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終章上、心結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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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光下微風吹過枝葉婆娑。穀梁薇吃驚地看著一向麵容冷硬嚴肅的薛懷露出了一個無比溫和的笑容。
“你終於問我了。”
是啊, 終於。從穀梁薇睜開眼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多月,據薛懷說她在此之前已經昏迷了三個月。算起來距離當日事發已經過去半年……
這半年裏,穀梁薇從躺在床上口不能言,到如今能下地走上兩步, 每日能見的除了薛懷就隻有一個伺候她梳洗的無名小丫鬟。穀梁薇喚她桃兒, 也算是對過去的一個念想。除此之外,穀梁薇再沒有提起過去,也沒有提到過韓昀。
今日是薛懷主動提起,穀梁薇才興致勃勃的跟著聽了一回故事。薛懷感到很奇怪, 她想過穀梁薇醒後會吵會鬧, 卻從沒想過穀梁薇看見他以後隻是平靜的說了句“你又救了我一次”便再無下文。
穀梁薇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想的。似乎是這樣一連串生生死死之後感到累了,兩世加在一塊,自從跟了韓昀她的日子越過越不安生。不論怎麽說穀梁薇寧願相信自己是厭倦了, 也不願承認自己是畏懼了。
她怕見到韓昀。
她瞞了韓昀很多事, 而韓昀同樣也瞞著她。瞞到最後彼此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韓昀以為我死了把我給埋了,然後你偷偷把我挖出來的?”穀梁薇借鑒著清桃以前買的話本的情節, 漫無邊際的提出自己的猜想。
薛懷失笑道:“要是真把你埋了, 假死也變成了真死。我是韓昀手上把你帶走的。”
嗯?穀梁薇睜大了眼好奇地看著薛懷。
“我告訴韓昀, 這世上隻有我能救你。救你的條件就是帶你開,且一輩子不能找你。”薛懷淡淡道,“我也很想看看, 這位獨占心極強的韓相大人能為你做到哪一步。”
“他就那麽答應了?”穀梁薇不可思議道。
“毫不猶豫。”
穀梁薇又往嘴裏塞了一把鹽津梅子, 問道:“那他就真沒找我?”
“完全沒有。”
“這可真不像韓昀。”穀梁薇搖了搖頭, 覺得這事一點也不符合韓昀的性格。依她對韓昀的了解, 韓昀就算答應了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翻過臉就可能不認人。這麽想著,穀梁薇忍不住將頭朝院牆門外探了探,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見就能看見韓昀神色清冷的走進來,仿佛踏在韓府的後花園裏。
“他可能以為你不想見他。你害怕見到他,他也不敢見你。還記得那日我說的話嗎?你自以為隱藏的很好的東西,韓昀絕不可能毫無察覺。”薛懷一針見血道。
聽了薛懷的話,穀梁薇一陣恍惚,她不由想起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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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密封屋子內,謝清正在咬牙做著又一次嚐試。這一回他運氣不錯,掙紮著貼牆爬了一人多高,眼看著就能夠上房梁。忽然間不知是腳底打滑還是力氣耗盡,隻見謝清身子一晃直直的朝地麵摔了下去。
穀梁薇本按照謝清的吩咐靜坐在一旁,見此情景連忙站起,還沒來得及奔至謝清身側,謝清已經狠狠砸在地上昏迷不醒。穀梁薇試著呼喚了幾聲,謝清卻毫無反應。借著窗縫屋角微弱的光線,穀梁薇看見謝清的胳膊怪異的扭曲著。她不通醫術,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扯爛衣襟浸了水,為他沾唇擦臉。
謝清一直昏迷著,時間一長穀梁薇不由得心慌意亂起來。
暗無天日的小屋,生死不知的同伴,摻了藥物的水食。時間越久,穀梁薇越絕望,四下靜寂無聲,隻能聽見她自己的心跳聲……
不知過了多久。穀梁薇忽然聽到屋外傳來輕微的響動。她忙屏住呼吸,生怕是自己一個人想太久出現的幻覺。
那聲響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像是有人在附近來來回回的走動著。穀梁薇在顧不得其他,飲了一小口食槽中的水潤開沙啞的喉嚨,放聲叫嚷著呼救。
喊了許久,直喊到喉嚨溢出血腥味她都不敢停下。就在她絕望的時刻,屋子門外密封的木板終於被人一塊一塊撬開。門一開,她看見了薛懷。得救的喜悅伴隨著體力透之後的疲倦一同襲來,她甚至都來不及歡叫一聲表示慶賀,便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薛懷帶著她和謝清來到附近的一處民居休整。在為請大夫為他倆看過後,薛懷看著蘇醒的穀梁薇問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離開?”
穀梁薇自然不願意。她要回去找韓昀,因為她知道韓昀一定在找他。
“你沉迷在與韓昀之間的幻象裏,是不會有善果的!”薛懷警告道。
“你怎麽敢斷言?我和韓昀之間很好。”
“真的很好嗎?”薛懷的聲音裏透著濃濃的質疑,“你真的有你所說的那麽信任韓昀嗎?你知不知你每次昏迷的時候都在喊些什麽?”
