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柳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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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林,為天水城外一處紅柳林,林邊有河,春夏河水涓涓,秋冬一片枯寂,如同它的名字,春夏溪。
此刻,溪中有水,溪水沁心冰涼,乃是遠處昆侖山上消融的積雪而下。
胥長陵令馬車在溪邊停下,日色尚早,他獨自沿著溪水走到林中,樹林寂靜,沒有任何故意躲藏的輕息,也不曾有難以察覺的腳步。
他緩緩地踏著滿地厚厚的枯葉,走到了林中一株最為古老最為巨大的樹幹旁才停下,盤膝坐了下來,微微闔上雙目。
他坐了很久,紋絲不動,衣袍的邊角甚至被一隻膽大的小蜘蛛織上了幾條微不可見的蛛絲。
月,已然升起,日,卻未落下,滿天遍是奇詭瑰麗之色,滿地風掃落葉,洋洋灑灑。
這是一個奇異的黃昏,如同任何一部鬼話筆記中那般可以遇見妖魅的夜晚,胥長陵依舊閉著雙眼,甚至連手指都不曾有任何細微的動作,那兩枚花鈿依舊握在他的掌中。
終於,在日色斂盡了最後一絲餘輝之際,林深之處,傳來了一行不急不緩的腳步聲,胥長陵猛然睜開了眼睛。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每一步的間距幾乎不差毫厘,每一次的落腳都同樣輕重。
胥長陵的眉宇間有著細微的變化,手指也微然扣緊。
腳步一邁兩尺有餘,是個男子,一個男人,是不可能帶著花鈿,塗抹著脂粉的。
胥長陵的麵容未曾表露他的情緒,他隻是依舊盤膝坐地,一身金絲烏衣,夔紋紗罩,與將暮的天色幾乎融為了一體。
腳步終於停下,在他麵前三尺之外,是一雙簡素的烏布靴,衣擺是青布裁成,再往上,便是垂於身側的兩隻半捋衣袖的手臂,然後是寬闊的胸膛,接著,是一張說不出具體年歲的麵龐,四十顯得過於成熟,二十又顯得輕浮,一層短須,刀裁般分明的長眉,嘴角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胥長陵的目光已經不著痕跡地從他麵上挪開,落在了遠處染上一層月色的枝葉上,他開口道:“殷澈,竟是你?”
他雖然是詢問的語氣,然話中並未有幾分驚訝,也說不上失望,他捏著那兩枚花鈿,已經將可能到來的人都猜測了一遍,自然,這個叫做殷澈的男人也在其中。
殷澈,他姓殷,並非無名之輩,昔日魏京少年,可曾聞得江左生的名聲,也記得燕夫人夫家的姓氏,他便是燕夫人的丈夫,溫西的父親。
殷澈笑著道:“攝政王難道是在期盼著別人嗎?”
胥長陵道:“她在哪裏?”
她,是這兩枚花鈿的主人,也是一個本該死去的人。
“父親離世之前,他令人給燕丹凰送去了鴆酒,殉葬宜陵。他終究還是與她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這應當不是愛之至深,生死相隨的美好結局。
……
“她是一個女人。”殷澈道,“一個女人,最害怕的是無非是紅顏老去,青春不再。”
胥長陵未曾開口,聞言隻是將長眉默然一蹙。
他又笑了笑,道:“自那年與太子一別,十七個寒暑乍然而過,她怕芳華逝去,霜染青絲,難見故人。”
胥長陵眼眸幽深,麵上毫無動容之色,“是麽?”
殷澈笑道:“想是吧,世上的男人,誰敢說了解女人,她既然這麽說,那便當這就是她的真意吧。”
“那麽你呢?你又為何出現?”胥長陵問道。
殷澈仰頭望天,忽來一歎,他道:“我是來求攝政王一件事的。”
胥長陵微眯雙眸,沒有人求人會用這種求法。
“哦?”
“攝政王數年來遍遊南北,要找的東西都找齊了嗎?”他笑著問道。
胥長陵麵容微現冷意。
殷澈道:“南燕百竹城,渤海名揚城,梅州故城,百越玉華州,還有秦安舊王宮,想必攝政王手中的碎圖,已經差不多能夠組成一張完整的地圖了。”
胥長陵不置可否,未曾說話。
殷澈又道:“隻是攝政王卻沒有一塊定天玉的碎塊,不知道這是否天意呢?”
胥長陵目中的冷光凜冽。
殷澈便道:“我想求攝政王將那些碎圖給我。”
胥長陵眼眸微眯,他說得實在太過輕描淡寫,那語氣也非懇求,簡直如玩笑一般。
殷澈看著胥長陵,又笑道:“這想必如登天一般,不過麽……”他又道:“如今魏太子的手中,應當有了定天玉的碎塊,攝政王有圖無玉,而魏太子有玉無圖,不知道這是否也是天意呢?”
“這世上,或許真有鬼神吧,有時候冥冥注定之事,真是令人深思過後,不免不寒而栗,殷某探尋數年都不得解之,嗬嗬,攝政王殿下,我很是期待,這一次,天下又將變成如何局麵。”他淡淡笑著道。
胥長陵開口道:“你想要得到什麽?”他並不是無緣無故出現,再無緣無故說這什麽一番話的。
“我麽……”殷澈道:“攝政王不覺得,除了我,天底下沒有誰會更恨東魏了嗎?”殷氏絕滅,燕夫人身死,的確,他有恨東魏的理由。
“然後呢?”
“我想助攝政王的大業一臂之力,故而前來毛遂自薦。”他又笑著道。
胥長陵毫無動容,道:“你想為孤做些什麽?”
“啊……鳳臨秘寶,想是這四個字,都足以令世人癲狂了吧,離奇鬼測的傳說,引人癲狂的寶藏,還有可以君臨天下的夢想。”他邊笑邊道,話中透著幾分淡淡的譏嘲。
“隻是,對於攝政王來說,這其中的寶藏,想必不是這些虛無的妄想。”他語氣一轉,忽地看向胥長陵,嘴邊帶著幾分狡黠之意。
胥長陵從殷澈的語氣與唇角卻看到了另一個人的模樣,那個曾經俏皮可愛的女孩,他似有回避,挪開了目光,道:“所以呢?”
“若是攝政王豪情壯誌足可以令殷澈欽佩,那麽殷澈自然有足夠的理由為攝政王肝腦塗地。”他道,然後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他將那件東西放在地上,是一卷字紙,他緩緩打開,裏麵線條勾勒,城邦山川,分明也是一張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