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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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奏

    收割者異乎尋常的憤怒。

    很長的一段時間以來,生於混沌海的收割者——一種骨架內可以容納一個小型的巨蟾家族的不死生物一直作為這個混亂位麵的首席劊子手而存在,他們免疫精神攻擊,減免大部分的法術傷害,力大無窮,動作敏捷,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在時時變化莫測的混沌海內無需鎖定力場就可以自如地出現在每一個地方……尋找任何一個適合那柄無形巨鐮的脖子,被那種混亂化的,為了擊破傷害減免而製成的武器攻擊到的任何生物都必將在混沌力量的震懾下受到不斷的痛苦折磨……直至因為無法忍受而放棄,潰散,成為混沌微乎其微的一個部分。

    因此這些混沌海的寵兒很少會遇到那麽棘手的敵人——一個披著粗陋灰色鬥篷的聖騎士,也許因為在混沌海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原因,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碎不堪,唯一的裝備就是色澤暗淡但細密緊湊的鏈子甲,與一柄毫無裝飾的長劍,不過這並不影響他高昂的戰鬥意誌與強悍的戰鬥力。顯然比外觀更加可靠的雙刃劍一次又一次毫不猶豫地迎上拖曳著灰黯閃光的鐮刀,在自身的傷口如同混沌海的變化那樣頻繁增加的同時,無所畏懼的外來者令更多數量的細小傷口在白色的骨架上累積,雖然其中一部分轉瞬間就恢複如初,但更多的裂痕連接在一起,連成一片危險的細網……慘白的骨骼發出不祥的**,收割者感到了恐懼——往往這種感覺都是他們賦予別人的。滅亡的預感讓他有了退卻的欲望,卻因為被混沌海強迫執行著宣判守序生物死亡的扭曲命令而猶豫,最後還是一種微弱的,奇特的,類似於哭泣的聲音為他做出了決定——熵之收割者放棄了自己的使命,發動了一天隻有一次使用機會的位麵傳送術,消失在過於熱情的敵人麵前。

    聖騎士低吼一聲,驅散了收割者最後一次悠長而陰冷的惡毒吐息帶來的負麵影響,隨後,他不得不直麵在這個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位麵中也算得上最為棘手的事物之一——超過五百隻巨型蟾蜍聚集的產卵石。從這種混沌海本地生物的產卵石中會產生出一股混沌流體。巨蟾能夠識別這些流體並逆流而上,聚集在產卵石的周圍產卵以及受精,而它們的意誌甚至能逐漸將一顆桌麵大的產卵石擴展為一個大陸。但巨蟾們如此的舉動,有時會令隨著產卵石成長的混沌流體轉化為巨大的混沌風暴,最糟糕的是,死亡的巨型蟾蜍會成為產卵石的守衛,頑固,勇猛,難以消滅的石頭守衛者會撕碎任何一個敢於傷害到風暴源頭的生物或者非生物——伴隨著狂暴的颶風,難以計數的火焰,灰燼,碎石,沙礫,冰雹,甚至能量的凝結體……從這塊基本上已經自成體係的小型大陸上以外來的守序者為目標瘋狂地噴吐,好像一場盛大的,但上下次序顛倒了的大型多物質流星雨。

    很快,狂亂的巨蟾繁育地就像真正的石頭那樣砸碎了一塊孤零零的海麵後快速地離去,猶如哭聲的氣流餘波維持了一段時間後也完全消散了,它留下的隻有比起這個混亂位麵的其它地方顯得十分“潔淨”的龐大條型區域,雖然很快就會被填充進更多的混亂物質,不過現在看起來極其類似於布滿灰塵的桌麵上被手指抹過的一條痕跡,也正是因為如此,唯一停留其間的東西也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個小小的,安靜的,舒適的,但是黑暗的空間。

