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不悔老身今仍在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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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壓迫式打法實際上說起來也很簡單,大明先集中優勢兵力在蒙古軍隊薄弱的地方動突擊,撕裂防線,然後各路大軍全部轉守為攻,將被打的措手不及的蒙古軍隊主力一口吞掉,然後趁著蒙古後方軍隊來不及調動、相對分散的機會,直接一路狂飆、各個擊破,從而在蒙古軍隊重新集結之前盡最大可能向前推動戰線。天籟小說.』2

    之前的蒙古南征便是如此,明軍以川蜀拖住蒙古主力,然後在兩淮、荊襄等各個防線上大反攻,當明軍突入河洛的時候,就算是蒙古軍在川蜀占據壓倒性的優勢,也不得不收兵,更何況當時川蜀戰局已經僵持,鹿死誰手尚未得知。

    而這種壓迫式打法實際上要求很簡單,隻要有足夠強大的軍隊和可以支撐作戰的錢糧,完全可以瘋狂的直接推到敵人都城之下!

    海都很清楚,這種一旦動便令人窒息的壓迫式打法,實際上並不是葉應武初創,真的追根溯源,這種戰術的創造者應該是西晉時候進攻吳國“勢如破竹”的大將杜預,而真正將其揚光大的,正是蒙古帝國的締造者——成吉思汗鐵木真。

    當初蒙古西征,對付那些不堪一擊的敵人,采取的就是這種打法,打的各個城邦的敵人完全找不著北,蒙古騎兵昂飲馬多瑙河。

    隻是風水輪流轉,這個打法的受害者很快就輪到了忽必烈,而海都清楚,恐怕現在輪到自己了。

    這也是南蠻子的財力和物力強盛在側麵很好地證明,畢竟他們需要供給的軍隊絕對不是一支輕騎兵,而是擁有完整步騎甚至火器軍隊體係的大軍,相比於當時的蒙古騎兵要難伺候得多。

    但是南蠻子還是做到了。

    自從有了葉應武,有了大明,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已經隱忍、憋屈了三百年的怒火仿佛在一朝爆,而他們所能夠動的戰爭潛力也揮到極致,整個王朝就像是一個龐大的巨人,之前它在沉睡,所以任人宰割,現在它已經因為疼痛和恥辱而徹底蘇醒,任何曾經對它下過手的人都將為此付出血的代價!

    當一個淳樸老實的民族展現出來他們的血性時候,整個世界都將為之顫抖和臣服。

    這樣的敵人,給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海都沉默著重新爬上馬背,這裏不安全,甚至和田也不安全,但是他不能讓自己落在南蠻子手中,那樣對於自己是奇恥大辱不說,整個窩闊台汗國都有可能隨之而崩潰。

    這樣下去,蒙古是要亡國滅種啊!

    抬頭看了看天空,海都並不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隻是感慨自己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如果能夠提早阻攔忽必烈南下的打算,恐怕現在整個蒙古也不至於如此狼狽,而南麵的那一個巨人也不會這麽早蘇醒。

    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海都隻能默默地祈禱蒼生天和成吉思汗的在天之靈能夠保佑。

    “海都又要走了?”王進放下來手中的千裏眼,微微眯眼,“咱們的人已經找到和田城了,就在此處向西三裏地,海都估計這之後就不會歇息了。”

    站在王進身邊卓然而立有如一杆標槍的,正是已經年邁的老將軍高達,隻不過此時老將軍的臉上沒有絲毫疲憊的神色,雙眸之中帶著濃烈的戰意,當即冷笑一聲:

    “咱們還真得感謝海都把咱們一路帶到這裏,否則按照輿圖走下去還不知道會不會迷路。不知道賢弟有沒有興趣和老夫一起去當麵道謝?”

    兩人並肩作戰時日不短,已經以兄弟相稱,王進當下裏笑著說道:“老哥哥有命,某安敢不從,隻是老哥哥已經年邁,還是在後麵坐鎮的好,看某這就把海都給老哥哥捉過來!”

    “老夫戎馬征戰一生,這眼見得怕是最後一戰了,你還要攔住老夫麽?”高達聲音微微提高,狠狠一抽戰馬,當先衝出。他身後的天雄軍騎兵都怒吼著跟了上去,卷動煙塵無數。

    王進旋即哈哈大笑,也縱馬追了上去。

    已經在這山坡後等待多時的明軍騎兵自山坡上有如潮水傾瀉、向前!

