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山山唯落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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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鎮城是大荒國都。
大到不知有多少範圍,其中人口更是不知所幾。
這裏是大荒王朝之所,數十萬兵馬鎮居之地,也是大荒馬踏四方的基礎。
高達數十丈的高樓城牆撐起了一片安康的國都。
雄鎮中央,便是那皇宮。
皇宮旁有一座高高聳立,直入雲端的塔座。
這是大荒聞名的觀星塔。
踏頂有一老一少相對而坐,兩人之間隔著一張棋盤。
年輕人身穿黃色長袍,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棱角分明的輪廓,左手撚黑子,顧盼之間,輕輕落下。
老者一手撫須,此時白鬢微微舒展,像是天邊一道清風,笑道,“你在書院倒是學到了不少,棋力有所長進啊。”
此時棋盤上所望一目,白棋如龍,卻被黑棋圍住,如做困獸之鬥。
身為大荒大皇子,古鎮朝麵對這位大荒最德高望重的老者也是毫不客氣,眉頭輕挑,反問道,“行一棋何以見智?”
老者撫須的手微停。
這位人稱大荒頂龍柱的老者,此時卻是放聲輕笑,麵色欣然,“行一棋尚且不足以見智,那麽你這一手,又是行了幾步棋呢?”
古鎮朝眉毛如劍般銳利,那一襲黃袍在其身上,卻顯現出一種霸氣。
“暮師,你對我這一手作何解。”
大荒上下皆稱其為暮師的暮塵雙指撚起白子,在棋盤那一片黑的地方落下,頓時間原本暮氣沉沉的白龍就活了過來,潛龍出淵,圍困之局尚不足以束縛。
下了這一妙手,暮塵臉色欣然的點點頭,下巴白須飄然,心想自己棋力果然沒有落下。
古鎮朝看到棋盤中一片黑色中顯眼的白子,眼神微凝。
“你這一局對的是孜然還是許長安那小家夥。”暮塵抬起頭問道。
“有何區別?”古鎮朝問道,同時又落下一子,棋盤頓生新局,黑子不再圍困,反而化作一條黑龍,對著白龍張牙舞爪。
“若是對孜然,這一生可堪稱秒棋,若是二者有之,那麽你就是臭棋簍子。”老人毫不客氣的點評道,同時白子如龍,龍頭竟然朝著黑龍龍尾包去。
下落的手勢微頓。
為何對古孜然便是秒棋,二者皆有便不好。
隻是因為有了這個許長安。
古鎮朝手中黑子落下,黑龍昂首朝著白龍盤踞之地攻去,竟然不顧自己那一畝三分地要分出個同歸於盡的局麵。
白龍此時攻向龍尾,若是不回防必定龍窩都被端了。
老者略微猶豫了一下,心頭不知作何想,那白龍回頭與黑龍廝殺在一起。
隻是一個一往無前,勢如破竹,一個且戰且退,進攻之勢被扼製,在拚殺之中自然落入下風。
頃刻之間,原本占據優勢的白子局麵反轉。
黑龍把白龍的地盤逐漸盤噬,而白龍在一直退站的情況下,便被黑龍逼到了死角,無法再躲。
從此看去,黑子已敗。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和一個畏手畏腳的許長安。”古鎮朝眼中精芒閃爍,帶著一股毅然決然的氣勢,宛如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黑龍,他手中的黑子再度落下,徹底的封死了白龍的後路。
也封死了這一局。
“這兩人我為何不能皆對之?”年輕人的聲音回響在這塔頂,上方便是縹緲的白雲,但是聲音卻能在雲端連綿不絕。
古鎮朝衣袖輕拂,兩人之間的黑白棋盤化為一道流光消散。
“這天下我不能一蹴而就,但是欲要成皇,必先憂內而濾外,處內而鏟外。”
古鎮朝伸出手指向外麵,那下方是整座鎮雄城,樓閣連珠,如山峰突起,雄偉萬分。
他言語微吐,卻說出了這座宏偉城內最大逆不道的話。
偏偏身為國師的暮塵卻沒有反駁,而是搖頭道,“現在時機未到,太早了。”
“為何時機未到?”古鎮朝大手一揮,“朝內除了少部分中立,其他人都支持我,父皇也站在我這邊,時機為何不到?”
“時機不是不到,而是一直都掌握在我的手中。”
“暮師你讓我再忍一忍,可我這一忍便是忍了十年,忍到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成了文評第二,那不知所謂的許長安成了文評第一。”
“現在我那弟弟已經開始算計我,我若是再忍下去,這皇位歸誰之手,恐怕最終還是要看暮師您的主意啊……”
古鎮朝語氣幽幽,眼神卻是緊盯著眼前道骨仙風的老者。
眼前的老者,是大荒開國最大的功臣,是大荒之師,他的一言,甚至可以令的大荒皇位那個人改變意見。
而皇位之爭歸屬誰手,要看那個男人,卻也要看眼前的老者。
老人沒有作聲,雙目有些失神,似乎在回憶些什麽。
古鎮朝重新坐正身子,雙手擺動了一下衣袖,這才問道,“暮師,你從小到大一直便站在我這邊,當初若不是你攔著,我那弟弟活不到現在,許長安也走不出雄鎮城。”
“現在他們回來了,我那弟弟竟然在我眼底下踏入了金丹,這可真是讓人驚訝啊。”
古鎮朝雙手不緊不慢的從身旁拉起一絲雲氣,將其像是泥巴一樣捏造玩弄,玩的饒有興趣,同時顯得不經意的問道,“暮師你可知我那弟弟是何時踏入金丹的?”
