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燭龍銜火飛天地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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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葉應武臨走時候在大戰略方向上的安排以及後來張世傑和陸秀夫商量之後的決斷,宣武軍進攻樓煩,而先一步抵達太原府的荊湖軍則截斷蒙古大軍從樓煩向北撤退的道路,從而達到在樓煩盆地集中的消滅蒙古軍隊,避免將戰鬥拖入岢嵐水一帶崎嶇的河穀之中,導致蒙古軍隊有險可憑、很難全殲。

    陸秀夫坐鎮太原府調度錢糧器械,而張世傑則前往雁門關,一來坐鎮雁門關這個北地要塞,二來也能夠就近指揮天武軍南下,將樓煩這個巨大的口袋陣徹底封上。

    但是誰曾想到老天爺竟然在這個時候出來搗亂,這天氣對於急行軍的大明各部來說,雖然還不至於說是噩夢,但是也足夠頭疼的。當然這天氣是一視同仁,還攜帶有大型輜重甚至包括忽必烈金帳馬車的蒙古軍隊,相比於輕裝疾進的明軍,更加倒黴。

    幾個月之前蒙古沁水新敗,奧都赤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這麽幸運,在那木罕戰死沙場之後一躍成為蒙古大軍裏的第二人,而加上自家父汗一直臥病在床,說是第一人也不為過。畢竟在忽必烈的諸多兒子中,奧都赤應該算是比較默默無聞的一個,尤其是在之前的南北征戰中,他即使是麵對八剌也是屢戰屢敗,甚至就連自己的部落都被八剌一把火燒的幹淨、最心愛的小妾也被搶走,自家頭上帶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不過有的時候好運來了誰都擋不住,忽必烈率領大軍南下直撲山西,身邊可以調遣的就隻有那木罕和奧都赤麾下的兵馬了,有總比沒有好,所以奧都赤稀裏糊塗的成為護衛自家父汗南下的兩員大將之一,而這沁水一戰,為了一戰破敵鋒芒,那木罕率領最精銳的怯薛軍強渡沁水,誰知道落入南蠻子準備好的陷阱之中,那木罕戰死,幾名率軍渡河的將領也都死得幹淨,忽必烈身邊可以倚重的竟然隻剩下了奧都赤。

    還是有總比沒有好,有奧都赤這麽個兒子在這裏總比沒有人統領這些大軍來得好,所以忽必烈就直接將手下的兵權都交給了奧都赤。

    接過兵權的奧都赤還沒有得意兩天,就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因為他現在要麵對的戰場局勢未免有些太殘酷了。幽燕的蒙古軍隊被吃的連渣都不剩,甚至就連伯顏和史天澤都被捉活的了,而留守和林的軍隊被突然殺出來的八剌死死拖住,所以也不用指望援軍,現在奧都赤能夠依賴的就隻有身邊這些數次戰敗、士氣低迷之軍隊了。

    雖然蒙古軍隊在雁門關打的慘烈,但是最後這一支孤軍還是被趕了出來。擺在忽必烈、奧都赤還有蒙古軍隊麵前的,就隻有岢嵐水這一條路,已經沒得選擇了。

    想來的時候大軍浩浩蕩蕩衝過岢嵐水直撲太原府時候的氣勢磅礴,再看看現在雨幕之中這一支淩亂散漫、或許已經難以稱之為軍隊的隊伍,奧都赤的臉色就更黑了三分。

    如果現在真的讓他選擇的話,他寧肯代替那木罕戰死在沁水。現在好了,那木罕成了蒙古的英雄,而他奧都赤怕是要來背這所有的黑鍋了,最後命能不能保住先不說,這名聲是徹底臭了。

    這蒙古軍方第一人,其實這麽好當的。

    “元帥,前麵就是樓煩城了。”一名千夫長策馬衝到奧都赤身邊。

    作為新鮮出爐沒有多久的蒙古征南元帥,奧都赤強打起精神抬頭看去,遠方的天地之間,雖然朦朧黑暗,但是也能夠隱約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就像是在這風雨中依然沉睡的巨獸。

    或許不要去打擾它為妙?

    奧都赤打了一個寒戰,旋即心中暗暗指責這個想法荒謬可笑,自己還真是吃敗仗吃得多了,竟然連一座空城都害怕:“告訴弟兄們,抓緊向前,趕到樓煩城就生火做飯、休整休整!”

