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驕陽似火。
    鹽城起亞汽車工廠卻迎來了一輛輛車隊，從吉普，到桑塔納，再到奧迪，應有盡有。
    觀車識人。
    吉普是鄉鎮，桑塔納是地市級，奧迪嘛，更上麵一點。
    上次在浦東簽了一份大合同，李傑在蘇省這邊就掛上了號。
    有錢！
    非常有錢！
    應該充分發揮蘇省的地理、交通、政策優勢，盡可能的讓這樣的金鳳凰過來……
    下蛋！
    工廠最好建得大一點，多一點。
    這都是成績啊。
    畢竟，汽車擱在千禧年，那還是高科技的象征，在很多人眼裏，國產貨根本信不過。
    洋品牌才好。
    如果買不起純進口，那就買合資。
    最後，沒有辦法才會選國產。
    啪！
    啪！
    啪！
    砰！砰！砰！
    不一會，廠區內部響起一陣鞭炮聲，上百響的煙火，整整擺了十幾排。
    入鄉隨俗嘛。
    該放就放。
    李傑站在臨時搭建的舞台上，跟著地方、省裏的官方一起拍下了一張落成儀式的合照。
    既然入鄉隨俗，後麵當然少不了酒局。
    還有伴手禮。
    乘興而來，那就要乘興而歸。
    賓主盡歡。
    “歐巴，你跟他們喝那麽多酒做什麽。”
    晚上，李海仁站在沙發後麵，一邊給李傑揉著腦袋，一邊道。
    “讓金室長跟他們喝便是。”
    “金室長的中文太差勁。”
    李傑不以為意道：“而且，我也沒喝多少，三兩多一點。”
    “華夏的酒，度數太高了。”
    小西八的酒和國內的酒，那完全不是一回事，幾十度的酒放到那邊，能喝得人直皺眉。
    “好，好，那我以後不喝了。”
    這種小事，他向來很好說話。
    接著，兩人聊著，聊著，不免聊起了孩子。
    中年夫妻，除了偶爾的魚水之歡，大多數話題，總避不開子女。
    “歐巴，道俊收購三姐那家百貨公司的事，你要不要勸勸他？”
    “擔心啊？”
    雙方知根知底多年，李傑從李海仁的語氣裏就聽出了她的擔憂。
    “嗯。”
    李海仁坦言道。
    “商場如戰場，道俊成了百貨公司的大股東，誰知道三姐會做出什麽事來。”
    “她……她……”
    “你想說她是瘋子，是吧？”
    “嗯。”
    李海仁對陳榮華的印象一直不好，對方在她麵前，總是盛氣淩人的樣子，話裏話外的嘲弄，一點都不少。
    “放心吧，她沒那個膽子。”
    陳榮華的性格，李傑摸得透透的。
    咬人的狗，不叫。
    叫的越歡，越不咬人。
    用‘色厲內荏’四個字來形容陳榮華，再合適不過。
    “再說了。”
    回頭一看，眼見李海仁眼裏還有憂慮，李傑跟著安慰道。
    “她隻是丟了大股東的位置，憑她手裏的那些股分，隻要她不亂折騰，養三代人都夠了。”
    越是有錢的人，越惜命，越缺乏破釜沉舟的血勇。
    老二陳動基看起來比陳榮華更聰明，其實他們兩個本質上沒有多大的區別。
    都是那種外強中幹的人。
    唯有老大陳榮基，狠起來，什麽事都能做出來。
    而這，也是李傑勸陳道俊放棄繼承人的緣由之一。
    繼承來的東西，哪有自己買下來，自己拚下來的基業好？
    “希望吧。”
    “海仁啊，你別想太多，老爺子還在呢，有他在，誰敢亂來？”
    上個月，陳養喆回了小西八。
    他這一回去，手術、腦瘤的事，徹底瞞不住了。
    雖然結果是好的，但據道俊所說，陳動基、陳榮華可沒少進讒言。
    什麽‘枉顧生命’、‘居心叵測’、‘太兒戲’之類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倒是老大陳榮基，他沒說，還幫李傑說了幾句好話。
    不過。
    那隻是陳榮基的偽裝罷了。
    他這三個便宜兄弟姐妹，也就陳榮基城府深一點，這跟陳榮基的經曆有關。
    經曆過絕望的人，總歸有點城府。
    當年替父坐牢，陳榮基可是做好了賣命的準備，他進去之前，唯一的請求是推星俊上位。
    “嗯。”
    聽到這話，李海仁總算放下了擔憂。
    老爺子是家裏的定海神針，有他在，道俊不會有事，畢竟，某種意義上，潤基可是舊了老爺子一命。
