後一刻時政題。
今年的時政題其實並不複雜,問的是邊關鎮北軍軍中糧草吃緊,現有河北、江南和蜀中的糧草可以供應,問題是該調運河北的糧草還是江南的糧草,又該如何運輸。
運輸糧草的題目往年的時政科也考過,無非就是分析路途遠近,然後選擇交通方式和運送的民夫和船夫,押送的軍隊數量和構成,以及路上的注意事項等等。這是一個綜合性的題目,且沒有唯一答案,考的是學子對於大魏地理、軍陣、法令和徭役政策等綜合認知能力。
然而,袁烜卻從這個題目裏看到了另外的一些東西,因為這幾個月接觸了大魏最隱瞞的一些事情,而且殺了很多人,所以從這個時政題裏看到的更多。
袁烜五年前給曹穆出了軍屯之法,然後第二年大魏就開始成立建設兵團,他們不光種糧,更是建立了數座精鹽工廠,可以說鎮北軍都幾乎做到自給自足了,隻是北方缺糧,大部分時間都還要關內運送糧草出關供應。
按道理來說鎮北軍的糧草都會提前優先供應,可為什麽會缺糧呢?千萬別以為這是個假設性的考題,袁烜覺得這就是曹穆現在麵對的問題。
想來想去,袁烜得出了一個結論,曹穆要動兵,他要在冬日裏對燕國主動進攻!
瘋了,這絕對是個瘋狂的念頭。
而河北的糧草代表的是小規模的戰爭,如果征用江南和蜀中的那就絕對是滅國之戰,是意味著傾盡國力來和燕國一決生死了。
這不是一個送命題,袁烜也不覺得曹穆會因為自己一道題就改變他的既定方針,曹穆接著會試來問袁烜這個問題,多半是想看袁烜的態度,可為什麽曹穆要繞這麽一個圈子來問政袁烜呢?
袁烜暫時沒有想到,所以他幹脆不動筆。然後監考官發現袁烜放著題目不做抬頭發呆,他那一副氣定神閑看雲卷雲舒的樣子讓監考官焦急萬分,就差點跪在袁烜腳下求著他做題了。
可袁烜沒有看到監考官額頭的汗珠,而是看完了白雲看夕陽,看完了夕陽看月亮和星光,甚至連姿勢都不曾變換過。
一開始監考官還想著是不是提醒一下袁烜,但他怕袁烜實在沉思,所以沒有上前打擾,可等他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其餘人都在吃晚飯或者點燈了,而袁烜還在望著星空發呆,連眼睛都許久不眨一下的時候,他們意識到事情不對了,於是趕緊上報朝廷。
很快宮裏就收到消息,袁烜和五年前一樣,在考最後一個科目的時候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