    原本帶著微笑的麵孔瞬間變得嚴肅,聖騎士周身燃燒著純淨的火焰,尤其是前額,好像有著一枚太陽儲藏在頭骨裏。

    握住他手臂的力量已經放鬆,在灰色長袍寬大的袖口重新垂落之前,聖騎士敏銳的視力已經看見了那隻慘白的手骨,它的形狀類似於人類,但很明顯的,人類的手指指骨最多隻有三節,而非他現在看到的四節,這意味著眼前的不死生物是由精靈或者偏重於精靈血統的半精靈轉化而成的,這個發現即便是神祗也會驚訝,自從魔法帝國覆滅之後,幾乎就沒再出現過精靈轉化的巫妖,即便是被魔鬼引誘而墮落變質的精靈——大巫妖,多麽陌生的名詞,相關的書麵記錄大概隻有大陸上最為古老與隱秘,以半停滯的時間與空間保護著的幾個圖書館裏才能找到。

    它無聲無息地退入未被光明波及的黑暗裏,微微抬起的雪白頭骨輪廓在兜帽的陰影裏顯得分外清晰,“他”凝視著光明,似乎並不像其他的不死生物那樣憎惡再也無法企及的東西……細微的,轉瞬即逝的情緒波動被聖騎士敏銳的捕捉——沒有貪婪,沒有嫉恨,沒有憤怒,沒有欲望,平和而柔軟,除此之外隻有孩子般鮮明的好奇與幾分躍躍欲試,假如不是那幾乎可以凝結為實體的純淨負能量,被拯救者幾乎以為眼前這個腐朽而汙穢的屍骨中隱藏著一個還未被罪惡汙染的純潔靈魂——事實上這絕對不可能。

    “無論你為了什麽而伸出了手。”聖騎士嚴肅地說,“以泰爾的名義,我發誓你必將得到我的感謝。”

    不死者空洞的眼眶裏,細小的紅色光點跳躍了一下,聖騎士可以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愉快情緒流淌過自己的身體,這個巫妖還很稚嫩,他甚至不懂得如何隱藏自己的感情,或者說,還擁有感情,年老的戰士惋惜著他錯誤的選擇,目光更加堅定:“說出你的要求。”然後,我將以泰爾的名義,達成你的願望,然後,解放你還不曾完全墮落的靈魂。

    兜帽中的頭骨左右轉動了一下,骨架向後退了一步:“咕~~,”他不知所措地說:“要求?……呃,說聲,謝謝?”

    然後他的身體上泛出了白光,比聖騎士身上的要黯淡的多,卻更為柔和一些,突然的變故讓巫妖受到了驚嚇,狹小空間的氣流變得緊張起來,如同枷鎖一樣控製了聖騎士的行動。

    聖騎士蒼老的麵容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是的,一個隱蔽的,簡單的偵測,隻是為確保自己不被巫妖的謊言誤導或者利用,可即便是他也沒想到,真地會有一個不死生物,純粹的,不為任何目的去挽救除了自己之外的生命,這幾乎顛覆了幾千年來對於巫妖的定義,無論是九層地獄之巴托還是祝福地域之極樂境。

    湧動在聖騎士身上的白光迅速地擴大,他的身形變得更為高大,巍峨,光輝璀璨令人不敢直視,最後展現的形貌讓巫妖無法遏止地風中繚亂——公平者,戒律者的保護者,公正與正義之神泰爾的化身,他雷霆一樣的聲音從上方猶如凝固的熔岩一樣落在巫妖地頭骨上:“以神上之神的名義,你將因你無私的善舉而得到救贖!”

    骨頭架子的上下頜骨之間的距離慢慢地加大,假如他還是個人類的話,我們或許可以將之形容為“嘴巴裏可以塞進一個龍蛋”。救贖,當然,他知道“救贖”是什麽意思,而且可以完美的拚寫以及讀出它們,但這個詞和他的關係也應該到此為止了,不是嗎?