    千夫長臉上露出喜色,大家從雁門關冒著狂風暴雨一路而來,能夠堅持到這裏的隻有十之六七,現在總算是看到能夠休息的地方了。有城池就有房屋、就有可以生火做飯的地方,這幾天渾身上下都是濕冷濕冷的,連吃的東西都是濕冷浸滿了雨水,現在能夠有個幹爽的地方休息、吃上一口熱飯,那簡直是再好不過了。

    就在這時,身後風雨中傳來一聲悶響,周圍將士都下意識回頭看去,巨大的忽必烈金帳馬車,一邊車輪深深地陷入泥淖中,護衛的將士驚慌的上前扶住車身,可是因為這馬車過於沉重,再加上這一片泥濘著實不小,即使是十多名親衛拚命托舉,馬車也隻是停止下陷罷了。

    “父汗!”奧都赤臉色大變,急忙策馬過去,眼見得就要到樓煩城了,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多耽誤,尤其是這馬車之中還是蒙古的大汗,若是出了什麽意外,對於本來就已經低到一定程度的士氣,那是要有毀滅性打擊的。

    而周圍的將士也都湧上去幫忙,忽必烈是蒙古的大汗、是金雕的化身,在他們心目中更是神靈般的存在,自然應當拚盡全力。

    車簾一下子掀開,幾名侍從小心攙扶著忽必烈走出來,相比於沁水岸邊,此時的忽必烈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不是身邊幾名侍從攙扶,恐怕忽必烈自己已經沒有辦法站直。一名侍從拿著雨披披在忽必烈身上,這些年輕的將士們淋雨還不怕什麽,但是換做忽必烈,恐怕直接就會病倒。

    “父汗!”奧都赤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馬車下。

    忽必烈凝神看向雨幕之中已經出現輪廓的那一座城池,沉聲說道:“不要管本汗,留下來幾百親衛跟著本汗就可以了,大軍速速前去樓煩,拿下樓煩再說!”

    “父汗,孩兒無能,不能讓父汗在這裏涉險!”雨水順著奧都赤的臉頰流淌,這個年輕的蒙古征南元帥此時臉上滿滿都是惶恐和擔憂神色,“咱們已經能夠看到樓煩城了,進入樓煩也就是半個時辰以內的事,孩兒這就讓弟兄們加把勁把父汗的馬車推······”

    奧都赤的話尚未說完,一名哨騎驚慌的直衝過來,戰馬重重的踏在泥水之中,周圍的蒙古士卒也顧不上瞻仰忽必烈的英姿,慌亂的向兩側原野之中躲避,以防被這迎麵而來的哨騎衝撞。

    “發生了什麽?!”忽必烈一手扶住馬車傾斜的欄杆,雨水從鬥篷上嘩嘩流淌下來,將忽必烈的半邊衣衫全部淋濕。而後麵的侍從們慌張的上前遮擋,要是大汗淋病了,大家恐怕少不了一個“死”字!

    那名哨騎從馬背上翻下來,直接跪倒在泥水中:“大汗,元帥,大事不好了,南蠻子在樓煩,咱們的先鋒已經和南蠻子在樓煩城裏交上手了!”

    “南蠻子?!”奧都赤一驚,一下子站起來,豁然回首看向那座還沉默在風雨中的樓煩城,“來的好快,南蠻子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啊!”哨騎哭喪著臉說道,“咱們的先鋒剛剛入城,就和南蠻子的騎兵戰在了一起,另外還有兩隊南蠻子正在迂回包抄咱們入城隊伍的側翼,人數怕不是要上萬!”

    風吹動忽必烈的白發,仿佛在這幾個月中蒼老了二三十歲的老人,默默的看著遠處的樓煩城,似乎是想要響應這哨騎所說,一道一道光焰刺破黑暗和籠罩著的烏雲,出現在樓煩城外,甚至風雨中已經隱約能夠聽見殺聲。那一道道光焰匯聚成流淌的光焰河流,將半個樓煩城照亮。

    這些火把越來越多,像是流淌的熔岩,像是滾滾向前的鐵流!

    “晚了一步,終究是晚了一步。”忽必烈忍不住喃喃說道。

    而風雨中,原本雖然散亂,但是還在堅強向前的蒙古軍隊,也爆發出一聲聲慘叫,樓煩城外出現的敵人,有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蒙古大軍的最後一絲鬥誌徹底摧折。

    “父汗!”奧都赤的喊聲中已經帶著哭腔,他知道自己身邊雖然有兩三萬軍隊,但是這屢戰屢敗、士氣全無之軍隊,如何能當得起明軍上萬軍隊的衝擊?別說是萬人,恐怕就是幾千人都足夠讓蒙古軍隊崩潰。

    “看,快看那邊!”又是一聲呼喊,所有蒙古士卒都下意識的側頭看去,烏雲下、風雨中,一個光點躍出遠處的山坡,轉瞬之間無數的光點緊跟在那一個光點後麵,順著山坡滾滾流淌、翻湧著撲向散亂的蒙古軍隊!

    又是一支明軍。

    到底有多少明軍在這狂風暴雨的戰場上,到底有多少鐵流正在翻滾著、湧動著撲過來?!

    忽必烈顫顫巍巍的走下馬車,白發飄飄,身上衣衫已經濕透,而老人似乎用最後一絲力氣抓住奧都赤的手。奧都赤緩緩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父汗,印象中這是自己距離自家爹爹、蒙古戰神、蒙古大汗最近的一次。

    “父汗?”奧都赤感覺自己有千言萬語,都哽咽在喉頭,最後脫口而出的隻有這兩個字。

    周圍的風雨聲和殺聲在這一刻仿佛都消散殆盡,忽必烈隻是搖了搖頭,此生的戎馬倥傯此時在腦海中有如閃電一般掠過,老人喃喃說道:“走,咱們走,本汗這輩子,還不想做頡利!”