    當先的老將軍並沒有帶頭盔,一頭白隨風飛舞,無數的騎兵在他身邊奔流向前,一麵麵赤色的旗幟在風中盡情舒展。

    聽到身後的響聲,海都幾乎是下意識的回頭,原本滿是疲憊的臉上,在這一刹那隻剩下震驚的神色。那從山坡上衝下來的明軍騎兵像是席卷而來的狂潮,整個大地、整個戈壁灘,甚至還有那湛藍色的天空,都在這騎兵的奔馳聲中劇烈的晃動著。

    護衛在海都身邊的蒙古騎兵們看著想要說什麽,但是一個個詞都卡在喉嚨中再也說不出來,他們的雙手忍不住的抖。

    “天崩了!天崩了!”海都喃喃說道。

    下一刻,無數的騎兵將他們這寥寥幾道身影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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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福心殿外麵,葉應武彈了彈袖子上的灰塵。

    趙雲舒有些奇怪的看著葉應武,唇角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在她的印象中,自家夫君可從來沒有這麽注意自己儀表的時候,一路走過來小動作不斷。與其說是葉應武在整理儀表,倒不如說是他心中有些緊張。

    抬頭看向實際上並不大的福心殿,再想想福心殿中居住的那位老人,趙雲舒不由的歎息一聲,自家夫君天不怕地不怕,終於還是有怕的。再想想這個老人之前的身份,身為前宋公主的趙雲舒難免有些百感交集。

    葉夢鼎是實打實的前宋重臣,聲名遠揚,尤其是他為人剛正,隻要是皇帝做錯的都毫不猶豫的指出來,甚至經常一個人和賈似道對著幹,偏偏賈似道的母親知道葉夢鼎是一個賢臣,所以每一次賈似道想要罷黜葉夢鼎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竟然是賈老夫人,總是讓賈似道束手無措。

    而葉夢鼎幹的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反對謝道清在趙禥登基之後垂簾聽政,從而直接粉碎了賈似道趁機分化皇權、實際提高自己權力的打算,使得已經成年的趙禥能夠順利掌管朝政。

    隻是可惜趙禥對於朝政並沒有多大的興趣,把一切都扔給了賈似道,自己每天在後宮胡天胡帝,對於這葉夢鼎費盡心思甚至是提著腦袋為皇家爭取來的完整權力棄之不顧。

    趙雲舒很清楚,趙家對不起葉夢鼎付出的努力。而正是因為自家爹爹直接將國政都扔給了賈似道,自己沉溺於花天酒地之中,所以南宋才會日漸衰落,而葉應武也是趁著這個機會,用一場場令人眼花繚亂的勝利和鐵血的手腕開辟了自己的天地,等賈似道和趙禥回過神來的時候,葉應武已經沒有辦法遏製了。

    微微側頭看向站在身邊的男子,趙雲舒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這一對兒父子,當真了不得。一個險些用一己之力扶起了大宋,一個更是索性直接借著蒙古人的手將大宋推翻,自己創立了新的王朝。

    “看什麽呢?”葉應武一邊走上台階,一邊說道。

    “沒······沒有。”趙雲舒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急忙跟上葉應武。

    葉應武腳步一頓,語氣中帶著愧疚:“是不是還有些不舒服?”

    自己昨天晚上忍了那麽久,結果到了今天早晨還是沒有忍住,將趙雲舒折騰的夠嗆,現在雖然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但是趙雲舒的臉色看上去還有些泛白,顯然還沒有回過元氣來。

    “沒事。”趙雲舒連連擺手,不過葉應武還是停下來等著她上前,然後伸手一把握住了趙雲舒的手。

    溫軟如玉。

    趙雲舒遲疑片刻,還是任由葉應武握著,一邊跟著他走上台階,一邊好奇的說道:“說實話,妾身還沒有見過太上皇呢。”

    葉應武怔了一下,自從自己借助張弘範的手滅掉了大宋,葉夢鼎一氣之下甚至連葉應武的府邸甚至後來的大明皇宮都不進來,自然和趙雲舒沒有見過麵。趙雲舒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敏感,沒有葉應武或者其餘人陪著,自也沒有和這些前朝重臣會麵的道理。

    “爹爹啊,說到底就是個倔老頭。”葉應武忍不住笑了一聲,如果說這些前朝老臣有一個共同點的話,那就是令人欽佩的倔強,而葉夢鼎的倔強更是其中之勝,甚至他曾經因為丁大全當政,直接辭去了兵部尚書的職位,也因為賈似道當政,辭去了參知政事的職位。

    隻要和自己政見不合的人,葉夢鼎死活不和他們合作。

    趙雲舒頓時沉默了,人人都說南宋滅亡是因為國力弱小,但是趙雲舒現在愈清楚,國力弱小實際上隻是一個托詞,在同樣的國力基礎上,葉應武收複了三百年丟盡的山河,這已經不是國力的原因,而是人的原因。像葉夢鼎還有江萬裏這樣忠貞之士難以施展抱負,而丁大全和賈似道這種奸佞輪流上台執政,這大宋,沒有不滅亡的道理!