    如果不是潤基找來的那位醫生，老爺子或許已經沒了。
    聯想到當年老爺子改換航班，道俊救了老爺子一命，如今，老爺子欠了兩條命。
    再怎麽鐵石心腸，也要……
    漢城。
    “阿爸，你真的要救救我。”
    陳榮華哭著撒潑道：“道俊那個小子太過分了，直接罷免了我的職位。”
    “嗬。”
    陳養喆冷笑一聲。
    “你還好意思在那撒潑打滾，商場如戰場，戰場上連父子都沒有，更別說你們隻是姑侄。”
    “從小我就讓你多學，多學，你總是不在意的樣子，現在被人奪權，那是活該！”
    “我看呐，奪的好！”
    “要是百貨公司一直在你手裏，說不定過個十年八年，家業就敗了。”
    “爸？”
    聽著這些話，陳榮華連哭都忘了，隻是呆呆地看著陳養喆。
    過分！
    阿爸怎麽能說這麽過分的話，這些話，不等於再罵她是‘廢物’嗎？
    “你還是安安心心當個股東吧。”
    陳養喆緩緩放下手中的毛筆。
    “你應該慶幸，道俊還給你留情了，如果是我，一定會把你手裏的股份搶的幹幹淨淨，然後掃地出門！”
    對於陳道俊的‘婦人之仁’，換做是從前的陳養喆，心底肯定是不太滿意的。
    婦人之仁，怎麽能成大事？
    但，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他的想法變了。
    站在經營者的角度，道俊做的確實不夠好，不夠果決，若是換一邊，站在家人的角度。
    那是仁。
    華夏有句古話，仁者無敵！
    做人留一線，免得把人逼上絕路，或許也是一種更好的選擇。
    畢竟。
    時代變了。
    陳養喆發家之時，環境跟現在不一樣，那時候是君人掌權，今天有命賺，明天未必有命花。
    人很容易受到環境影響，在那種‘朝不保夕’的高壓下，必須要狠，必須要決絕！
    人不狠，站不穩！
    自己少搶的那一點，可能就會成為丟掉的馬蹄跌，因為丟掉一顆馬蹄釘，亡了一個帝國的故事，他也知道。
    不過。
    他更喜歡華夏的總結。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這句話要比英國故事寓言簡練的多，也優美的多。
    “你還坐在地上幹什麽？”
    陳養喆一瞪眼：“給我站起來，撒潑打滾像什麽樣子！”
    話音剛落，陳榮華規規矩矩的站了起來。
    都到這個份上，她還不明白，老爺子根本沒想幫她。
    哼！
    我走！
    跟阿媽告狀。
    雖然阿媽沒什麽權力，告狀也沒用，但必須要出一口惡氣。
    更讓她氣的還在後麵。
    三天後。
    仍在修養期的陳養喆忽然現身新世界百貨，他是陪著陳道俊一起去巡視商場的。
    哪怕陳養喆什麽話都沒說，但他現身的那一刻，其他股東都懂了。
    這是站台。
    會長支持小孫子。
    一時間，新世界百貨，乃至順洋集團內部都是人心浮動。
    老爺子是什麽意思？
    要扶持小孫子嗎？
    連外界都忍不住猜測陳養喆的目的。
    會不會是雙簧？
    以收購之名，行繼承之實？
    這不是不可能！
    繼承要繳納天價的繼承稅！
    收購就不一樣了，那是商業行為，不需要額外繳納重稅。
    “大哥，你說老爺子不會真是要培養道俊吧？”
    這種離間的機會，陳動基當然不會放過，隔天，他就找到老大。
    “之前我一直在想，道俊一個小孩子，又是創辦奇跡，又是收購起亞、順洋汽車，他哪來那麽多錢？”
    “會不會跟秘密資金有關？”
    “什麽秘密資金！”
    聽到這個詞，陳榮基臉色一寒。
    “哪有什麽秘密資金，動基，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
    “是，是，是我說錯了。”
    陳動基裝模作樣的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
    沒過一會，他就走了。
    目的都達成了，還留在辦公室看完，裝孫子？
    老二一走，陳榮基頓時臉一沉。
    道俊的錢到底是不是老爺子提供的？
    眼下，老爺子雖然有確立長孫的意向，但最關鍵的是老爺子手裏的秘密基金。
