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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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陰鷙的中年男子正是厲源。
薑辰精神一振, 重新審視眼前的少年。月光與黑夜將他的臉龐分割成兩半, 月光下的一半清秀柔和是尚未成年的男孩兒樣式, 黑暗中的一半眸光陰沉線條淩厲比成年男子還多了幾分冷峻。而他身後的老者雖然滿頭白發卻絲毫不見老態, 安靜而忠誠地護衛著少年。
這究竟是什麽人?他為什麽會拿著厲源的照片上門?薑辰滿腹狐疑,但並沒有表現在臉上,不著痕跡地張望了一下四周,確定來訪者隻有這兩個人後,偏了偏腦袋:“先進屋吧。”
燈光大亮, 薑辰帶這個自稱謝墨書的少年進會客室。謝墨書年紀雖小,可舉止是成人化的, 雖說進退有度但多少讓人感覺有點怪異。他端坐在沙發上目不斜視,背脊挺得筆直,好像每一個角度都用尺子量過,老者則站在一旁,雙手負在身後, 絲毫沒有坐下的意思。
薑辰怪異地多看了他們幾眼, 意識到一個新問題:一般家裏來客人,長輩上茶,同輩上咖啡,好友上酒,但無論是茶、咖啡還是酒似乎都不適合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難道上橙汁嗎?會不會冒犯了這位看上去有點來頭的少年人?
思前想後,薑辰還是泡了壺菊花茶端上了茶幾。
“說吧。”薑辰架起一條腿靠在沙發上,略顯慵懶地望著兩位神秘的客人,雖然還是一身睡衣, 但絲毫無損他的氣勢。
謝墨書將厲源的照片放在茶幾上,推到薑辰麵前:“你不認識我,但如果你認識這個人,想必你至少應該聽說過我的家族。”
薑辰想起來了,蕭遠提到過的謝家,那個有黑色背景並與恐怖組織有來往的家族。薑辰與很多不同的人打過交道,但與這種身份的人見麵是第一次,他甚至不確定放他們進門是否正確,暫時隻能憑感覺行動。
他喝了一口花茶,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確實是聽說過。”薑辰表現得既不熱忱,也不冷淡,仿佛隻是招待一個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他既不接話,也不主動挑起話題,隻等謝墨書主動表達來意。
“我姓謝,謝墨書,是這一任的家主。”謝墨書在表明身份的時候,神情是驕傲的,顯然他以家族為榮。
薑辰略感意外,他記得蕭遠說謝家新任家主資曆淺,便猜到是一個年輕人,沒想到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你好。”薑辰麵不改色地點頭示意,並沒有因為對方年紀小而輕視他。
“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麽會找上你吧。”謝墨書說。
薑辰隻是抬了抬手,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請喝茶。”
“深夜貿然上門,打擾你休息了,希望薑先生不要怪我魯莽。”謝墨書望了一眼明顯從被窩裏鑽出來的薑辰,“我長話短說,我之所以拜訪薑先生是為了一個你我之間共同的目的。”
薑辰的視線在厲源的照片上頓了頓,裝起糊塗:“我不記得我與貴府有來往,更別提什麽共同目的,我就一普通人,不敢高攀。”
“薑先生這話就過分謙虛了。”謝墨書身體向前傾,手指點在厲源的臉上,聲音是超乎年齡的陰冷,“你想要他的命,我也要。”
如果坐在麵前的是別的隨便什麽人,薑辰都不會驚訝,但這句話由一個相貌清俊的少年人說出來,薑辰感到一陣寒意。“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薑辰滿不在乎道,“我對這人的死活根本不感興趣,我要他的命幹什麽,又換不來錢。”
“是我的錯。”謝墨書微笑,“你對他的命沒有興趣,但對與他有牽扯的另外兩個人的性命,總有興趣吧。”
薑辰借著放茶杯的動作,也向前探身,雙肘支撐在膝蓋上,挑著下巴:“據我說知,你之所以能坐在現在的位置,好像還是他扶持的吧?你這算不算過河拆橋?”
謝墨書笑容坦蕩,反而有種真正屬於少年人的明朗:“但凡少年天子,都不會喜歡有人在旁邊指手畫腳的。”
薑辰心想這小子可真夠傲的,竟敢自比天子,而且都什麽年代了還會說出這種話,可見這姓謝的家族是有些怪異的。
“康熙隻有一個,窩囊一輩子的倒是不少。”
“薑先生說得不錯,但在我看來無非是敢不敢豁出一條命罷了。”
薑辰不由得要對少年刮目相看,很難想象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會說出這般閱經滄桑的話,看淡的是生死,骨子裏藏著的是殺伐。“繼續說。”
“其實比我更迫切想要厲源性命的,是你們軍方。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與你朋友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請君入甕。但厲源能有今天的風光,其小心謹慎遠超常人,哪怕你們與孫家鬥破了天,他也未必會在意。”
謝墨書道出了薑辰最擔心的事,他們不怕與孫家鬥,就怕鬥到最後厲源還是不出現,反倒傷了韓家的元氣,更可怕的還不是兩敗俱傷,而是薑蕭韓三家被拖入泥沼,日夜不得安寧。
“聽你的意思,是有更好的辦法?”
