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龍泉寺(六)-加了2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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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加了2000字,之前這章沒完似的……看著別扭,所以我又寫了一寫……

    共有七位評香員參與了“龍泉寺”香水的評定。符曉看著表格上的一排高分, 心情有些雀躍。

    她在“龍泉寺”上, 耗了太多心血。到了最後, 她每一步加香, 都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一個一個香精原料, 宛如是寺廟中的信徒恭恭敬敬地獻給神佛的花果, 每一朵、每一個都經曆了帶著最高誠意的精挑細選。她看著“龍泉寺”從最初的構想一步一步變成可嗅聞的東西,仿佛親手將一袋黯淡的種子培育成繁茂的花園, 有一種滿足感。

    想起章唯一說尤思卿自薦的“成功率非常高”, 符曉給尤思卿發了一條微信, 請她出來聊聊。

    其實, 符曉和尤思卿依然不算很相熟。符曉幫過尤思卿一個大忙,直接導致了對方情有所歸,但尤思卿性格太冷,著實令人難以親近,符曉也不會自討沒趣地約她吃飯逛街, 兩人的關係依然停留在“點頭之交”上麵,也就是說, 在競標會上看見了, 便說聲“嗨”, 沒有多少私下交往。符曉偶爾會問問對方的近況, 不過尤思卿總是答得很簡潔。要說在工作場合之外的見麵,就隻有對方答謝她的那次了。在正式“得到”了鄒珩之後,尤思卿和鄒珩曾請她和沈懿行吃飯, 符曉也見到了令尤思卿魂牽夢繞的人——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太多,氣質溫文爾雅,有點像章唯一,但內在可比章唯一“善良”多了,沒什麽獨特的捉弄人的惡趣味。那頓飯中,符曉和沈懿行心照不宣地閉口不提“支招”的事情,而小白兔鄒珩似乎也真的不知道尤思卿是故意布下“陷阱”的。

    這次尋求建議,是兩人第二次“約飯”。

    符曉在餐廳等了十來分鍾,便看見尤思卿走了進來。她身邊是鄒珩,兩個人並排走,尤思卿緊緊挽著鄒珩的胳膊。因為鄒珩表現得很自然,一般人不會看出鄒珩有目盲,但是符曉卻一眼便發現,兩個人走路的速度非常地慢。

    尤思卿是那種不管到哪都是眾人焦點的人,她一進來,餐廳中的人目光便全釘在她身上,一路追隨,不過尤思卿本人卻渾然不覺一般,麵無表情,目不斜視,整個氣質森冷傲慢,徑直走到符曉對麵並且拉開椅子坐下。她身上有淡淡的玉蘭香,一縷一縷飄進符曉鼻端。

    “……”符曉感到,自己的臉也被圍觀群眾打量了下……她內心湧起一種十分詭異的得意,仿佛自己能把美人約來吃飯是了不起的事。

    尤思卿說:“好久不見。”

    符曉回答:“我最近參與的項目不是很多……”

    “嗯?”

    “微信裏講了,我自己調了款叫‘龍泉寺’的香水,占了很多時間,沒太管別的事。”幸虧章唯一支持她,要不說不定要被開……不過,這半年來,她也還是拿下了兩三個不錯的項目,業績並不算差,隻是沒法和去年下半年的自己相比。

    “嗯。”

    “我聽說呀,你比較懂‘自薦香水’的事,所有想問問你怎麽寫ppt,可不可以?”說來十分矛盾。身為調香師,即使調製出了很滿意的香水,也還是要看別人的臉色行事,無法跳脫。某個高管喜不喜歡,某間公司喜不喜歡,整個市場喜不喜歡,都會決定它的“生死”。符曉想起了格拉斯小鎮上的那些香水小店——有時她走進去,會在無意當中發現令她很驚豔的作品。同學告訴她說,不少知名調香師“退休”後會開一家小店,當時符曉很不理解,因為,想要令自己的作品被更多人知曉,就一定要進大公司,居於世界一隅雖然十分舒適愜意但也未免太-安於平靜了。現在符曉卻突然間懂了,那並不是安於平靜,而是選擇擁抱百分百的自由,不再受外界的束縛。想想也是,又不缺錢,在人生的晚年專心調製打動自己的香,也許反而能使調香師的生涯更加圓滿。符曉想象了下她開店的情景——租兩間小屋子,裏外套間,裏屋用於調香,外屋用於xiāo shòu,她專心地調香,雇個姑娘xiāo shòu……偶爾忙的時候便叫懿行也去店裏幫忙,對了,如果恰好遇到有天賦的孩子,她可以將對方收為徒弟……嗨,想得太遠了……

    尤思卿淡淡地揚了一下嘴角:“行啊,不過先吃飯吧。”

    “嗯,好。”符曉將菜單遞給尤思卿,對方飛快地報了兩個菜。

    符曉之前在等待對方時便已經看過那個菜單了,她也點了兩道,並且十分禮貌地問對麵的兩個人:“能吃辣麽?”

