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番外——亞曆克斯與伊爾妲(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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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需要我們避讓嗎?”阿比恭敬地問,這是因為施法者們的喜好各有不同,有些孤僻古怪,就算是弟子與學徒也沒這榮幸旁觀他施法,另一些則相當喜歡炫耀,每一次施法都像是在舞台上表演。別以為死靈法師都是前者,是的,生性邪惡的家夥會盡量避免公開展現自己的施法習慣和才能,免得被人窺視到弱點,但你怎麽知道他給你看的就是弱點呢?
“不需要,”死靈法師認真地說:“我的導師還很喜歡卸掉長袍恐嚇小孩子呢。”
阿比還在記憶裏搜索著有那個死靈法師或是巫妖有著這種令人感覺微妙的愛好的時候,死靈法師已經舉起了手,他的手似乎要比原先更瘦長一些,灰白色的皮膚緊貼著骨頭,在微弱的光線裏閃爍著無機質的光芒。
既然得到了允許,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注視著死靈法師的手指在空中留下的痕跡,無形的寒冷氣息從死寂的泄湖底層翻湧著漫溢出來,原先澄澈如同玻璃一般的水麵被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乳白色的懸濁液,被堆砌得整整齊齊的屍骨打開了上下顎,從鬆動的齒縫間發出哀慟的呼號聲,緊接著,每具白骨都在顫抖,脆弱的鎖骨上下擺動,指骨抓撓,爭先恐後地想要爬出來。
阿比身後的一個學徒動了動嘴唇,這裏太冷了,倒是一件好事,不然他就要愚蠢地發出疑問了——難道每個死靈法師都可以一次驅動這樣多的屍骨嗎?
如果死靈法師聽到了,準會回答他說這要看死靈法師的天賦,也許會有人問,死靈法師需要什麽天賦?除了一顆殘酷的心之外。不過這都是局外人無知的揣測,事實上,死靈法師所需要具備的天賦與其他係別的法師也沒什麽區別,冷靜、理智、聰慧等等,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事別的施法者無需具備的特質,大概就是接受痛苦與卑微的能力。
人人都知道施放大部分死靈法術需要負能量,那麽這些負能量從何而來呢,當然,它們來自於死靈法師各種形式的聚斂,而後將自己的魔力與軀體作為一個匣子收藏,但在他們還是一個生者的時候,並不能完全免疫負能量的侵蝕。正如術士們暗中嘲弄的那樣,在負能量的折磨下,死靈法師就如同一個惡疾纏身的可憐人,為了維持最急迫的生存需要,他們的軀體會將舍棄一些不必要(對生存)的能力與器官。
有許多死靈法師依然豢養愛人,也不過是為了懷念或是遮掩,不是每個選擇了這條不歸路的人都能接受血肉萎縮、皮膚潰爛,失去性征的——但無論他們怎麽做,都無法挽回作為一個生者的驕傲,這段過程短則幾年,長則十幾年,以至於不少灰袍到了臨近轉化的時候都已經是半個瘋子。
也有,譬如我們所知道的那兩位,是罕見的,沒有一絲猶豫就舍棄了生者身份的灰袍,他們毫無留戀地拋棄了一身血肉,展開雙臂歡迎負能量的傾瀉,純淨的負能量得以在他們確定留存的殘骸上累積,也讓他們施放死靈法術的時候要比其他灰袍更快、更強大。
死靈法師驅動了一些小的屍骨——它們原先應當是貓、狗和嬰孩,這些由負能量賦予了又一次生命的白骨四肢著地,飛快地跑向深不見底的縫隙,這些縫隙不知道連通著什麽地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變得寬敞或是狹窄,要讓人去一一探勘,幾乎不可能。那些較為粗壯高大的屍骨爬下來了一部分,伸著頸骨,貪婪地嗅聞著,比起那些小骨頭,這些大骨頭上似乎還殘留著思想與判斷能力,而幾乎所有的死者都渴望著生者的血肉,哪怕這些空洞的骸骨間已經沒有了腸胃和靈魂。
在術士們召喚出火焰之前,死靈法師伸出手,那些在黑洞洞的眼眶裏跳躍著紅光的頭骨轉向了他,它們停止了動作,向他匍匐。而後,仿佛思考了片刻,身著灰色長袍的細瘦影子做出了另一個手勢,嶙峋的骨頭們站了起來,如同靜默的仆人那樣守候在他們身邊。這下子無論是術士還是盜賊都感覺有點不舒服了,但誰也不敢提出異議。
“它們會找到她們的。”死靈法師說,“很快。”阿比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感謝,他低下頭的時候當然沒辦法看到索法與死靈法師在短暫的一瞬間交換的眼神——如果不是他們早就有了準備,索法肯定會焦躁不安,露出端倪——這些人果然是在試探他們。
蜥蜴岩是一個混亂之地,你也許會認為這樣的地方隻能是個藏汙納垢的沼澤,但事實上,善良並且依然具備反抗之心的人也可以在這裏如魚得水,但就像是亞曆克斯所說的那樣,在這之前,瑞芬可以對索法等人“寬容”,現在卻不能,當然,也有可能,瑞芬不過是在等待遊入羅網的魚足夠多。
現在他們要收網了。
