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番外——亞曆克斯與伊爾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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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過不行。”女船長說。
    她們才從瑪羅吉城主的府邸走出來,城主給了她們足夠的尊重,即便不那麽熱情也可以用他正遭遇到的那場災難來解釋,但伊爾妲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他看待她們就像是看待兩個不懂事兒吵著要糖的小女孩,而不是一個有資曆的精靈遊俠,以及一個以變幻莫測的大海與殘酷無情的盜賊為敵人的船長。
    “瑪羅吉距離瑞芬很近,”女船長說:“受他們的影響也很深。”
    “瑞芬,還有瑪羅吉我都還很陌生。”伊爾妲說:“你之前說你是從瑞芬逃出來的。”
    “我正要告訴你。”女船長說:“但別在這裏。”
    ————
    “繁花”旅店能夠與沃金信徒胖子敦敦在瑪羅吉的宅邸一同成為他招待貴客的選擇,就表明絕不是一個價格低廉,床鋪肮髒,人員混雜的下等旅館,它距離城主府邸不足三百尺,與其說是旅店,倒不如說是一座巨大而又繁茂的花園。
    喬木的樹冠遮天蔽日,深綠的灌木叢中結出金色與銀色的小漿果,各種奇異的花兒被種植在大陶缸裏或是小瓷盆裏,一年四季不斷開放,花瓣四處散落,落在石子路上,絨草堆裏或是大理石的水渠與池子,潺潺流動的淨水一直把它們帶到客人看不到的地方。
    隱藏在無窮碧色裏的房間倒像是花園的點綴,可能隻容許五十人到一百人在這裏住宿,價格可想而知,或許有錢也難預定到房間,但有伊爾妲在,這些都不是問題。
    “沒人敢輕忽一個精靈。”女船長說,她興致勃勃地去看了套間配備的浴室,打開鍍金的水龍頭,試了浴液和精油,打開衣箱,裏麵還有嶄新的,絲綢和亞麻的衣服。
    “這裏還有餐單呢。”她又說,“我們點餐吧。”
    “來點甜食。”伊爾妲說。
    她們喝了酒,吃了洋蔥羊腿肉,烤奶酪和魚湯,再慢吞吞地享受澆了蜂蜜的糖漬栗子。
    之後女船長久久不說話,伊爾妲也隻是靜靜地等著,一直等到天穹從深紫色變成了鈷藍色,精靈才聽到同伴哼起了一首曲調簡單的歌謠。
    “
    ......
    女孩是什麽?
    女孩是甘泉、牛奶與蜜糖。
    ......
    好人哪,你要把她們好好地收起,莫讓她們沾染塵埃;
    ......
    女孩是什麽?
    女孩是雲霧、白雪與露珠。
    ......
    好人那,你要把她們緊緊地攏住,莫讓她們受到驚嚇;
    ......
    女孩是什麽?
    是玫瑰、絲綢與珠寶。
    ......
    好人哪,你要把她們密密地藏好,小心,小心,擋住那些邪惡的眼睛,切掉那些惹亂的舌頭,砍斷那些貪婪的手,別讓它們玷汙了她們的潔淨。”
    女船長的麵孔有多麽醜陋,她的聲音就有多麽柔和悅耳,在黎明即將到來的時候,在繁花的簇擁中,聽著這樣的聲音吟唱一首這樣的詩歌,本該是種愜意的享受,伊爾妲卻覺得愈發地喘不過氣來。
    “這首歌謠祖母唱給母親,母親唱給我,後來我又唱給我的三個妹妹聽,我本該繼續把它唱給我的女兒聽,在我八歲的時候出了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我的兄長召喚出了一隻骨魔,他沒能控製住,”女船長指了指自己的臉:“我的人生就像是被砍了一刀,八歲前與八歲後,在八歲前我是蜜糖,是露珠,是珍寶......八歲後我是汙穢。”
    “......然後呢?”
    “在瑞芬,女性是男性的資產,”女船長出奇平靜地道:“唯一的區別在於,她是屬於某個人的,還是屬於很多人的。”
    伊爾妲毛發直豎。
    “但後來我想了想,這對我來說,應該算是件好事。”這麽說的時候,女船長眼角的灰色淚滴微微跳動:“不然我還隻是一份財產,還是那種不怎麽貴重的財產,”她朗聲一笑:“我父親有十二個女兒呢!”