    “參見陛下,淑妃娘娘!”宮室門口的婢女見到兩人走上來,急忙躬身。而葉應武再熟悉不過的葉傑緩緩走過來,見到葉應武的時候,這個將畢生心血都奉獻給葉家的老仆人雙手顫抖著緩緩伸出,不過旋即意識到什麽,便要給葉應武行禮。

    “傑叔,萬萬使不得!”葉應武急忙上前攙扶老人,葉傑對於葉家已經不隻是一個仆人,更是葉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葉家的親人,對於葉應及和葉應武兄弟兩個,甚至已經相當於“義父”,對於這樣的長輩,葉應武萬萬沒有讓他行禮的道理,“在您麵前,某永遠都是那個繞著您跑的孩子。”

    “武兒······又長大了!”葉傑的聲音甚是顫抖。

    而葉應武笑了笑,並沒有多說,自己每一次回來葉傑都要說這麽一句話,實際上葉應武知道自己並沒有長大,隻是老人的殷切期盼罷了。他在感慨和欣慰葉應武長大的同時,也在歎息自己的歲華消散。

    旁邊一直一聲不吭的趙雲舒突然間現,在葉傑麵前,葉應武身上那一股隱約盤旋回繞的皇帝王者之氣,已經察覺不到,哪怕是葉傑佝僂著身子,葉應武也像是一個跟在大人身邊的孩童。

    “先進去吧,老相公剛剛醒來,還不知道你們過來。”葉傑並沒有在意葉應武身邊的趙雲舒,側身讓開道路。他現在年事已高,甚至就算拄著拐杖也沒有辦法走太遠的路,葉夢鼎和陳氏已經不再讓他履行管家的任務,畢竟對於葉傑來說確實有些力不從心。

    但是隻要有空閑時間,葉傑還是會主動幫著後宮女官清理打點後宮諸多事務,可以說有這個和葉應武不是父子、勝似父子的老人幫忙,大明後宮才能如此井井有條。

    葉傑剛剛在婢女的攙扶下離開沒有多久,前麵就傳來一聲咳嗽,葉應武怔了一下,知道自己也不用向前走了。

    葉夢鼎雖然同樣年過古稀,但是看上去要比葉傑身體狀況還好一些,畢竟幾年前老人還是生龍活虎的樣子,短短幾年雖然經曆了很多,但是還不至於衰老的太快。

    “什麽人?”葉夢鼎眯了眯眼,上了年紀,眼神都有些不好了。

    葉應武急忙拽著趙雲舒躬身行禮:“孩兒遠烈攜兒媳淑妃見過爹爹。”

    “兒媳趙氏向爹爹請安。”趙雲舒柔聲說道。

    當聽清楚來人是誰的時候,葉夢鼎微微張了張嘴,手中的拐杖“砰”的一聲落在地上,踉蹌著上前,整個人便要跪倒在地:“殿下,殿下,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老臣是罪人,當不起殿下之禮!”

    葉應武飛也似的上前扶住葉夢鼎:“爹爹,您快起來。”

    “你這個逆子啊!”葉夢鼎喃喃歎息一聲。

    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堅強的老人,渾濁的眼眸之中滿是淚水。

    信安公主趙雲舒,趙家血脈,這是他守護了一輩子、甚至到現在還在竭盡全力守護的。

    “殿下,老臣無能,老臣愧對先帝,老臣罪該萬死啊!”葉夢鼎喃喃說著,如果不是葉應武死死架住他,恐怕老人已經跪倒在地。

    趙雲舒心中有如萬箭穿心般疼痛,眼前這個哭泣的老人,在經過丁大全和賈似道百般打壓之後、在自己滿腔抱負都隨風消散之後,依然還對那個扔掉了自己抱負、葬送了自己熱血的朝代和皇家忠心耿耿。

    隻是可惜,隻是可惜,這樣的忠臣,隻能在這裏哭泣!

    第一次,趙雲舒感覺自己心中的爹爹,是一個十足十的罪人。有罪的不是葉夢鼎,不是這些倔強的老人,而是那個將他們拋棄的皇帝!趙禥對不起她、微兒還有太後、母後還隻是小事,他真正對不起的,是這些赤膽忠心的大臣們。

    “爹爹,兒媳當不得爹爹如此!”趙雲舒在葉夢鼎麵前直直的跪了下來,“不說之前的種種,該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兒媳想的隻是平平安安的過日子。現在是大明不是大宋,兒媳現在是葉家婦,爹爹若是向兒媳跪下,兒媳何以自容?爹爹不起來,兒媳就隻能跪在這裏了!”

    一個字一個字掉落在地上,敲打在趙雲舒的心口,也敲打在葉夢鼎的心口。而葉應武看上去麵無表情,但是心底也是鬆了一口氣,這個丫頭到底也不傻,否則今天就適得其反了。

    葉夢鼎輕輕顫抖一下,緩緩閉上眼睛,老淚縱橫。

    而葉應武見他不再掙紮,也急忙扶著葉夢鼎在椅子上坐下。葉夢鼎良久之後呼吸方才平緩下來,睜開眼睛說道:“遠烈這一次帶殿下過來,便是為了想要向老夫說清楚麽。”

    葉應武沉默了片刻,鄭重的點了點頭,而趙雲舒此時也輕輕鬆了一口氣,小心站起來,目光不斷地在葉應武身上飄啊飄的。

    這家夥非得要以毒攻毒,剛才如果不是自己反應快,恐怕這玩砸了。

    葉夢鼎苦笑一聲,隻是衝著葉應武點了點頭。

    人都是自家的了,而且看趙雲舒傍在葉應武身邊的樣子,葉夢鼎也知道自己沒有什麽能夠多說的。

    顯然葉應武今天拽著趙雲舒過來,就是要給自己一個準確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