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不悔老身今仍在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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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什麽?”綺琴一邊讓婢女將孩子抱下去,一邊看向葉應武,四個月不見,夫君變黑了,而且身姿更加挺拔,戰火的磨礪終究還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跡。

    葉應武坐下來不慌不忙的回答:“若是讓幾年前西湖邊熙熙攘攘的尋芳客們看到這樣的畫麵,恐怕他們都會震驚。誰都不會相信名動三十六花街柳巷的臨安花魁,竟然會在這裏開心的相夫教子。”

    一邊端起來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葉應武,綺琴一邊微笑著迎著葉應武的目光:“妾身對於滾滾紅塵無欲無求,本來也不過就想著能夠平平安安過此一生也就罷了,能夠認識夫君算是妾身命中的劫數,也是妾身命中的運數。如果不是夫君,可能妾身現在已經‘暮去朝來顏色故’,年老色衰,不知道在何處落魄呢。”

    葉應武品了一口茶,伸出手握住綺琴的素手,輕輕撥弄著每一根手指,這手指曾經彈奏出名滿臨安的樂曲,也讓年輕時候的自己如癡如醉:“琴兒自從有了孩子,碰琴的時候都少了吧,不過剛才琴兒說的可不對,如果你現在就年老色衰的話,恐怕這普天下大多數的女子都要自慚形愧了。”

    “油嘴滑舌,”綺琴輕笑一聲,任由葉應武握著自己的手,“妾身當時跟著夫君走了,可是有不少人認為這是妾身做出的最荒唐的決定呢。”

    頓了一下,綺琴靠在葉應武的肩頭:“但是妾身知道,當妾身在醉春風睜開眼睛,看到夫君向妾身道歉的那一刻開始,妾身跟著夫君就沒有錯。”

    “算你聰明。”葉應武靜靜摟著綺琴,並沒有一如既往地動手動腳。

    到底是和葉應武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綺琴也隱約察覺到葉應武心事重重,似乎有什麽想說又在猶豫。當下裏轉過身幫葉應武輕輕揉著肩膀,綺琴輕笑道:“妾身喜靜。居住之地已經是宮廷的側後方僻靜處,夫君從妾身這裏路過,向前就隻有禦花園和太上皇修養的福心殿,天色尚早,夫君不處理政事而獨自一人來禦花園,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說明夫君必然是想要去福心殿了?”

    葉應武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爹爹還有那些前朝老臣們是怎麽想的,某很清楚,你們後宮姊妹雖然表麵上不說,但是私下裏也都明白。一個個都是冰雪聰明的人兒,不用裝糊塗。其實某也很想知道你們心中都是怎麽想的,畢竟這件事不隻是關乎某和爹爹,也關乎你們每一個人。”

    綺琴微微偏頭看向葉應武,正色說道:“可是婉娘妹妹是妾身的結義姊妹,夫君就不害怕妾身偏袒誰麽?”

    葉應武伸手攬著綺琴的肩頭:“某知道你不會的。”

    無論是因為葉應武和綺琴一路走過來同甘共苦,兩人有這種信任和默契,還是因為就算是綺琴想要故意偏袒陸婉言也一定能夠被葉應武發覺,種種原因都讓綺琴很清楚自己應該怎麽說。

    更主要的是綺琴的身份擺在這裏,她是臨安名妓出身,雖然名動臨安,但是絕對算不得地位高貴,甚至可以說是卑賤出身。她能夠現在以大明皇妃的身份坐在這裏,主要還是因為葉應武的堅持,畢竟當時大明剛剛建立不久,禮部的官員們們關注的重點還不是大明後宮這些妃嬪都是什麽身份,而是正在憂愁怎麽才能給葉應武湊齊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從而讓大明的後宮看上去不至於那麽寒酸,所以當時對於綺琴封妃,就算是禮部尚書陳宗禮都沒有多說什麽。

    畢竟有總比沒有好。

    正是因為身份的問題,再加上她素來平淡與世無爭的性格,綺琴在後宮之中已經快成了被人遺忘的存在。但是誰都不敢真的忘掉這個對貴妃、皇後而或者是太子的位置都沒有什麽追求的女人。不隻是因為綺琴是最早跟在葉應武身邊陪著他走過所有風雨的人,也不隻是因為她和皇後娘娘的姊妹關係,還因為綺琴溫婉平淡的性格,讓她成為整個後宮之中不可或缺的緩衝與調和。

    綺琴輕笑一聲:“正如夫君所說,後宮之中的姊妹們都很聰明機靈,就算是最為駑鈍的妾身也能看出來太上皇此次實在是心病的問題。而夫君顯然也在擔心這個問題。之前夫君曾經明確的向婉娘妹妹許諾過,昭兒將會成為大明的太子,而且昭兒也是大明的皇長子,如此許諾,合乎情理,夫君想必也沒有反悔的意思。”