    尤思卿點點頭:“可以。”

    餐廳動作很快。沒等多長時間,所有東西便全都被端上了桌。

    符曉對鄒珩介紹道:“唔,你左手邊,上邊那道菜是鬆鼠鱖魚,下邊那道菜是……”

    鄒珩溫柔地笑了笑:“不用講了,我聞得到。”

    “啊,哦,抱歉。”符曉感到自己有點傻了——鄒珩是個優秀的調香師,而且章唯一說,嗅覺是神級的,自己向對方介紹菜的位置確實有些太過唐突了。

    “別操心他,會吃著呢。”尤思卿說,“他連廚房裏的廚師正在燒什麽菜都能聞出來。上次在‘紅辣椒’,他叫來fú wù員,問對方廚房裏正在弄什麽、怎麽那麽香,還把食材、調料一樣一樣地全部念出來,當時那fú wù員用看外星人一樣的眼神看著他,心裏肯定在想:哪來的神經病。”

    符曉:“……”

    她驚訝地發現,在提到鄒珩時,尤思卿顯得與平時很不一樣。之前,尤思卿一共隻講了十六個字:“好久不見”、“嗯”、“嗯”、“行啊,不過先吃飯吧”、“可以。”除了“好久不見”,剩下全是回答提問……“不過先吃飯吧”那半句話可能也是因為擔心鄒珩餓了才會附帶講出來的……整整十五分鍾,全是符曉唱獨角戲,若不是她了解對方,一定講不下去——此時尤思卿突然說了一大段,讓符曉簡直有些“習慣不能”了。

    符曉又仔細看了一看尤思卿,突然之間察覺,雖然還是冷傲,但是,對方與她記憶中的不同。餐廳燈光柔和,為尤思卿的瞳孔點上了一點點的光亮,讓她漂亮的眼睛似乎閃爍出了些許對於未來的期盼。嘴角也有些軟,以前符曉覺得對方唇線是僵在臉上的,此刻卻是感到,那帶著兩個小窩的嘴角隨時都可能稍微向上揚一揚。尤思卿一直很美麗,不過最近好像比以前還好看,符曉其實也說不好,但覺得對方好像生動了一些,不再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了。

    愛情這個東西,果然可以救贖一個人吧。

    符曉回神,開始張羅:“別客氣啦,吃吧吃吧!”

    尤思卿又來了個“嗯”,而後轉頭去問她身邊的鄒珩:“吃魚麽?看著、聞著還不錯,不知道實際的味道如何。”

    鄒珩點了點頭。

    尤思卿用勺子挖了一塊魚肉放進自己盤裏,而後低頭專心地幫喜歡的男人剔魚刺——鄒珩看不見,隻能指望她。她的黑發瀑布一般地垂下來,符曉有點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極致的孤冷搭配極致的溫柔,讓尤思卿有一種非常特別的神采。

    符曉愣愣地說:“你們感情真好……”

    尤思卿撩起眼皮子看了符曉一眼:“謝謝。”

    “有沒有吵過架?”

    鄒珩回答:“當然。”

    “最後誰道歉的?”

    “就自然和好了。”

    “咦?”

    鄒珩溫柔地道:“我們兩個全都不是十分擅長使用語言的人。嗯……當我們不知道應當如何麵對對方的時候,我們會選擇另一種語言——香氣,那是我們深愛和精通的領域。我們會用香水交流,明白對方全部心意。我們會對對方‘說聲’抱歉,而後讓一切不安都過去。”

    符曉:“……”

    鄒珩又接著道:“平時,我們也會用香氣來表達難以開口的話。比如,在前幾天的紀念日上麵,尤思卿早起後噴了個迪奧的‘forever and ever’,玫瑰的味道貫徹了始終,很純粹,很美好,有遙遠的感覺,於是我便明白她的感情。”

    forever and ever是迪奧2002年qíng rén節前夕推出的限量女香,當時的銷量是一個奇跡,之後幾年連續推出限量版本,每次的反響都十分驚人,因此,迪奧在2009年將它列入了經典係列。它的前調像是清晨還沾著露水的玫瑰,有些青澀,接著馥鬱的玫瑰香氣便奔湧而出,xìng gǎn、驚豔,還混著茉莉的溫柔,將女性的兩種特質完美地混合在一起,其實有點像在戀愛當中的尤思卿本人。forever and ever,比永遠還久遠,名字充滿詩意,有人翻譯成“情係永恒”,有人翻譯成“天長地久”,大概是一個女人能對ài rén做出來的最美的承諾。

    符曉:“……”她覺得鄒珩的話有道理。所謂“意境”,大概就是這樣一種東西了吧。有一些話,直白地講出來,未免太過無趣。東方人都講究“委婉”,“委婉”有著特殊的美,能給人無限想象的空間,為感情蓋上一層薄紗,蘊藉含蓄。

    鄒珩看不見,還在繼續講:“六月二十號是初相遇的日子,我本來以為思卿早已經不記得了,沒有想到……今年六月二十,她一反常態地噴了香奈兒的‘ce eau tendre’,‘邂逅柔情’……思卿一般不穿甜美感覺的香,我一聞便知道她想表達什麽。”邂逅柔情十分有少女感,甜美、可愛,讓人似乎能看見一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在正午陽光下的操場上麵看書,無憂無慮,偶爾歡快地抬起頭,正巧看見某個高年級的學長從她麵前走過,初戀的味道漸漸彌散開,兩人對視時的笑意隻有他們二人知曉。

    它與尤思卿的氣質的確不搭,但是符曉感到,“破天荒”地使用了這款香的她,應當是想起了某年、某月、某天,她見到鄒珩時,那顆瞬間柔軟下來的心。

    嗷……符曉突然覺得有點羨慕了。

    得了個空,她發微信給沈懿行:

    沈懿行:

    符曉又問:“‘ce eau tendre’呢?”

