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江南士子議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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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溢不忍見老友難堪,急忙轉移話題,“說起黃河,我倒聽說在黃河起義的紅巾軍首領之一朱元璋來了集慶,聽說此人有勇有謀,手下能人輩出,且重情重義,禮賢下士。他正在四處招攬學者,楓林先生都被他說動了,諸位可有想法?”

    道衍猛然一怔,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道:“我是和尚,不涉紅塵。”

    高啟擔心地看了道衍一眼,他和道衍曾在一個學院,二人相識已久,關係一直很親近。即使道衍後來做了和尚,二人也經常結廬而居,甚至同榻而眠。所以道衍嘲笑他的話,他不以為忤,別人頂撞他,他就有些接受不了。

    他記得道衍剛剛出家就曾經匆匆去過一趟安徽,歸來後憔悴得不成人形,特別是在酒醉不堪的時候,他還聽見道衍反複念叨過朱元璋和馬秀英的名字。雖然當時他對這兩個人名十分陌生,但是隨著朱元璋的崛起,許多關於朱元璋的事跡便在江南流傳,他也有所耳聞,尤其是聽到朱元璋的夫人名叫馬秀英,他不禁一震,莫非道衍的傷懷跟這二人有關?

    道衍從未說過自己去安徽做什麽,高啟卻從這些蛛絲馬跡中猜測出真相,從此就對朱元璋和馬秀英產生莫名的厭惡。此刻看道衍神色有異,他愈發憎惡朱元璋,忍不住譏諷道:“一個沽名釣譽之輩,何以拿來濁我等眼耳?”

    “高兄此言差亦。”章溢辯解道:“我聽說朱元璋親自去徽州拜見楓林先生,態度十分誠懇。楓林先生很欣賞他,還說他非尋常之輩,並送他九字箴言。”

    朱升中舉人後曾任池州路學正,因不滿元廷昏庸辭官到歙縣石門山講學,門下學生眾多,道德文章遐邇聞名,在江南頗受人尊敬,加上他舍身犯險救下徽州百姓,在文人心中豁然成了一個士林標榜。

    見章溢抬出了朱升,高啟也不敢再狂妄,悻悻道:“說不定是那朱元璋老奸巨猾,蒙蔽了楓林先生。”

    “高兄為何對朱元璋持有成見?是否跟此人打過交道?”章溢本來隻是為了轉移話題才提起朱元璋,可是被高啟一再諷刺,他也有些惱怒了。

    “這個倒沒有,不過我勸諸位還是不要去投靠朱元璋。想那朱元璋放牛娃出身,粗鄙不堪,能有什麽真本事。此人心狠手辣,連他嶽父和大舅子都敢設計害死,會真心善待我們嗎”高啟臉上有些掛不住,他總不能說自己就是看朱元璋不順眼。郭子興和郭天敘的死被心懷不測的人大做文章,世人以訛傳訛,演變出許多不利於朱元璋的內容。他明知這些訊息有誤,還大言不慚地拿來抨擊朱元璋。

    章溢提高聲音,打斷他的話,“既然高兄見都沒見過朱元璋,為何要說一些中傷他人的話語。就算高兄不相信在下的話,也不該辱沒了楓林先生。他老人家都願意輔助朱元璋,我們為何不可?”

    高啟惱羞成怒,搶白道:“我何時辱沒了楓林先生?難道你就見過朱元璋,你就知道他一定重情重義,禮賢下士?一個泥腿子也值得你敬佩,真是好笑!”

    “你,不可理喻!”章溢怒發衝冠,踢開身邊的椅子,“宋兄、葉兄,咱們走。”

    宋濂早就想離開此地,葉琛則是左右瞧瞧,為難地揖揖手,跟著章溢離開書院。

    道衍歎了口氣,“阿啟,今日是你不對,你不該為了外人落了章溢他們的麵子。人各有誌,你不願意的事何必非要別人附和。”

    “我,我還不是”高啟麵紅耳赤,忍了又忍,沒有說出心中的猜測。

    一場好端端的才子聚會便因此事不歡而散。

    章溢出了書院仍然憤憤不平,對宋濂、葉琛說道:“昔日我聽葉兄說那高啟與楊基、張羽、徐賁合稱吳中四傑,今日相見不過爾爾。”

    葉琛和稀泥,勸道:“高啟此人為人孤高耿介,有時過於率性而為,他本意並不是針對你。”

    章溢憤然道:“我等學子飽讀詩書為了什麽?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出人頭地,一展胸中抱負。如今朱元璋禮賢下士招攬學者,我們為何不能輔助朱元璋?就算他要孤高,也不應該中傷別人。”

    葉琛尷尬地笑笑,“或許他並不看好朱元璋,畢竟朱元璋才剛剛占據集慶,哦,是應天。”

    章溢冷笑道:“他能看好誰?張士誠、徐壽輝他看不上,來了個朱元璋他也看不上。我還偏偏就要投靠到朱元璋麾下,宋兄你怎麽說?”