“那我就不妨直說了,傀儡一心想要擺脫傀儡的身份,而傀儡師最怕的就是傀儡自作主張,以我為餌,不怕厲源不上鉤。”
薑辰聽懂了謝墨書的意思,厲源如今是謝家的實際掌權人,他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傀儡家主,如果謝墨書積極地表現出想要掌權的**,必然會引起厲源的不滿,如果謝墨書以謝家家主的名義在國內活躍,勢必會逼迫厲源入境,隻要厲源入境,蕭遠就能抓人,隻要把厲源抓了,孫家父子必亡。但謝墨書在國內沒有根基,他需要一個引路人,於是找到了薑辰。
可是,僅憑謝墨書這番話,薑辰還是無法放心。
“聽上去很有誘惑力,但我可不想為了解決一個麻煩,惹上另一個麻煩。”
薑辰說得隱晦,謝墨書聽得明白。他謝家沒什麽好名聲,幫派性質濃重,還長年資助恐怖組織,對薑辰來說,簡直就跟茅坑裏的屎一樣,碰都不想碰。
“我與厲源的治家理念截然不同,他的思維還停留在我叔叔那會兒。如今時代不同了,我不想我的家人總是過打打殺殺腥風血雨的日子,賺錢的方法多的是,犯不著拿命去換。”
話聽一半留一半,倒不是薑辰不相信謝墨書,而是說歸說,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柔和的燈光無法衝淡謝墨書臉上的肅殺,薑辰從少年老成的謝墨書身上看到了一個瘦弱少年的身影。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被逼著進入成人殘酷的世界,背負起族人的命運,身邊除了一個老仆沒有一個可用之人。所以他隻能另辟蹊徑,深更半夜孤身拜訪,來尋求一個外人的幫助,將生死置之度外,將自己掛上魚鉤作為誘餌,試圖借蕭遠這把刀將扼住他咽喉的人鏟除。玩的是心跳,博的是生死,謝墨書劍走偏鋒,不成功便成仁。
明知道謝墨書不需要,薑辰還是生出了點憐憫之心。
但這還不足以打動薑辰,一個陌生人的磨礪與他有能有多少關係?他又何必以身犯險?
見薑辰還在遲疑,謝墨書壓低了聲音道:“我來得確實是突然了點,但是薑先生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沒有去找韓先生,而是來找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很明了了。
顯然謝墨書在上門前已對薑辰等人的關係查得一清二楚,他很清楚以自己特殊的身份和空口無憑的一番話,很難完全博得他人信任,更何況是對付厲源這麽大的事。固然韓韶軍與孫翰爭鋒相對,最急於將其扳倒,但與他聯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倒是薑辰,迫切希望能幫上韓韶軍的忙,迫切希望能改變自己在韓韶軍心中的形象,他有無限渴望,因此有機可趁。
“不想博一下嗎,薑先生。”謝墨書胸有成竹。
韓韶軍已是薑辰的軟肋,但薑辰甘之如飴。想到這一層,薑辰反倒釋然:“我不能就這麽把你介紹給其他人,太突兀了。”
謝墨書早有準備:“聽說薑先生喜歡打網球,太巧了,我也很喜歡,有空我們切磋切磋。”
兩天後,薑辰帶上全套裝備出現在網球場上。
他已經有陣子沒打網球了,一方麵是因為韓韶軍的關係沒了玩樂的心思,另一方麵也是沒有看得上的球友。
他約了教練練手,幾十分鍾下來痛痛快快地出了一身汗。擦了擦汗坐在場邊補充水分,視線落在隔壁的球場上。
少年一身白□□球服,奔跑在綠茵上,動作有模有樣頗有些運動天賦。
他是在薑辰打了半個小時後進場的,運動後紅潤的臉頰一掃那晚的老氣橫秋,是真正少年的模樣。
薑辰頂著毛巾懶洋洋地走到球場邊,扒著護欄看了一會兒。
“打得不錯啊,有沒有興趣來一局。”薑辰道。
謝墨書大力擊球,高速旋轉的網球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殘影,擦著線落在界內,彈到網上,將護欄震得嗡嗡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