    “沒有人想要改變這種情況麽?”
    “怎麽改變呢?”女船長漠然地說道:“我也是過了很久才知道,瑞芬的立國者是個龍裔術士,在曾經的格瑞納達,因為紅龍格瑞第是個雌性,女性的位置往往要高於男性,尤其是格瑞第的祭司們,她們對待男性有如對待他們對待奴隸,即便他是個術士,也受過許多折磨與淩辱。
    他憎恨與恐懼女性,但他也是一個聰明的人,從一開始就在計劃避開女性神祗牧師以及良善陣營遊俠與吟遊詩人的幹涉——他和其他男性從未苛刻地對待他們的母親、妻子和女兒,隻把她們推舉到一個崇高的位置,用尊重和愛護的名義奪走她們的權力,當然,用他們的話來說,是怕她們受到傷害,受到欺騙,因為疲累而容色消褪,壽命短暫。
    何必那麽辛苦呢,她們隻管打扮、吃喝和尋歡作樂就好。
    她們中了計謀,卻渾然不覺,隻覺得萬事無憂,等到她們生下孩子,孩子又生下孩子......這些孩子就變成了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會,對完全陌生的外界充滿了恐懼的廢物。”
    “就像曾經的我。”女船長說,“但我出來了,就不能再回去,我能幫助的人也隻有那些和我相同遭遇的人,可就算這樣,十個當中也有七八個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她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我都這樣了,您讓瑞芬之外的人如何幹涉呢?就連神祗都無法在哀悼荒原上聽到她們的聲音,因為她們不懂得如何供奉與呼喚神祗。”
    “而且,就算有這麽一位良善的神祗,或是強大的國王,願意幫助她們,誰知道她們願不願意走出來呢?遇到不幸的人並不多,她們隻要安分守己地留在家裏就不必擔憂吃穿,被保護有什麽不好?被收藏有什麽不好?有的是女孩願意做一件珍寶而不是人。”說到這裏,就算是她也不禁露出了一絲怨恨,伊爾妲猜她之前可能得到過這樣的回答,或許還不止一次:“何況,瑞芬不算是個強大的國家,它也已經有了三百萬的人口,你要如何承擔一百多萬個除了待在家裏,做些單調簡單的手工之外什麽都不會的累贅?”
    伊爾妲突然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羞愧,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之前的精靈們為何很少提起瑞芬。
    “別這樣,精靈,”女船長帶著酒意,輕輕地摸了摸伊爾妲如同日光與月光交織在一起的長發:“沒有什麽是應當的,她們,我們,都應該為自己的命運負責。還有,若繼續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那與原先的情況又有什麽區別?”
    說完她就無法控製地閉上了眼睛。
    也許是將長期累積在心底的淤泥全都傾倒了出來,女船長直到正午才醒過來,喝了一大杯用來醒神的薄荷酒,她對精靈說:“我昨晚......今早,忘記問你了,那件事情你還要追查下去嗎?”
    “我想繼續,”伊爾妲說:“而且我也想到瑞芬去看看。”
    “你是精靈就沒關係,”女船長說:“瑞芬不敢對你如何,但我隻能在瑪羅吉止步,我是瑞芬的通緝犯。”她伸了個懶腰:“我希望瑞芬和瑪羅吉的聯姻別成,不然我就隻能放棄這個港口了。”
    她舉著雙手看著伊爾妲:“但你若還隻有一個人,我擔保你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也問不到。”
    “所以那時候你才在船上問我......有關於那個吟遊詩人的事情?”