    (作者按:唐太宗常喜令被俘的頡利可汗跳舞助興,以示國威)

    “爹爹,你的身體······”奧都赤聲音之中帶著哭腔,這一刻他終於知道自己在真正的殺戮、真正的天崩地裂麵前,是多麽的無助。

    “走!和本汗一起,走!”忽必烈嘶吼著,在風雨中撲向一側的戰馬,白發衣衫舞動,像是最後一搏的困獸。

    而在他的身後,無數光焰流淌,將半邊天空徹底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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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將軍山。

    足足過了三道哨卡,葉應武等人才走到了這一片空地上,這裏已經是將軍山的最深處,如果不是郭守敬帶路,恐怕誰都難以想象,就在這深山老林之中,竟然還會有這麽一片工坊。

    相比於外麵的那些巨大的工坊,這裏的幾個工坊規模不大,甚至並不能稱之為工坊,所有屋舍的外麵都還爬滿了爬山虎和藤蔓,讓這些屋舍似乎要和周圍的青山徹底融為一體,站在遠處的話還真不一定能夠看得出來這裏有屋舍存在。

    這便是按照葉應武的指示建設的工部研究所,其作用自然也不用多說,主要進行各種器械理論上的研究和論證,是工部在這將軍山最核心也是最機密所在,大量有關新式火器的資料都在這幾間看上去並不起眼的小房子中。當然這些小房子隻是外表看上去比較普通,甚至就像是匍匐在遠處那些巨大有如巨人的工坊腳底下的寵物,但是葉應武還有郭守敬等人卻是心知肚明,這些小房子實際上隻是一個入口,而在地下以及房子連通的後方山體之中,才是一切的關鍵所在。

    守衛將軍山的幾千名明軍將士以及從工坊抽調的數百名壯丁,可是在這裏忙碌了兩三年,方才挖出來巨大的洞穴,甚至可以說是將半邊山體都掏空了。在房子後麵連通的山體中,存放的都是關乎大明國運生死存亡的東西,各種新式器械的草圖、結構圖還都是小事,真正重要的,是大明皇室以及戶部的金銀庫房,去過那裏的人才會知道,這個王朝到底有多少雄厚資本。

    可以說華夏自建炎南渡到永樂北伐這百年間積攢的財富,大多數都在這背後的山洞裏,這也是大明現在進行銀本位製度改革以及未來進行金本位製度改革的保障,是真正的國之根本所在。

    當然葉應武沒有想要帶著身後這些將領們去參觀大明國庫的意思,他們走到這研究所的位置,所為的,是研究所前麵空地上的那一個龐然大物。因為早就得到葉應武要來的消息,所以這個龐然大物已經準備了很久,升騰的火焰在所有人的瞳孔之中倒映著,吳楚材和張順等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而實際上也是第一次在這個時代看到這個東西的葉應武,也不由得一挑眉,目不轉睛。

    因為空氣燃燒而逐漸鼓動起來的巨大的氣囊緩緩豎直,在氣囊下麵綁著一個吊籃。

    呈現在葉應武以及眾多將領麵前的,正是一個熱氣球。

    雖然這熱氣球還是采用最原始的燃燒空氣的方式作為上升動力,雖然這熱氣球的氣囊都是用粗布一層層縫製看上去頗為簡陋甚至說是醜陋,也雖然這熱氣球並不算大,下麵的吊籃之中恐怕也就是站兩個人,但是整個熱氣球都在不斷地向上,固定吊籃的繩索在嘶嘶作響,顯然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沒有辦法阻擋住這個大家夥升空的努力了。

    “這是······”吳楚材忍不住喃喃感慨,順著熱氣球向上看去,是無盡的蒼穹。

    “這是第一次試飛,能不能成功,臣也沒有把握,還請陛下下旨意。”郭守敬在一側沉聲說道。這並不是他想要推脫責任,而是在說一個事實,熱氣球飛天,絕對不是一件小事,在史書之中真正的飛天之舉,隻有傳聞戰國墨家製作的機關鳥,至於那是不是真的現在也無人得知。而擺在眼前的這個熱氣球,是實打實應該可以飛上空中的,這樣決斷,絕對不是郭守敬一個工部尚書就可以下達的。

    更何況第一次試驗,失敗的可能性非常大,就連已經將這熱氣球琢磨透徹的郭守敬都不敢打保票。

    畢竟理論和實踐往往有很大的區別。

    陛下是真龍天子,想要征服天空,自然應該由陛下下令。

    所有的目光在這一刻都匯聚在葉應武身上,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葉應武一直攥緊的拳頭緩緩鬆下來,他側頭看向身邊嚴陣以待的工部工匠以及一隊隨時準備護送葉應武撤退的明軍將士,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葉應武霍然揮手:

    “起飛!”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沒有什麽好猶豫的。

    無論成功與否,都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