    葉應武點了點頭。綺琴接著說道:“所以這個問題實際上很簡單,夫君並沒有打算真的因為舒兒、更或者其餘妃嬪的子嗣,而改變自己原本的承諾,隻要昭兒沒有什麽意外,在夫君的心中就是大明的下一代帝王。現在需要解決的實際上就隻有有如太上皇這些前朝老臣的心病。”

    “此言不假,隻要爹爹他們死心了,婉娘自然也就放心了。她相信某許下的承諾是不會反悔的,除非有不可抗拒的要求和因素,而爹爹他們這些某的長輩們聯起手來的壓迫很有可能就是這不可抗拒的要求。”葉應武沉聲說道,想到昨天陸婉言眉宇間帶著憂愁的神情,哪怕他是鐵石心腸,也會感到刺痛。

    “而且妾身不解釋,夫君想必也很清楚,實際上舒兒妹妹並沒有真的和婉娘爭寵的意思。”綺琴一邊幫著葉應武添了一杯茶,一邊抬頭看著被風吹起無數漣漪的池塘,“如果她真的想要爭寵的話,早就不是現在的表現了。舒兒妹妹是後宮之中公認的美人,而且性格溫婉可親,如果她想要爭寵的話,恐怕夫君早就已經難以自持,不知道被誘惑成什麽樣子呢。”

    葉應武尷尬的笑了一聲,他知道綺琴所言非假。趙雲舒這個丫頭要是真的對誰刻意逢迎的話,別說是自己了,恐怕就算是柳下惠再世也把持不住。隻不過這個丫頭的要求很低,隻要能夠有可以遮風擋雨的屋簷就好,其餘全都可以湊活,讓她去主動誘惑葉應武,還不如直接把這小丫頭殺了來的簡單,更不要說趙雲舒生長於宮廷,在臨安又親眼見到了自家母親的狠辣、奶奶的無助,可以說後宮在她的心中並沒有什麽好的印象,對於爭寵這種事情更是一點兒都不感興趣。

    否則以她自小被後宮之中明暗爭鬥渲染的經曆,恐怕婉娘很難與之爭鋒,就算是綺琴這樣的理論派也得敗下陣來。

    “此為人之常情,夫君又何必慚愧,”綺琴笑著說了一聲,“舒兒妹妹並沒有爭寵的意思,就算是太上皇他們真的想要做什麽,舒兒妹妹也不會答應,所以夫君不用考慮後顧之憂。”

    葉應武抬起頭看向綺琴:“琴兒你是說?”

    “該說的直接和太上皇說清楚就可以,”綺琴鄭重的說道,“太上皇在朝堂上宦海浮沉這麽多年,如果這都接受不了的話,那夫君也未免太小看他了。其實最好的辦法並不是夫君單獨去和太上皇說,而是和舒兒妹妹一起去,至於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綺琴還沒有說完,葉應武猛地站起來,伸手一把摟住綺琴,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忍不住哈哈笑道:“琴兒,你真是某的好琴兒!”

    “夫君!”綺琴嬌嗔一聲,下意識的環顧四周,好在之前那幾名婢女就已經很有眼色的退下了,不過饒是如此,綺琴俏臉上也是浮現出絲絲縷縷的紅暈,昨天吻過之後這家夥上癮了?

    不過綺琴還是很快鎮定下來,伸手梳理一下鬢角的秀發:“夫君不過是當局者迷罷了。”

    “這局,既然看不清楚,那就索性一力破百巧,”葉應武迎著綺琴的目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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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蒼戈壁,茫茫黃沙。

    幾道身影飛快的衝上沙丘,看了一眼周圍荒涼空曠的戈壁大漠,頓時輕輕鬆了一口氣,這幾天亡命奔逃之下,他們從來沒有發覺這曾經讓人感到恐懼的茫茫大漠,實際上是那麽的安全。

    至少他們不會有如嗜血的鯊魚不斷衝上來,就算是拚了性命也要在自己身上咬下一塊肉。

    “大汗,大汗您快坐下來歇一口氣。”一名千夫長小心翼翼的攙扶海都下馬,此時的海都看上去頗為狼狽,臉上滿滿都是風塵,看不到一絲血色,而嘴唇也已經幹裂,頭發亂蓬蓬的,雙眼之中更是早就沒有了星星峽外勝券在握的風采。

    可以說這幾天下來,海都經曆了從巔峰到低穀急速下墜的過程,就算是千夫長以及周圍這些忠心耿耿還跟著大汗的親衛們,都不得不感慨,大汗還能夠堅持下來,心境之強大已經異於常人,若是換做他們,看到自己畢生的心血毀於一旦,恐怕早就崩潰了。