    “一切由章兄做主。”宋濂心中也對高啟有些怨言,如果不是他那首鑿渠謠,自己也不會淪為眾人的笑柄。蘇州他是不願呆下去了,索性去應天投靠朱元璋也是一條出路。

    葉琛見兩位好友都拿定了主意,就不再反對,三人結伴而行向應天出發。

    路過青田,宋濂說道:“這裏隱居著我的一位朋友兼老師,我得去拜訪一下。”

    能讓宋濂敬佩的人想必非等閑之輩,章溢、葉琛十分好奇,“敢問這位先生姓名?”

    “此人姓劉名基,字伯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章溢、葉琛同時一驚,“原來是他!聽說劉基先生通經史、曉天文、精兵法,堪比諸葛武侯。宋兄快與我們引見引見。”

    “哈哈!”宋濂麵露得色,與有榮焉,為自己和劉基這樣的大文士有交情自豪。

    穿過大片大片的田野,眾人來到一個小村莊。或許是遠離戰火的緣故,這裏人口不多,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祥和安寧的笑容,不管認不認識,都會親切招呼。

    走到一處爬滿瓜蔓藤葉的低矮民宅跟前,宋濂就停下腳步,如果沒有他帶路,章溢、葉琛絕對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劉基就住在這個普通的小院子裏。

    門口立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一見宋濂便笑道:“我家先生早就說今日有貴客光臨,派了小子門口候迎,原來是宋先生來了,幾位快請進。”

    章溢、葉琛麵麵相窺,驚疑不定,劉基竟能提前預知他們到來?

    “先生平易近人,你們不用拘束。”宋濂似乎習以為常,反客為主領著二人走進大廳,見了劉基便躬身行禮,“學生見過先生。先生近來可好?”

    章溢、葉琛二人忙跟著行禮。

    “嗬嗬,免了,免了。”劉基抬手扶起大家,放聲大笑,聲音十分洪亮。

    章溢偷偷打量對方,隻見劉基年約五十,頭戴一頂紗製禮冠,兩條臥蠶眉又密又長,和頷下的須髯相映成趣,微微下陷的眼窩裏一雙深邃的黑眸炯炯有神。瞧見章溢在偷看,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竟然調皮地眨了眨。

    章溢頓時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不知道為什麽,在劉基的麵前他竟然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言行不知不覺就變得謹慎起來。

    劉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捋著長須笑道:“別緊張,宋濂知道我這人最是隨意。來,來,嚐嚐我剛煮好的龍井,這可是別人從獅峰給我帶來的。”

    眾人端起茶盞,隻見那芽葉在盞中逐漸伸展,一旗一槍,上下沉浮,湯明色綠,幽香四溢,看似無味,飲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甘醇留戀唇齒之間,不由齊聲叫絕,稱讚劉基的茶道高明,“喝了先生的茶,才知疏香皓齒有餘味,更覺鶴心通杳冥。”

    劉基習慣了這樣的讚揚,淡淡說道:“修身養性罷了。”

    眾人又細細品茗了一番,茶過三巡,宋濂放下杯盞,旁敲側擊,“先生如今可有出仕之意?”

    劉基搖搖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幾人。

    宋濂被看得不好意思,支吾道:“學生和章兄、葉兄打算去應天府投奔朱元璋,先生有何建議?”

    劉基沉吟片刻,言道:“聽說朱元璋率領的隊伍乃仁義之師,他本人對屬下也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卻是他目前的勢力太弱,能不能在各路人馬中生存下來還是個問題。”

    三人聽見這番話,不由躊躇起來。若是現在投奔朱元璋,朱元璋最終卻無法強大,豈不是叫他們心血白費。

    宋濂不恥下問:“那依先生所見,學生應該怎麽做?”

    “靜觀其變,”劉基微微吹了吹茶湯,“一盞好茶除了講究茶葉本質和泉水好壞之外,最重要的是火候,未熟則沫浮,過熟則茶沉。朱元璋剛剛攻下應天,且看他能否站穩這片根基。若是夾縫中都能長成參天大樹,此人前途不可限量也!”

    葉琛聽完此話,立刻改變了主意,“先生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等也不急著投奔朱元璋。就在先生附近結廬而居,還請先生不吝賜教,多多教誨。”

    章、宋二人皆有同感,用一兩年時間觀察朱元璋,如果此人能夠站穩應天,扭轉逆勢,再投靠也不遲,省的功敗垂成,壞了他們這些文人士子的名聲。何況能和劉基做鄰居,必然能夠學到更多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