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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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長陵垂目,將那地圖掃了一眼,沒有什麽驚訝或者欣喜,什麽神情都沒有。

    “這便是那所謂的鳳臨秘寶的地圖,若攝政王手中的碎圖拚合完整,便與此一般模樣,分毫不差,此圖成於三百年前,本便是為了天下安定而故意設下的局,這局也使得這天下勉強安穩了三百餘年。隻是今非昔比,隻怕這種安穩將要打破了。天下紛亂一統有如天道循環,分而合,合而分,如今,想是又到了可一統中洲的時候了,攝政王覺得呢?”

    紅柳之間,星空之下,唯有殷澈的話語與風聲應和。

    胥長陵緩緩起身,拂袖撣去身上枝葉,他走向殷澈,道:“這便是她要你同孤王說的?”

    殷澈笑笑,道:“這卻也都是真話,無一字虛言,攝政王想想,若是那個傳說被更多的人知曉,這天下將會如何?”

    隻怕會重現三百年前的征伐,不,也許更亂,天下從不缺少愚蠢的人。

    胥長陵道:“此事,自三百年前起始,便是虛妄,秘圖玉玨,分而藏之,皆一分為七,嗬……能夠將這兩件物事全數得到之人,天底下想必沒有,昔日那七家勢力,若有一家起有異心,必令其餘六家合而攻之。”

    “故而,這隻是那所謂賢者的一個謊話罷了,而維持了三百年的世間太平,已屬不易。若世上真有知曉那所謂鳳臨秘寶的人,一直是那賢者的後人!”他說著,逼視殷澈。

    那目光利如鋒刃,殷澈一時不能維持那侃侃而談的從容模樣。

    胥長陵緊接著道:“然此事,有如空穴來風,並非毫無根據,若不然三百年前那七家勢力,如何肯安穩各據一方。”

    殷澈麵色幾番變化,他到底低估了胥長陵,“嗬嗬,攝政王所言不錯,隻是事實的真相如何,早已經湮沒時光,三百餘年啊,三百年——”

    他對著胥長陵深深行禮,“人說世有高人,知悉上五百年,算得下五百年,也許今日這天下紛紛局勢,亦在三百年前的算計之中,殷某不才,二十年來生死榮辱全沒於此,願為攝政王驅使,前往故人之地。”

    胥長陵拾起那張地圖,其中河流連綿,山川廣闊,而所納入的也不過世間一隅,那麽無論世間之人,還是世間之事,隻怕更加微如塵沙了。

    他將地圖納入掌中,不過輕輕一捏,便化為了數片細如柳花的輕絮,隨著漫天漫地的飛葉,投入了風中,“世間的夢,隻有求而不得之時,才有價值。”

    “是……”殷澈恭敬低頭。

    “故人之地……故人之地……”胥長陵又輕聲重複他的話語,“十餘年來,她一直在秦安故王宮?”

    殷澈點頭,“故秦安王族清氏飄零殆盡,早已經無可追尋,而她在等一個人。”

    冠帶錦繡,垂於鬢旁,胥長陵微微仰頭,那錦帶便被風揚在了肩後,他未曾問燕丹凰要等的人是誰,隻是道:“小西……就是殷芷,如今在東魏。”

    殷澈麵上隻有一抹淡淡的並不算歡喜的神情,“她未曾見過我,而我於她,也不曾有什麽意義。”

    胥長陵背身而立,再不出言。

    殷澈離去,腳步輕輕,飛快的消失在夜色中。

    等到他的腳步已經遠得沒有半點蹤跡之時,胥長陵道:“來人。”

    紅柳林中迅速現身數人聽令。

    “秦安故王宮……去將燕妃帶來,她是先皇遺妃,怎可流落在外。”胥長陵輕聲吩咐道。

    *

    “杜羽,你知道‘情死’,是為何而死?”

    車輪粼粼,車窗移景。

    杜羽輕歎,“我不知道。”

    溫西愁眉未展:“我也不知道。”

    她所問的“情死”,並非玄塵所剖析的那般死因,而一些更加困擾於心的東西。

    她沉默了許久,才抬起頭來,問杜羽:“你怎知我會來禪院找和尚?”她不過突然想到來見了明,隻是了明也未曾給她答案,還令她多了更多的困擾,還有那一張充滿了謎團的地圖……

    杜羽輕道:“我猜的。”

    “猜的?”溫西疑惑。

    杜羽摸了摸她腦袋,道:“想必你隻有了明這裏可以問詢解惑了,小西,你師父他,你做不到動搖他的決心,他若是胥長陵,那他的道路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隻能忍痛走下去了。”

    溫西靠在車壁,憂愁無比,手指忍不住捏緊了自己脖頸處的衣領,“杜羽,我害怕,好像站在無數條岔路口,但每一條都是通向深不可及的地獄,和尚死了,他留下的信好似一個預兆,預兆著我將要麵對的悲劇,而一切,似乎沒有可以改變的生機。”

    “會有的,會有辦法的。”杜羽柔聲安慰她。

    溫西眉間全是哀切,“也許死才是一件最為容易的事情了。”

    “小西!”杜羽猛然出聲。

    溫西緊緊咬唇,唇下一排齒印,“杜羽,人有旦夕禍福,我就算無病無毒在身,也難以活過百年,這並非什麽喪氣話。”她用玄塵的話來堵杜羽,卻又道:“起碼我並非頹然等死。”

    杜羽深深地歎息,他掀起車簾,看了看外麵跟隨的鴉等人,壓低聲音對溫西道:“今夜,你若是想離開,我有辦法。”

    溫西看著杜羽,一臉瞠然。

    杜羽眉頭深結,扶著她的肩膀,“小西,你本不該卷入這一切的,是我……將你帶去了你不該去的地方。”

    溫西卻搖頭,“杜羽,我……”

    “我也會想辦法說服玄塵,他會同意與你一同離去。”杜羽又道。

    溫西道:“杜羽,我不走。”她的目光又凝起堅定之色,“邊城局勢動蕩,想必誰都可以預見即將要到來的征伐,和尚也說了中洲將陷入戰亂的憂慮,這一切,沒有所謂的家國正義,不過是帝王將相的權謀與私心,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可以做些什麽,也知道自己微不足道,但若是命中注定我逃離不了,那麽就算在這樣的世道中,即便為一個人,找到一條活路也好。”

    杜羽久久不語,最後,他問道:“小西,你可知太子他對你……”

    “我知道。”溫西沒有羞澀,沒有回避,“隻是我不明白。”

    杜羽輕歎:“有些事,本便沒有理由。”

    溫西盯著車廂壁上垂掛而下的一隻香囊,上麵繡著西番蓮花,散發出清芷的香氣,“杜羽,有時候,除了刀槍劍戟,任何東西都能夠能為兵器,我就是知道,才會回去。”

    杜羽麵有驚色。

    溫西目光依舊清澈,隻是她對著杜羽笑了笑,道:“我既然躲不開,不如去麵對,想必太子殿下願意給我一些小小的寬容。”

    杜羽默然無聲,良久才又道:“小西,我怕你會越陷越深。”

    “反正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溫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