    “讓人出去放哨。”海都從馬背上下來,如果不是千夫長眼疾手快攙扶,恐怕會直接摔倒在地,不過就算這樣也是一踉蹌。

    千夫長點了點頭,雖然他們一共就剩下六個人,但是也不能放鬆警惕,當下裏他使了一個眼色,兩名騎兵飛快而去。而海都鬆了一口氣,靠在一塊石頭後麵,不知不覺得他的雙手都在顫抖。

    大汗畢竟也不年輕了,這一路狂奔顛簸再加上戰敗的打擊,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千夫長一邊從懷裏拿出來一塊幹餅遞給海都,一邊掏出來皺巴巴的輿圖展開。

    海都接過來幹餅,沒有絲毫猶豫的直接咬了一口,吃的津津有味,而千夫長已經將輿圖送到他麵前:“大汗,咱們現在距離和田還有三裏地,屬下認為休息一程之後還是抓緊趕到和田為妙。”

    海都的目光一緊:“距離和田還有三裏地?咱們是什麽時候和南蠻子的騎兵最後一次接觸的?”

    千夫長抬頭看了一眼太陽,沉思良久之後不是很肯定的說道:“大約兩三個時辰之前吧,那也是咱們見到南蠻子最多的一次,如果不是十多個弟兄留下來阻攔,恐怕根本到不了這裏,就被南蠻子追上了。”

    “那一次南蠻子恐怕有上千人吧。”海都沉聲說道,手中的幹餅險些掉在地上,顯然意識到什麽,“如果單純隻是追擊的話,你認為南蠻子會不會追到這個地方?”

    千夫長頓時怔住了,一直沉穩的臉上也露出一抹驚慌神色,這裏馬上就到和田了,而南蠻子一路不斷追到這個地方,甚至追兵還越來越多,為什麽?肯定不是因為南蠻子為了追擊海都而派出一支騎兵深入敵境,如果那樣的話,是不可能讓他們活著走到這個地方的。

    看著千夫長的臉色大變,海都也不由得苦笑一聲。

    既然不隻是為了單純追擊自己,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性,南蠻子的大軍就跟在他們身後往前走,而這些追兵與其說是來追擊海都的,倒不如說是來確認自家行軍方向是不是正確。

    “這······這不可能······”千夫長聲音都有些變調,一直支撐著他走到現在的,除了要保護海都的忠誠之外,還因為千夫長知道隻要到了和田,就等於保住性命了,無論是前進還是後退,海都都有了回旋的餘地。

    而現在千夫長意識到自己在南蠻子的騎兵眼中,實際上就是一個引路的,這些南蠻子想要的不是捉住海都,而是跟著海都一直殺到和田!隨著海都進入和田城,此時的和田一定是兵力薄弱而且最為混亂的時候,甚至明軍可以趁著這個機會直接衝入城中。

    海都緩緩站起來,這也就能夠解釋清楚為什麽這一會兒明明咬的很久的明軍騎兵消失了蹤影,他可不會天真的以為十多名騎兵就可以攔住明軍,那麽也就隻有一種解釋,明軍也意識到快到目的地了,所以也就懶得打草驚蛇,任由他們在前麵跑,隻要大軍在後麵墜著就可以。

    “這怎麽可能,南蠻子剛剛贏得星星峽之戰,怎麽可能這麽快就追上來?”千夫長喃喃說道,險些一屁股坐在沙灘上。

    海都微微眯了眯眼:“昔裏吉部和南蠻子勾搭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而南蠻子在星星峽展現出來的戰力已經遠遠超過咱們,顯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匯聚這麽多兵力,肯定是早就等待多數了,他們之所以到了現在才和咱們徹底撕開臉皮,估計還是在等中原的消息,忽必烈敗得那麽徹底,這些河西的南蠻子也就徹底沒有了後顧之憂、”

    頓了一下,海都的聲音之中甚至已經帶著一絲恐懼:“所以星星峽對於他們來說,隻是牛刀小試,隻是一個開始罷了。”

    戈壁灘的太陽下,千夫長不由打了一個寒戰,南蠻子並沒有打算在星星峽停住腳步,他們隻是以此為?那他們的終點又是哪裏?想到不遠處的和田,再想想整個西域,千夫長覺得自己說話都已經不順暢了。

    南蠻子,這是要趁著海都戰敗的時候,一口吞掉西域,甚至不打算給海都部一點兒喘息機會了?

    而那天星星峽之戰大明勢如破竹的進攻證明大明現在絕對有這個實力,而現在他們顯然不吝惜將自己積攢許久的實力全部爆發出來。千夫長久跟在海都身邊,對於南蠻子這個對手也很了解。

    這些狡猾狠辣的南蠻子自從有了葉應武這個統帥和帝王之後,最擅長的就是這種壓迫式打法,恨不得一場大戰就直接將戰線推到敵人的都城下。在之前蒙古忽必烈部和大明的幾次交手中,都是吃了這種戰法的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