    顯然命運已經如同混沌海那樣陷入徹底的歇斯底裏,巫妖的茫然與不知所措被泰爾的化身解讀為重返光明的激動與震撼導致的反應不能,他嚴肅地舉起僅存的一隻手臂,公正的戒律之神溫暖,凝重,不容違抗的力量如同傾覆的大海壓向不死者的軀體,其中蘊含的正能量咆哮著將巫妖體內所有的負能量驅逐殆盡,然後順理成章地接替了它們的工作,同時,遠在千裏之外的寶石命匣扭曲,破碎,化為粉齏,被謹慎地藏在裏麵的生命本質被迫還原到自己的軀體內——在死亡時接受過的堅韌檢定增強版在神祗的呼喚下再次喜悅地降臨,開始慢慢地蠶食巫妖地意誌與精神……多難得的二次經驗,巫妖嘲諷地想。難以言喻的苦痛纏繞在數百年裏每一縷記憶與思想上,敲打,研磨,仔細地尋找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絲縫隙,無法擺脫,無法忍耐……直到所有的檢定都已完美的結束時,不死者還在竭盡全力的,用身體與靈魂發出最為悲慘的尖叫,他感覺到身邊有個聲音正在請求他停止,但是巫妖不無惡意的予以忽略,雖然他知道這過於漫長與深刻的酷刑確實已經結束了,但不管怎麽說,作為邪惡的不死生物,沒道理不為自己受到的傷害與折磨收些利息……至於對方是否應該為他的痛苦負責,嘛……這不在巫妖的考慮範圍以內。

    他睜開眼睛_——哦,他現在有了眼睛了,眼球壁、眼內腔和內容物、神經、血管,以及保護它們的眼瞼,睫毛一應俱全——巫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有模糊變得清晰。

    混沌海唯一的寧靜與安全之地,瑟裏斯人的禪寺,別具特色的青灰色岩石以及布置簡單而幹淨的房間告訴了他身處何方,空氣平緩地流動著,巫妖察覺到自己在本能地輕輕地呼吸,心髒也在有規律地跳動,血液在血管裏流動。

    有些生疏地控製著這個軀體坐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穿著的是純白色的細麻長袍,是泰爾的牧師們最喜歡的那種,上麵還殘留著微弱的神力——公正的泰爾,您或許還應該在我的前額上刻個天平或者戰錘(泰爾的聖徽是在戰錘上放置的平衡的天平),這樣才能更好地體現這個紀念品的價值——為了您誕生之前,之中,之後的漫長時間裏,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的混亂行為!?

    用於藏匿重要物品的次元袋還掛在腰側的老位置,相距不遠的小指上防護性的琥珀戒指也依然完好無損,鑲嵌著黑蛋白石的額冠好好地保持著原有的隱形狀態卡在頭上,瞥了一眼身側,一根頂端隱藏著斑點靛蒼石,黝黑無光的獨角獸角法杖靜靜地躺在主人身邊……巫妖暫時可以確定自己還未遇到任何損失……不,他陰沉地想,我失去了一件灰袍,還有晃蕩著一身骨頭到處亂走恐嚇人類的自由。

    ***

    不死者的意識之海是黑暗而又靜謐的。

    在這裏,他得以恢複到最愛的狀態——完整而光潔的骨頭架子,幾乎讓他與識海融為一體,空蕩蕩地懸浮在半空的灰袍,他的眼眶中跳躍著針尖般的緋紅小點——滿懷惡意地注視著那個卑劣無恥的入侵者、盜賊,無用的廢物與糞便。

    微微晃動了一下輪廓模糊的身體,散發著乳白與矢車菊藍光芒,努力縮減存在感卻很難成功的靈魂不安而謹慎地瞥了一眼以優雅的姿勢漂浮在黑色底紋中的骷髏——即便隻有一副白森森的骨架與一條抹布色的床單也能夠營造出哥特藝術氛圍的巫妖。

    lich,大概在十幾天之前,這個名詞對於不怎麽愛好遊戲的它來說,還很陌生,唯一的印象來自於網頁的彈出廣告——身邊環繞著雷電與花瓣,據說喜歡穿裙子的骷髏人妖……沒想到會有一天和一個真正的巫妖共享一具身體。

    穿越,該死的穿越,或許有人會對這個機會垂涎三尺,但作為一個愛家人士來說,十裏外的公園就已經是異世界了。靈魂苦惱地波動了一會兒……它的記憶非常淩亂,它記得父親,母親,電腦,網絡……柔軟溫暖的床鋪……柵欄裏伸出來五六朵攢在一起的大薔薇花……炸雞、啤酒、煙……**……無法計數的書籍和信息……但它遺失了自己,男性?女性?年齡?履曆?喜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最重要的,自己的姓名——它是誰?