    沈懿行還是:

    符曉隻是想逗逗沈懿行而已。沈懿行那麽好,得到了是運氣,她才不會沒事想些有的沒的。

    符曉抬頭,又問鄒珩:“你們什麽時候結婚?”

    “……?”鄒珩說,“早結了。”

    “……啥。”竟然沒請她和懿行?算了……又不大熟,尤思卿應該是不再想收她和沈懿行的禮金了。

    鄒珩笑得十分清雅:“大約兩年半之前吧?”

    “…………”符曉被驚呆了。

    她算了算:那不就是交往後的第三個月嗎?!有點可怕……簡直是飛一樣地進了民政局……她自己和尤思卿“正式交往”的時間差不多,沈懿行在交往的第九個月向她求了婚,她還覺得自己速度已經很快了呢,沒想到尤思卿竟然三個月便把鄒珩捆住了。

    話到這裏,尤思卿抬起了眸子,輕笑一聲:“我本就是這樣的人。”她的皮膚白皙透亮。

    “…………”也對。尤思卿對鄒珩特別執著,肯定是不願意再看見變故的。而且,她一向與其他人不一樣,特立獨行,這也是最能吸引符曉的地方。

    一頓飯吃完後,尤思卿終於開始講ppt的事。

    她的聲音依然很冷:“講述‘故事’非常重要,而且,真正能打動人心的,都是有時代烙印的。其他作品也是如此。為什麽‘蘋果1984’那支廣告片是經典?因為它抓住了整整一代人對於‘壟-斷’的恐懼,直接將大環境下的人一網打盡了。我們大概無法做到這點,但這是努力的方向。”

    “嗯嗯。”

    “還有……”

    尤思卿講述了很多。符曉發現,尤思卿雖然話不多,卻很真誠,絕不是在敷衍了事。

    一頓飯吃了四個來小時。最後起身離開餐廳之時,符曉覺得胸口被各種東西填得滿滿的,既感激尤思卿的真誠,也祝福他們倆的感情。

    ……

    回到佩蘭之後,符曉精心準備了ppt。她覺得自己寫得很出彩,可沒想到,在發給幾個公司香水主管後,“龍泉寺”的生產便沒有了下文。那幾家公司都是符曉認為個性與“龍泉寺”比較相符的,目標消費者也一致,就是高端、獨立的女性,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對方會不感興趣。就連華羽,都對“龍泉寺”持保留意見。kathy認為,“龍泉寺”這個概念恐怕不易被接受,年輕人會對寺啊廟啊的比較抵觸,還是更喜歡繁華的都市。

    對此,章唯一說:“不要想得太多,有時純粹就是沒有什麽緣分。對藝術的評價往往是主觀的,對方不好那口,你也沒有辦法。”

    “哦……”

    十分鬱悶的符曉在回複isipca兩個老教授詢問的郵件時也顯得有氣無力的。她說,進展不大順利,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被消費者見到。

    其中一個教授很喜歡“龍泉寺”,幾封郵件之後叫符曉寄幾份改良後的密封小樣給他,他看看將來有沒有機會推薦給合適的公司,不過他也說了,在中國繼續投,不要太指望他。

    符曉自然寄了,但她完全不認為會從法國得到好消息。某個國際品牌簽下她調製出的“龍泉寺”……她想都不敢想。

    還是繼續找本土公司吧。

    ……

    “狗屎運”是在符曉寄出小樣後的一個月撞上她的。“狗屎運”的到來,讓佩蘭中國公司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在一個與平日裏似乎無異的早上,符曉隨手查看工作郵箱,隨手點開isipca教授的郵件,隨手……發現郵件裏是個好消息!!!

    dubois教授用精致的語法對她說,有一個公司對“龍泉寺”感興趣,希望與佩蘭公司進一步接洽,討論基於符曉作品合作的可能性。

    公司的名字叫作“stephan simon”,史蒂芬·西蒙,簡稱ss,不是什麽有悠久曆史的國際性大品牌,而是這幾年才顯露了頭角的一家新興公司,在香水方麵的口碑十分不錯,也有過幾款比較熱門的產品。

    重要的是,它是一家法國公司。

    “stephan simon……”符曉將幾個音節輕聲念出來,令人欣悅的節奏在舌尖跳動。兩個氣音“s”,有溫柔的感覺,仿佛是每一年的三四月,嫩樹發新芽,牡丹花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