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遠走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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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叔奐蹲下身子,將寧朝來狠狠揉入懷中,說,“他沒有不要你,他隻是累了,想睡會兒,待睡夠了,自然也就醒了。”

    寧朝來揚唇笑了笑,是啊,隻是累了,也許這就是一場夢,夢醒了,所有人都活著,所有人都好好的。

    可是,重生這樣的事,不是人人都能經曆一回的。

    她躺在太叔奐的懷裏,兩手抓著太叔奐的袖角,喃喃道,

    “少橋死了,楚離死了,阿翁死了,表哥死了,杜鵑死了,他們都因為我死了,他們都死了。我好怕,好怕今生欠的債太多,死後會下地獄。我想血洗匈奴,手刃烏氏小樓,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什麽都做不了。我累了,看著這滿目瘡痍,我好累。可是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他們的鮮血,紅豔豔的一片,要將我吞噬了。我怕看到他們,又怕看不到他們。”

    寧朝來盯著血流成河的大草原,眼神空洞。

    重生一回,嚐盡人世苦楚,所有在乎她的人,為她而死,所有她在乎的人,因她而死。

    她早說過,如果是這樣,她寧可當初就死在那場大火裏。

    “累了就閉上眼睛,一覺醒來便什麽都好了,不怕……”太叔奐伸手拂開寧朝來額頭上的頭發,從未有過的溫柔,道,“我陪著你,不管你走到哪裏,我都陪著你。”

    寧朝來果真閉上眼睛,呼吸淺淺,若有若無。

    太叔奐知道,她真的累了,她隻是累了。

    “刀山火海我陪你闖,即便要入地獄,我也始終陪伴你左右。朝來,我許你花前月下,許你一世繁華,隻要你安然的度過餘生,好好活著就好。”

    太叔奐抱著寧朝來一步一步向前,淚水落在寧朝來臉上,順著臉頰流淌,分不清是誰的眼淚。

    身上的傷口疼痛得早已麻木。

    他用數千人換得把她救出水深火熱,包括楚離,包括徐少橋,還有他親手殺的那個喪心病狂的女人。

    還好,她疼痛得無以複加的時候,他的心也被萬千隻同時螞蟻咬噬。

    看著太叔奐與寧朝來再次走遠,藏在草叢中的一個大漢再次拉弓,將弓箭對準太叔奐的後背……

    烏氏小樓一把奪過賀賴手裏的長劍,一劍砍下了大漢的腦袋。

    寧朝來和太叔奐的命,是烏氏小樓與大漢的最後一點交情,這點交情要是斷了,匈奴真的完了。

    看著彎刀上接連滴落的鮮血,烏氏小樓漠然的轉身往後走。

    此一別,以後天涯海角,皆是陌路,他仍是草原上的雄鷹,從來都是無所畏懼的雄鷹,也隻做得了孤獨的雄鷹。

    馬車內,四人兩屍,一片死寂的哀鳴。

    徐少橋和楚離皆是麵帶坦然的躺在軟榻上,仿佛隻是睡了一覺,可他們再也不會有醒過來的那一天。

    “阿奐,若是此行,我沒命回去,便將我葬入你的墓穴中吧,我知道你早就準備好了墳墓,墓誌銘上刻的是太叔奐與寧朝來的名字。”

    來匈奴之前,坐在一起喝酒的徐少橋如是說,兩眼帶笑的看著太叔奐,眼中帶著狡黠。

    若以太叔奐的身份下葬,墓碑上還會有他深愛女子的名姓,世世代代,陪他風雨同路。若是以他徐少橋的身份,哪怕有人相伴,也是那個他始終沒有麵對過的司笑語,他不樂意。

    那時與徐少橋坐在一邊的楚離也笑著說,

    “楚某前來,不是一心一意為著女公子,也不敢奢求什麽,屆時,如果真的有什麽不測,隻望太叔將軍替我給女公子求求情,放上陽一條生路。至於我的屍身,送回府中吧。”

    他們的笑容太盛,致使太叔奐以為他們說的不過是玩笑話,不敢當真。

    直到他們失去了生命,太叔奐才驚覺,那是他們最後的囑托。

    救寧朝來,他們可以不來的,可是他們執意要來。皆是溫文儒雅的翩翩少年,執筆寫江山謀略的男子,卻是為寧朝來拿起雙劍,為她來,為她死,這樣沉重慘烈而又淒美的守護,若他是她,也會被壓得喘不過氣。

    “大人,這二位大人的身軀該如何處理?”

    看著失了心魂的太叔奐,木神醫考慮了許久才開口詢問。

    那日幾人在將軍府喝酒踐行時,他在一邊,楚離與徐少橋的話他聽得真真切切,隻是不知道太叔奐會怎樣安排。

    “小令在前方等著……”太叔奐頓了頓,說道,“入長安後,讓人備兩件衣裳,為他二人沐浴更衣。楚離……送回楚府,讓他死後歸家,魂歸楚氏陵園。至於少橋,以黑紗覆麵,不許人窺視真容,等到合棺才將麵紗扯下,便葬在我備下的空塚中吧。”

    太叔奐說罷,拂開雙袖,抱起寧朝來掀開簾子出去。

    木神醫喊了一聲大人,語氣中盡是不舍。

    “太叔將軍已經死了,世上再沒有將軍了。”太叔奐深深凝望了榻上的兩人一眼,“他們便有勞你們安置了,多謝!”

    說罷,太叔奐掀開簾幔,解下拉車四匹馬中的一匹馬韁繩,翻身上馬,懷中緊緊抱著寧朝來。

    駿馬疾馳,裙袂翻飛,殘陽鋪在無垠的荒漠上,逐漸渲染開來。

    馬車中的兩人,一人掀起簾子一角,癡癡看著遠去的身影,啟娘輕聲道,

    “太叔將軍傷痕累累,卻不肯讓你醫治分毫,莫不是公子出了什麽事?”

    “女公子確實有事,身體上的損耗,心裏的魔怔。她心裏擔負著的數條性命,若能放下,平安喜樂,若放不下,命不久矣。”

    木神醫的目光尚未收回,啟娘便氣衝衝的甩開簾子,解下了又一匹馬。

    道,“你自己去找小令吧,務必將二人帶回長安,入土為安。”

    啟娘翻身上馬,循著方才離開的那匹馬而去。

    木神醫靜靜看著仿佛消失在天際的駿馬,看著不遠處敲著木魚朝修羅場走來的和尚,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他知道,他的回答不能讓啟娘滿意,也知道,這樣的慘烈會讓許多人不滿意,可凡事都是冥冥中的定數。

    結局如何,當真無法知曉。