“什麽?”穀梁薇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薛懷冷淡平靜的重複了隻言片語。
那些詞匯立馬勾勒出穀梁薇心中潛藏的種種場景。她驚恐地看著薛懷,薛懷似想到什麽似的啟唇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和韓昀夜夜抵足而眠,你猜那些話他有沒有聽過?你拚命隱藏的心思,韓昀又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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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昀知不知道?穀梁薇看著掌中的梅子苦笑,韓昀這個人自然什麽都能知道。但他卻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也從來沒有正麵質問過她一言半語。
原來一直以來,粉飾太平的並不止她一個人。
將梅子塞進口中,穀梁薇大口的嚼著。
她看著薛懷,想起的卻是那時薛懷說與她的話。
“韓昀從不是善類。以前段時間都城局勢為戒。你以為韓昀為何那般容易中計下獄?他並不是被世子打個措手不及。被困牢裏更不是因為束手無策。而是在等,他在等世子在都城獨大,等陳懷川忍不住帶著八皇子與世子聯手……這樣,他才能將八皇子一係一氣拔除。可笑安平世子以為是他利用韓昀打壓了陳懷川,卻不知他才是反過來被利用徹底的一個。”
“韓昀在乎你不假,但不論你是否被卷進了這一係列事件當中,我們的韓相大人從來沒有停止他的布局。你受了無妄之災,而這一切不過是他與別人野心相爭的結果。你心思明淨應該站在陽光下,韓昀身邊太高太寒,不適合你。”
“更何況,韓昀這人心思之深旁人萬難揣測。朝夕相對卻根本看不透對方心裏在想什麽,你能一輩子忍受這樣的日子嗎?”
薛懷的一席話說得穀梁薇愣住了。
她嘴上雖辯駁著,心中卻有了遲疑。她和韓昀可以花好月圓夜下花燈賞景。可一旦觸及到韓昀的另一麵,她隻是個無用的包袱而已。她和韓昀從來不是一路人。
還是那日,要不是聽薛懷說起,穀梁薇根本不知道原來當年讓大同書院出事辦不下去的人正是韓昀。她記得早先韓昀帶她去書院看桃花,她還以為韓昀是因為念舊買下了廢棄的書院。現在想想,書院會被廢棄根本就是韓昀的策劃。
韓昀將書院據為己有的原因,穀梁薇隱約能猜到一點,但她寧願她什麽都不知道。這樣的韓昀私欲極強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她記憶中的韓昀卻不是她身邊的韓昀。
穀梁薇這才意識到,她一頭腦紮進韓昀的深情裏時,自動模糊了雙眼。在對韓昀的認知上非左即右,曾經咬定他是惡人這一世又認定他是好人。可說到底,韓昀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她並不曾冷靜的深究。所以她不敢見韓昀,因為她忽然不確定,她愛的倒底是韓昀這個人,還是韓昀給予她的眷戀深情。
更不論,她和韓昀之間有太多的隱瞞。
相愛不相知。
能相處難共渡。
說得就是她和韓昀這樣。
從那時起,穀梁薇其實已經動搖了。她並不想跟著薛懷走,但她想和韓昀分開一陣子。期望時間和距離能能衝散迷霧,讓她看清前路也看清自己的心。但她還是選擇回到了韓昀身邊。韓昀那時身處險境,她不能也不願在那種時刻拋下韓昀一個人離開。
不過看來她和韓昀真不是一對佳偶。
她選擇了留下,可連天都要讓他們分開。
所以當穀梁薇從黑暗中蘇醒,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薛懷時,她竟然有了一種認命的感覺。分開一下也好,她不會再成為韓昀的拖累,也不會在熟睡昏迷之中不斷重附曾經的噩夢飽受煎熬。
天色漸漸黃昏。
薛懷看著穀梁薇邊出神邊吃完了整碟梅子,不由開口輕笑道:“這麽愛吃梅子,若不是為你把過脈,真要以為你懷了身孕。”
“你不會懂的。”穀梁薇將最後一粒梅子塞進嘴裏,又想起了那苦澀湯藥後含著梅子清甜的吻。
“如果我現在說要帶你走,你會如何選擇?”薛懷冷不丁問道。
“怎麽好好的這麽說?”穀梁薇緊了緊身上的毯子,夕陽西下還真有些冷。
“不想在這裏住下去了,打算換個地方。如今你體內的毒已經解了,總要問問你的意思。”
“其實我很奇怪,你為什麽屢次救我,而且總想著帶我離開?我們應該素不相識才對。”
“令尊對我有大恩……”
這句話一出,穀梁薇腦海裏立刻浮現了一個圓臉孩子氣的麵容。想到那位做事出格卻又滿懷善意的豐王殿下,她的嘴角不禁含了一絲笑容,道:“父親他還真是桃李滿天下。”
“我算不得先生的學生,不過是落魄時受過先生的指點。我一直不敢忘記先生的恩情,先生在我心中如師如父……”
看著薛懷嚴肅的麵龐穀梁薇心裏暗暗歎了口氣,薛懷重恩是好事也是壞事。若非他有恩必報,當初不會幫韓昀做事,更不會因為安華昌答應他幫她脫離“苦海”的允諾而背叛韓昀。歸根結底,卻是為了報她父親的恩德。
穀梁薇覺得這是全部,不曾想薛懷麵色艱難的掙紮了一番,忽然開口道:“你可知先生當年為何會重病不治?”
穀梁薇心裏一緊,牢牢地盯著薛懷。
“他當年親自照顧救了一個身患疫症被人丟下的男孩……”說完這幾句話,薛懷輕吐了口氣,麵色輕鬆了很多,卻撇開臉不敢直視穀梁薇。
穀梁薇心中恍然,這才懂了薛懷的執念。她看著薛懷愧疚的模樣有些好笑,事情過去了那麽久,對父親的容貌她都記憶模糊,當年的事其實是一場善良的意外,怪不得任何人。
桃兒收拾好桌子,推開門來到院子裏道:“公子、小姐,晚飯已備好。”
“天色不早了,進屋吧。”
薛懷話音剛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院外響起。
“別急著進去啊,咱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裏。”
穀梁薇心中猛然漏了一拍,抬眼望去大搖大擺走進院子的正是謝清和蘇妍。
薛懷卻似心裏早有準備,他看著穀梁薇平靜道:“來得還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