    “嗯,他是個男人。”女船長說。“或者你帶頭會說話的公豬去也行,隻要它沒被騸了。”
    ——————
    “那個流浪劇團是在三周前來到瑪羅吉的。”瑪羅吉盜賊公會的首領“銑刀”規規矩矩地說道,他的臉上還留著青紫色的“特殊饋贈”,來自於他眼前的這個吟遊詩人。
    深淵在下,他在心裏說,這家夥的引導者難道是個來自呼嘯平原的獸人不成?誰教的他——沒有一點迂回,沒有一點過渡,沒有一點應有的禮貌——就這樣一把掀開了瑪羅吉盜賊公會的蓋兒,把他給抓了出來,像是一隻猴子把爪子伸到樹洞裏掏出鬆鼠藏起來的堅果,那樣的輕而易舉,以及超級粗魯。
    “他們與瑪羅吉的人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銑刀”說,“我承認我們拿了錢,但這是正當收入,”他謹慎地瞥了一眼麵前的人:“就在你來到瑪羅吉之前的前兩天,這個劇團的主人突然出現,要向城主與民眾奉獻一場盛大的演出——確實無以倫比,每個人都如癡如醉,無法自拔,但就在第二天的一早,”他本能地歎了口氣:“我們發覺有很多年輕的女性都不見了,劇團也不見了,我們一開始還沒意識到這是他們的傑作,我們還被相當無禮地詰問了,當然,不,不是我們做的,後來他們找到了一個被丟棄的女人,才知道她們都跟著劇團走了。”
    “去尋求愛情。”亞曆克斯嚴肅地推測說。
    “銑刀”被卡得說不出話來。
    “這裏麵有誰?瑪羅吉城主的妻子,女兒還是其他女性親眷?”
    “妻子,女兒,”“銑刀”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還有他的母親,繼母,非常年輕。”
    “我之前聽說瑞芬正在向瑪羅吉尋求一個聯姻的機會,”亞曆克斯說:“瑪羅吉城主還有女兒嗎?”
    “非常遺憾。”“銑刀”幸災:“隻有這一個。”
    “如果說事情是在昨天發生的,那麽可能還來得及。”亞曆克斯說:“現在,”他站起身來:“讓我們一起去見見瑪羅吉的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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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羅吉的城主今年隻有四十歲,是個法師,雖然十分平庸但也已經淩駕於所有的凡人之上,為此他的父親特意從三個兒子中選擇了他,最小的兒子作為繼承人,他自己也相當的誌滿意得。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堪稱一番風順,二十年後卻有了一樁憾事,那就是他迄今為止隻有一個女兒——他不單單隻有他的妻子,也有其他女人,但除了他的女兒之外,其他的不是流產就是死胎,他懷疑過這是不是來自於兄弟或是敵人的詛咒,但無論雇傭了多少冒險者他都沒能得到答案。
    這個遺憾在女兒長大後稍微得到了一點彌補,他的女兒路娜是個美貌的貞女,同時也是一個能夠看得見魔法星河的天賦者,為此瑞芬大公願意舍出自己的長子,也就是將來的瑞芬大公與他的女兒締結婚約,在初步談判中,已經確定下來,大公的長子將會在婚約達成後與路娜共治瑪羅吉,然後,他們的兒子會合並瑪羅吉與瑞芬,將其整合成一個強大的新王國。
    雖然不能讓兒子繼承自己的城市著實令人有人沮喪,但事情如果按照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他的血脈一樣可以統治瑪羅吉,以及瑞芬,甚至可能更進一步,這樣一想,他的心也就不那麽難過了。
    如果不是之前的那樁可恥的罪行......
    城主已經不願去回想當初他是如何興高采烈地給了流浪劇團在瑪羅吉行走與演出的特權,也忘記了自己在那晚是如何的放浪形骸,忘乎所以,更不想要知道他在那個吟遊詩人的勸誘下做出的荒唐至極,愚蠢透頂的蠢事......
    是他將自己的妻子、繼母與女兒帶到那個詩人麵前的......至於原因......
    一想到這裏,城主心中就像是被炭火灼燒,他始終下不了決心向牧師與遊俠求助,就是因為這個——他害怕他們用那種看著畜生與魔鬼的眼神看著他,甚至質疑他與生俱來的權力,但,他並不認為他有什麽錯!他隻是受到了誘惑,他也是被欺騙了的受害者!
    唯一的罪人就是那個吟遊詩人,還有他的劇團,那些放浪的女人和男人!
    他抬起頭,正準備召喚他的警備隊長,還有他的行刑手,他們應該更盡責一些,不停地嚴刑拷打,總能問出一點線索的!
    這時候走進來的卻是他的近侍,“主人。”他將腰彎得低低的,說:“有位貴客想要見您。”
    城主有那麽一刻非常想要咆哮,但他忍住了:“誰?”
    “維尼托僭主的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