    那筆錢很幹淨。
    是用來繳納繼承稅用的。
    如果沒有那筆錢，僅憑他和星俊可繳不起天價的稅費，到時候，沒錢又要繼承，該怎麽辦？
    隻能貸款。
    眾所周知，貸款是需要抵押物的，那麽一大筆錢，隻能以順洋的股份質押。
    一旦進行質押，風險，隨之而來。
    萬一出現什麽意外，或者被有心人算計，質押的股份可能就會落入旁人手中。
    三妹就是一個例子。
    假如不是急著切割，她怎麽會借巨款，不借錢，怎麽會質押百貨公司的股權。
    再等等吧。
    半晌，陳榮基決定忍。
    忍，也是他的性格，當年，他入獄後沒少被人欺負，麵對欺壓，他隻能忍。
    還手的話，迎接他的就不止是毒打，更有可能是死亡。
    那個年月，監獄裏死個個把人，太正常。
    ……
    燕京。
    李傑沒管順洋集團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有陳養喆在，順洋集團亂不起來。
    相比於掙股權，他更喜歡自己幹。
    搶別人的蛋糕算什麽本事？
    做大蛋糕，才是真正的本事。
    他這次來燕京，就是奔著做大蛋糕來的，央視的秋季招標會，明天就要開始了。
    東風悅達起亞的第一款車型，已經完成試生產。
    隻待央視投放廣告，然後，一炮打響！
    翌日。
    李傑來到長城飯店的招標會現場，跨入宴會廳，裏麵擺著一排排座椅。
    雖然競標時間還沒到，但宴會廳裏已經三三兩兩做了不少人。
    千禧年，國內才剛剛進入高速發展期不久，很多行業仍然處於野蠻生長的狀態。
    包括廣告、營銷行業。
    不對。
    現在廣告、營銷公司還不這麽叫，當下流行的是‘點子’公司。
    隨便去一個城市，至少能找出二三十家叫‘金點子’的廣告公司。
    大部分企業也沒有對應的營銷部門。
    擱在後世，類似的競標，多半是營銷總監出麵，現在？
    大多都是老總出麵。
    在場的人員中，李傑看到不少熟臉。
    比如步步高公司的創始人段勇平，還有‘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隻收腦白金’的創始人史玉住。
    其他還有匯源、創維、先科、康佳等等品牌，都在這了。
    都2000年了！
    誰踏馬不知道打廣告的重要性。
    廣告，尤其是央視的廣告，屬於是新生品牌突圍的最佳平台！
    一如央視的造星能力，這個年代，央視的帶貨能力，同樣無人能及！
    很多品牌都以登上央視為賣點，就像後世很多企業營銷‘上市公司’一樣。
    都是給人一種錯覺，我這是大牌子！
    事實呢？
    好多牌子都經不起扒皮。
    真一扒，底下全是各種黑料，質量問題一大堆，涉及知識產權、侵權的企業，也是一抓一大把。
    話又說回來，不是誰生下來就會說話的。
    任何一個國家再經濟爆發初期，都有著大量的問題。
    到底是合規重要，還是發展更重要，相信公眾會用腳投票。
    順著號牌，李傑找到了起亞的位置。
    期間，也有人過來搭話，大多數人，聽到他的口音，都很熱情，但一知道他是韓國人，頓時興致缺缺。
    外國人沒用。
    還是個造汽車的。
    慢慢地，沒人過來搭話，李傑也樂的清淨。
    直到招標之時，他又頻頻收到注目禮。
    丫丫個呸！
    韓國佬這麽有錢？
    閉著眼睛加價？
    那一個億，喊得輕描淡寫。
    那可是一個億！
    雖然喊價很高，但李傑沒有取什麽標王的名頭。
    標王被一家外國企業搶走，很可能引起國內品牌的敵視，甚至引起上麵的關注。
    過猶不及。
    承包大量黃金時段就夠了。
    ……
    三天後。
    李傑帶著簽好的合同返回申海。
    是的，他沒回鹽城，而是去了申海，第一家起亞4S店就坐落在浦東新區。
    來到4S店門口，隻見大門樓上掛著一條大紅橫幅。
    【東風悅達起亞首款高端車型——千裏馬，火熱上市中！】
    雖然橫幅很大，但4S店門口卻門可羅雀。
    這也正常。
    一家新品牌、新店，哪有那麽容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