    之前它幾乎無暇去思考這些,別說什麽特殊能力,額外補助了,它甚至連那些炮灰穿越者茫然或者大喜的時間都沒能拿到,轉瞬之間就發現自己變成了闖關的馬裏奧(馬裏奧是靠吃蘑菇成長,聞名世界的超級巨星。特征是大鼻子、頭戴帽子、身穿背帶工作服、還留著胡子。與他的雙胞胎兄弟路易一起,長年擔任任天堂的超牌角色,令人懷念的紅白機)……還是神上之神版本的最後一關,需要對付的也不是區區幾個恒定石化術的小動物,而是無數的颶風,暴雨,雷電,冰雹,火焰,岩石,小塊或者大塊的陸地,海洋,森林,廢墟……拯救的也不是柔弱無助的可愛公主,而是法術幾近耗盡的邪惡的不死者,而且還很暴躁,不過關於這點外來者完全可以理解,被暴力搶劫與非法占有的受害者當然不會有什麽,呃,好心情——即使那隻是一具骨架……還是一具隨時可能被摧毀的骨架——它完全沒有關於法術的記憶,哪怕有著被羈絆在識海深處的巫妖全力以赴地教導(伴隨著尖銳的斥責與痛楚的詛咒),它最後能夠使用的法術依然寥寥無幾……在此之前,巫妖可憐的三百多根骨頭已經被混沌海的變幻莫測蹂躪的慘不忍睹。

    倒不是說巫妖真願意把自己的身體交給這個可憎的白癡支配——但他必須耗費珍貴的時間靜心冥想來換取施法的能力,他想他的法術書中應該有一條或更多條法術能夠將這個卑劣的蛆蟲從他的身體裏拖出來慢慢絞碎——如果不是那場該死的混沌風暴!

    愚蠢的竊賊!

    可惡的泰爾!

    老年癡呆的神上之神!

    巫妖再次將自己的視線轉向無盡的黑暗。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多的指責與懊悔也無濟於事,何況作為巫妖這麽多年,他已經不怎麽習慣說話了……他更願意重新記憶一下所有折磨靈魂的法術,讓那愚蠢的家夥了解一下不死者的真正含義……假如他能。

    法則已經確認了它與這具嶄新軀體之間的密不可分,它獲得了這個位麵的承認,它不再是一個能夠隨意剔除的碎片。

    來自於異界的靈魂並不知道巫妖真正的想法,它很抱歉,不過它敢用它所珍藏的那二百多個手辦(雖然它不記得它們的樣子了)發誓,這完全是下意識地……那是一個老人,它不能看著他被風暴卷走或撕碎——直到柔和的白光驅散黑暗,巫妖強行填進思想裏的相關常識才總算顯示完畢——一切都來不及了。

    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了解的不多,但靈魂知道,這位骨架先生對自己可以歸屬在守序界邪惡綱法師目不死生物屬巫妖種的特殊類別還是非常滿意的,救贖對於他來說或許不比被砍好多少……從泰爾的化身出現後,他就一直沉默到現在,哦,除了檢定時候的尖叫,總之,看起來很有點可憐,理想破滅不得不麵對現實的頹廢少年。

    “總會有辦法的。”它安慰他說。

    “是啊,”曾經的不死者陰沉沉地回應道:“總會有辦法的。”

    ***

    瑟裏斯禪院並不是個討邪惡者喜歡的地方,巫妖很高興自己的次元袋裏還保存著一張傳送門的卷軸,在使用卷軸前,他閉上眼睛,思考著自己想要前去的,熟悉的地方。

    亞速爾的尖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