大災變的時候,這裏地麵塌陷,建築倒塌,在巨大的裂縫中,柱子與石板縱橫交錯,形成了大小不等的空間,隨著時間流逝,風卷著沙子流過這裏,一些縫隙與空洞被填沒了,另一些則被隱藏了起來。它們或是在地麵之上,或是在地麵之下,難以捉摸,而且若是沙子下的支撐產生了變化,空間也可以隨時消失或是出現。
這裏甚至要比漏洞森林裏的秘境還要變幻莫測。
利用這種空間的人不在少數,但誰也無法與索法的一個盟友相抗衡。索法的這個盟友是一個幸運兒,她雖然是個女性,卻具有鮮明的龍裔特征,在如阿比這樣的術士要在身上描繪鱗片來自欺欺人的時候,她卻有著一條與生俱來的爪肢。也就是說,一個女性龍裔術士,她的父親企圖玩一手奇貨可居的把戲,可惜的是他甚至不是一個天賦者,弱小者企圖控製強大者的行為給他招來了無可挽回的災禍。
拉伊德——這個名字也是在她逃離瑞芬之後重新賦予自己的,拉伊德在瑞芬的語言中是首領的意思。從這個名字看,就知道她可能是一個比索法更激進的人,事實也是如此,索法將不願意渾渾噩噩度日的女性們帶出瑞芬,仍由她們自己選擇將來如何生活,拉伊德卻不然,據說她有著從血脈中繼承的記憶,對格瑞納達的地上或是地下了如指掌,她既從願意離開的女性中挑選強壯聰慧的個體,也會劫走那些她認為有價值的姐妹。
索法沒有告訴亞曆克斯,但亞曆克斯從其他地方得知與推測到的是,這個拉伊德可能還同時做著與瑞芬男性一樣的惡事,她和他們一樣,將瑞芬的女性視作資源與工具,而不是與自己齊平的存在。這種行事風格不免讓人聯想起大災變前的格瑞第牧師們,亞曆克斯不知道瑞芬大公是否如了解索法那樣掌握著拉伊德,不過要他說,拉伊德顯然要比索法更容易引發瑞芬統治者的憎厭。
死靈法師凝視著猶如皮膚紋理的裂縫,如果這些瑞芬的使者要借用他的力量來尋找與屠戮的人正是拉伊德,倒也不奇怪?這位女士可能想要重建一個格瑞納達——以女性為尊的那種,這個想法讓他都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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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死靈法師所說,很快,在盜賊們換上第二支新的火把之前,幾隻骨頭細小的屍骸回來了,索法與伊爾妲強忍著沒有轉過頭去,在圓圓小小的頭蓋骨下是層疊的牙齒——不是畸形或是怪物,人類還是孩子的時候,在他們長出乳牙之後又還沒換牙的時候,在上下顎裏就有著兩排牙齒,隱藏在後麵的是恒牙,等到乳牙脫掉就會被推出來。
它們殷勤地支起胳膊,向著死靈法師無聲的嚎叫,死靈法師舉起手——寬大的灰色袖子落下,一直被掩藏在布料下的手臂倒不如阿比所想像的那樣不堪入目,那是一種無機質的灰白色,與石料十分相似,讓人懷疑,一錘子下去隻會看到崩裂的缺口與飛濺的碎石,纖瘦的手指在空中做出手勢,伴隨著低沉的咒語,他們周圍的屍骨動了,它們徑直向小屍骸再次消失的縫隙走去,開始搬走覆蓋在上麵的石塊,阿比連忙與其他的術士上去拓展裂口,在“化石為沙”與“化沙為石”兩個法術輪番使用之後,他們看到了一個半被冰冷黑暗的水淹沒的狹窄甬道。
這個甬道並不是原本就有的,而是如之前所說,在大災變的時候,天崩地裂,建築傾塌沉沒後由石柱與牆板偶爾相互支撐留下的一個,或是很多個空洞,它們可能是連續的,可能是斷裂的,也有可能時斷時續,又或者隻有還不足膝蓋高的小屍骸鑽過去的孔隙。死靈法師俯下()身,像是摸狗那樣搔了搔小屍骸的下頜:“走吧。”他說。
一個術士想要說什麽,但被身邊的人阻止了,阿比笑了一聲:“沒關係,”他說:“願意留在這裏的人盡可以留在這裏。”
一些年輕的學徒與弟子們猶豫不決,不是什麽人都能毫無顧忌地深入一條陌生不可測的甬道的,他們上方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傾瀉下來的成噸的沙子與石塊,身邊是一個死靈法師,還有殘酷的師長與同僚,毫無疑問,如果遇到了——一些意外的狀況,他們會被第一個舍棄或是利用。
“我們必然是要時刻服侍您的,導師,”阿比的一個弟子大著膽子說:“但這裏還有貴客的兩位眷屬”他還沒說完,就看到索法與伊爾妲已經開始拉下鬥篷,挽起長發,將靴子係在腰帶上,這是要做入水的準備了。
“她們會在所有人之前。”死靈法師帶著幾分厭倦與嘲弄的意味說道,阿比的神色頓時變得有點不太好看,他的臉讓術士們都明智地閉上了嘴,倒是有幾個戰士決定留下來,他們的個子太大,又穿戴著皮甲。刺客和盜賊必然是要做到在黑夜中如同一隻飛鼠,在水流中像是一尾魚,在沙漠中猶如一條蜥蜴的,他們動作利索地做好了準備,以欣賞的眼神看著這裏僅有的兩位女性向著黑暗走去。
索法與伊爾妲早已用戲法修飾過容貌,索法是為了藏起那幾條顯眼的疤痕,伊爾妲則是掩起精靈的特征,畢竟在人們的認知中,精靈與不死者們依然是不死不休的關係,即便如此,她們的美貌與身姿依然令人讚歎,完全能夠說服外人——也隻有這樣的魅力才能讓一個已經摒棄了生者欲求的死靈法師時刻把她們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