他知?
他為何會知道?
暮塵視線移向眼前黃袍加身,霸氣側漏的男子,輕歎道,“你現在的確是長大了。”
“不敢忘暮師的教導。”古鎮朝輕輕點頭,顯得恭敬而文雅,與那黑眸上如劍般的利眉格格不入。
“暮師能告知,為何要瞞著我嗎?”古鎮朝問道。
老人站起身,雙鬢如雲氣般晃動。
此地為何名為觀星塔,觀星之名乃是他取的,寓為觀天下之星,並非守著這一國之城。
就算是在白天,似乎也能在此地觀望到天上的星辰閃爍。
“皇位是誰的,我不去幹預,孜然那孩子我也不會去幫他,現在他踏入金丹,你們兩個如何去爭,我盡皆不理。”老者淡淡說道,同時話鋒一轉,“你們兩個爭皇位,卻為何要拉上許長安。”
“這個問題,我應該要問暮師您。”手中的雲氣被古鎮朝撕碎化為一縷縷朝著四周散去,他拍拍手,也站起了起來。
身穿黃袍的年輕人抬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時之間原本高居廟堂竟然有了些塵世的氣息。
古鎮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麵帶陶醉之色,此時他身處雲端,空氣稀薄,隻有雲氣。
“你讓許長安走出大荒,我便不去理他,現在他卻回來了,這又是為什麽?”
古鎮雄譏諷道,“暮師您不會不知道,這位盛極一時的文評第一在雄鎮可是萬眾矚目的吧。”
“他回來並不阻你。”暮塵淡淡道,像是沒有聽到古鎮雄語氣中的嘲諷意味。
古鎮雄眼神微亮,嘖嘖道,“這可是暮師您說的,當初我已經饒他一命,這一次他若是再自己找死……”
他語氣頓了一下,像是讓眼前的老者再考慮清楚點,然後才緩緩說道,
“還請暮師到時候能高抬貴手,不要幹擾我們小輩直接的小打小鬧。”
說到“高抬貴手”的時候,古鎮雄故意加重了語氣,老者自然能懂。
對此暮塵隻是點點頭,“這是自然。”
得到自己期望的答複,古鎮雄麵露欣喜,利眉微微舒展開來。
於是偌大的觀星塔頂上隻有黃袍年輕人的爽朗笑聲。
“難怪暮師您從小教導我要往高處走,這高處的風景果然不同凡響,就連呼吸的空氣都令人神清氣爽。”
“這處觀星塔是個不錯的地方,暮師選了個好地方,在此長坐很好。”
“為君成皇者,若是畏畏縮縮守著那一畝三分地又何以成大事。”
黃袍年輕人搖著頭踩著那泛青的斑駁石梯往下走去,隻留下那一句話語在雲間回響。
“桑愉已晚,為霞尚滿天。”
暮塵至始至終都沒有再發話,隻是站著聽古鎮雄的豪情壯語。
他是大荒的國師,抬手鎮國,這座王朝又有幾人敢對他不敬。
隻是這位“莫道桑榆晚”的老者,身影站在雲端看上去卻略顯蕭索,有些暮氣。
觀星塔很高,帶來的風自然清涼,老人的眼神沒有先前那般的朝氣澄澈,仿佛蒙上了一層暮氣般複雜難明。
暮塵此時心中有些後悔,心想自己方才若是不留手,白龍反吞黑龍,會不會又是另外一種局麵?
……
雄鎮宏偉的城牆之上,還有著皇宮的玄武岩,皇宮內有神威軍在巡視,重軍守衛,尋常人等不得進入。
在先前不久,一白衣男子帶著一女子踏進了宮內,宮門為此大開。
白衣男子麵對著城牆留下了一句“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的感歎。
就在此時,這座皇宮之外有一麻衣布鞋的書生。
穿著與四周的錦衣華服格格不入,一身書卷氣。
許長安還是背著那十年不換的書簍子,麵前是高聳的皇宮城牆。
他眼神有些恍惚,許久未曾踏入這城牆之內,如今站在這裏竟然有些唏噓。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一入宮內生死自負。
許長安想到那位臨別前贈給自己的這句話,不由得啞然失笑,生死自負,卻又何嚐不是生死自付。
許長安把身後的書簍緊了緊,清秀的臉上帶著儒雅笑容。
十年未曾入宮的許長安,在今日走出了第四步。
他踏進了皇宮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